第一章:墓園裏的人
虞歡一直在想,自己為什麼要叫虞歡。
連城又開始下雨,進份的梅雨季節后,連城的雨就跟女人的眼淚決堤似的,卻絲毫激不起人類的憐憫之心。
淅淅瀝瀝的雨聲,水滴在水窪裏面盪起微微的漣漪,將倒映這個世界的影子打碎,渾濁籠罩晃悠的邊緣。
屋內一片昏暗,虞歡是被自己的電話鈴聲吵醒的。
她做了個不好的夢,醒不過來,想要喊人來救她,沒人來,也不知道喊誰。
電話鈴聲救了她。
接起電話,虞歡略微適應了一會手機的光線,刺入眼睛,真的很不舒服。
看了一下時間,還沒到天黑的點。
“喂?”懶洋洋地應着,喉嚨里有着說不出來的干啞。
其實虞歡覺得自己還沒醒,她看着昏暗光暈下的天花板,潔白一片,一盞地球儀似的等垂掛在上頭。
燈亮起來的時候它還會主動轉動,真的就跟地球一樣自西向東地轉,裏頭的白熾燈透過外罩的顏色,鮮明地割裂成****。
“姐,在哪?”清朗乾淨的聲音傳來,是她的弟弟。
虞歡撩了撩自己亂的跟雞窩頭似的頭髮,頭殼還有點暈暈沉沉的,卻又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心悸、恐慌。
“在你的濱江公館。”虞歡剛醒,還有點鼻音,江弦生聽着蹙起眉頭。
又是嘶啞又是鼻音的。
江弦生壞笑:“姐,你別在我房子裏幹壞事吶,我可不幫你換床單的。”
“所以說你經常自己換自己的床單?”虞歡眉目一挑,“也是,自己的床單都換不過來了,哪裏還會來幫姐姐換。”
哽住。
江弦生差點忘了,自家老姐是首都法律系畢業的,參加過無數辯論大賽,打校辯什麼的在她眼底也就是隨便玩玩。
法律系的很適合辯論,無論是從邏輯性思維反應能力還是從對方話術中的理論結構以及對於其理論內在結構的剖析,來尋求漏洞進行反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何況還是這種禁忌性的羞恥話題。.br>
“你怎麼突然就回國了?”江弦生打算轉移話題。
虞歡沉默了會,摸了摸眼尾才說:“想你們了不行?”
“你這說的什麼鬼話?你覺得我會信嗎?”江弦生笑,“虞歡,你是個沒心的女人。”
......
虞歡翻身,換了一個姿勢,聽着外頭雨聲不間斷。
她能感覺到雨滴打在窗戶上,沿着玻璃流下,蜿蜒的水路,流下痕迹。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
往日之事,似水無痕。
後面還有一句呢?
虞歡覺得腦袋發脹發痛,一時間沒有想起來。
不甚舒服地“唔”了一聲,虞歡從鼻孔裏面發出一聲冷哼,輕飄飄地帶着一點嫵媚意味說道:“有心者有所畏,無心者無所謂。我的好弟弟的,你不懂嗎?”
她的確無所謂。
江弦生沒再糾結這些問題,他弄不過虞歡。
問到目的地,江弦生利落地掛了電話。
虞歡臉上淡淡的,長發如藻披散,揉了揉眼睛,然後又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不敢去拉開窗帘,虞歡又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直愣愣地躺倒。
看着潔白的天花板,地球不再轉動。
她回來幹什麼?
是啊,她回來幹什麼。
她回來紀念及祭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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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下雨了,水滴從水管上,窗戶護欄上滴落。
高跟鞋踩在水裏,虞歡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香奈兒風衣,裏頭是一件齊膝的杏色連衣裙。
虞薇,那個老母親的大人終於在她百忙之中抽出那麼一點點功夫打了個電話給自己的親生女兒。
“喂?歡歡?”
虞歡聽到她這麼喊自己就頭疼。
她真的覺得自己的名字過於庸俗。
虞歡,餘生歡喜。
“嗯,媽。”
“怎麼突然回國了?”虞薇問,電話那頭還有人細微的聲音傳來。
也不知道虞薇是不是在認真跟她打電話,她也不關心虞薇能不能聽見:“嗯,就是想回來了。”
她聽見虞薇跟下屬似乎是在交代什麼,沒工夫理她。
虞歡看了看四周,這裏的綠化不錯,灌木叢被修剪得平整,賞心悅目的綠色一片綿延,格子路也是乾乾淨淨。
這裏是一塊墓園。
剛下過一場雨,道路上滿滿的都是被雨水加深的顏色,唯有綠色更加純凈。
虞薇似乎是交代完了,接着跟她說:“回來有什麼打算嗎?去律師事務所實習?實習一年,正式干兩年,加緊時間把證考了,到時候我跟你爸再給你介紹一個靠譜的律師事務所,你在中間考慮一下把研究生考了,看是考學碩還是專碩......”
“媽!”虞歡突然打斷她。
虞薇似乎是被嚇到了,沉默了會,虞歡呼吸開始急促起來,穩穩地,富有規律地從電話對面傳來。
雨又開始下,打在玻璃上。
虞薇看着辦公室全屏透明的窗戶,雨水漸漸模糊了整個世界。
電話被掛斷了。
再打,打不通了。
虞歡慌亂地在雨中奔跑。
怎麼會突然下雨呢?
濃厚的雲層里,彷彿有飛機起飛,機翼劃過,割裂空氣傳來巨大的響聲。
高跟鞋在雨水中砰砰響起,並不清脆的,踩在石磚路上,濺起的水花微小。
她臉色蒼白,因為沒有帶傘——當然,帶了也不會有什麼用。
如一隻沒有目的的無頭蒼蠅,虞歡沒注意到被她攥得死緊的手機不斷地傳來鈴聲和震動。
三十秒過後,鈴聲和震動沒有喚醒她,然後停止了,又不知疲憊地打了過來。
被高跟鞋崴了腳,虞歡摔在地上,膝蓋狠狠地磕在石磚地上,昂貴的風衣和漂亮的杏色長裙沾了污穢的雨水。
虞歡覺得自己要呼吸不過來了,那些雨很小,很細,就像是濃稠的蛛絲,一圈又一圈地圍繞過來,將她的四肢全部纏住,然後像是審判背叛罪的猶大,讓他體會苦悲,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可惜了,猶大沒有復活的機會。
她要被蛛絲纏如繭,撲騰的翅膀支離破碎,等待着遠處巨大的黑影朝自己走近。
那是蜘蛛嗎?
那要自己吃掉,在這裏,在這座墓園裏面,在這座有他沉睡的墓園裏,和他一起共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