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折柳

第六章 折柳

景聆一覺睡到了次日中午,窗外的日光透過純白的帷幔灑在景聆的眼睛上,景聆眉頭微皺,正想側個身,可身上被赤霜留下的痕迹卻像是侵入骨髓了一般,痛感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比昨天更加嚴重。

景聆疼得倒抽了兩口冷氣,掙扎着睜開了朦朧的眼。

景聆望着頭頂的純白帷幔,眼神漸漸清明,她慢慢把手從被褥里挪出,抓住了帷幔,輕聲喚道:“珠玉。”

話音剛落,景聆就聽見自己床邊發出了一聲輕響,接着,一隻素白的手就鑽入了帷幔,掌心反轉,那團輕紗便被那纖長的手盡數握住,掛在了鉤子上。

“小姐。”

如清泉般冷冽的嗓音傳入景聆耳蝸,這聲音,景聆再熟悉不過。

是折柳。

景聆迫不及待地轉頭,那張被疤痕掩蓋了美貌的臉遽然闖入景聆眼中。

“折柳。”

景聆說著話就要撐着床板坐起,可她的剛撐起半邊身體,那肩頭的疼痛便壓得景聆使不上勁。

折柳見景聆要起身,連忙一隻手扶着她的肩,一隻手托起她的後背,讓她坐了起來。

折柳拿了個靠枕墊在景聆背後,道:“小姐在北寧府真是受苦了。”

景聆靠在枕頭上望着折柳忙活的背影緩緩搖頭,雲淡風輕地說:“還好。”

折柳轉身把熱茶遞給景聆,說:“今日接我的那位公子就是武安侯時子定?”

景聆端着茶水的手一頓,她垂下眸子吹着茶麵的熱氣,道:“是他。”

“哦。”折柳輕點着下巴,若有所思,“難怪……”

“怎麼了?”景聆抿了口茶抬眼望向折柳,時詡對她懷有戒心,不知道是不是刁難了折柳。

景聆道:“他為難你了?”

折柳緩緩搖頭,道:“算不上為難,只是趁我不注意摸了把放衣服的包袱。”

“然後呢?”景聆追問。

“不知道他摸出什麼沒有,反正我說都是些女兒家的東西,他就沒有管我了。”

說完,折柳就起身把那包袱擰了過來,攤開后,折柳把上面的幾件衣服拿開,夾在中間的,是一本賬簿。

折柳把賬簿遞給景聆,壓低了聲音說:“小姐,這是這個月錢引鋪的收支。”

景聆接過賬簿后淺淺翻了翻,折柳很會理財,景聆又是皇親,很多事情不方便親自出面,因此景聆手底下的生意都交由折柳在打理。

景聆一邊翻閱着,一邊道:“前段時間的染料怎麼樣了?”

折柳頓了頓,說:“染料出了點問題。”

“銀子能拿回來嗎?”景聆繼續看着賬簿,眼也沒抬一下。

折柳道:“能拿回來,只是需要點時間。”

“能拿回來就行。”景聆翻完了賬簿遞迴給折柳,又道:“那香料呢?”

折柳把賬簿放回原位,說:“掌柜已經在談了,說是能賣出個好價錢。”

景聆把昨日的那個香囊從枕頭底下摸出,掛在指縫間仔細看了看,笑着說:“這盛安的權貴不就喜歡這麼些新鮮玩意兒嗎?”

折柳也望着景聆手裏的香囊,說:“是啊,那批香料從西域運來,確實稀罕。”

景聆淡然輕笑,抓着香囊把手塞進被子裏。

景聆道:“昨晚時子定問我要這香囊,他走得急,我沒給他。”

景聆那香囊里,正是用了那批西域香料中最名貴的一種——浮月香,僅僅是製作那個香囊,所用的分量都不便宜。

“那小姐的意思是?”折柳抬眼看向景聆,等待着景聆說出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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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聆眯着眸子望向窗外刺目的日光,抬起一隻手擋在眼前。

“這時子定啊,心氣傲就算了,性子還急。”景聆慢慢放下手,扭頭望向折柳,笑道:“可能他只是不想跟我多待吧。小心能使萬年船,他昨晚走得快,今天我就不會把這東西給他了。”

景聆勾着唇淡笑,已然是有了應對之策。

景聆道:“我爹送我來的前一天我來過這裏一次,北寧府南側有個後門,守衛兩個時辰換一次崗。你安排一下,過幾日我要出去。”

“嗯。”折柳收拾着東西,看景聆已經閑了下來,又道:“對了,小姐您要的那幾味葯我已經弄到了,小姐隨時可以離開盛安。”

景聆眯眼望着溢進屋的陽光,思忖良久,說:“葯先放着,再等一段時間吧。”

折柳放好了包袱,說:“小姐從十二歲起每一天都在為離開盛安謀划,怎麼到了現在,反而不舍起來了?”

景聆看向折柳,笑着說:“不是不舍,是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朝堂上有太后、陳王對權利虎視眈眈,賀遷這個皇帝做得很難。

現在又有了一個戰功顯赫,建升帝和秦太后都想要收入麾下的時詡,景聆非要探出時詡的忠奸,讓他徹底為賀遷所用。

景聆正這樣想着,幾聲清脆的敲門聲卻在此時不識趣地響了起來。

折柳立刻從懷裏掏出了面紗,遮住了有疤痕的那半張臉,便去開了門。

站在屋外的是榮英。

榮英見到了一張生面孔,身體也不自覺地愣了片刻,想到今早時詡多帶了個女子回來,才意識到這是景聆的貼身丫鬟。

榮英討好似的笑道:“景小姐可醒來了?”

折柳機警地看了一眼榮英,道:“醒了。”

折柳說話的聲線冷,榮英當即就打了個寒戰,心裏覺得這人與她主子一般不是個好惹的。

榮英揉了揉頭髮,道:“侯爺準備了飯菜,叫景小姐去吃飯。”

“好,我這就去知會小姐。”

折柳說完就“啪”地一聲關上了門,榮英連連倒退了兩步,生怕被那門夾到鼻子。

景聆顯然是隔着屏風就聽見了折柳和榮英的對話,折柳回到床邊時,景聆已經在自己躡手躡腳地套那件月白色的雲紋外衫了。

景聆也沒讓時詡久等,一番簡單的梳洗后,景聆就在折柳的攙扶下走到了時詡的營房前。

景聆腿腳還有些發酸,因此在進門時還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時詡聞聲看她,彷彿昨晚見到的那個勾魂攝魄的景聆只是幻象,她又變成了那副嬌弱的模樣。

折柳扶着景聆坐在時詡對面,榮英硬着頭皮示意折柳出門,可折柳卻視而不見,只盯着景聆。

待景聆朝着折柳投了個“放心”的眼神后,折柳才不太情願的離開了營房。

時詡盛了飯把碗放在景聆面前,道:“吃飯吧。”

景聆拿起筷子,垂着眸子夾菜,一邊說:“下午要喂馬嗎?”

時詡咀嚼的動作一頓,夾着肉的筷子也懸在了半空。

時詡咽下口中的飯,恢復了手裏的動作,說:“不必了,你這幾天先養傷吧。”

“嗯。”景聆輕點着頭,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

時詡心裏惦記着那個香囊,可景聆卻對昨夜的事情隻字不提,時詡思忖片刻,索性直接道:“景聆,那香囊你準備什麼時候給我?”

景聆眼底微沉,遲疑道:“過幾日吧,那香囊我還沒有賞玩夠。”

時詡的臉色驟然一變,聲音也變得低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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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

“不清楚。”景聆說地隨意,像是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樣,“我對那香囊還有股新鮮勁兒沒過,你且等等吧。”

時詡冷笑一聲,壓制着心裏的火氣,說:“你在耍我嗎?”

景聆也笑,她把筷子擱在碗上,撐着手肘抵着下巴,直勾勾地望着時詡道:“隨你怎麼想,東西我會給你的,只是不是現在,堂堂武安侯,應該不會跟我一介女流爭搶一個香囊吧?”

時詡被景聆盯得莫名有些心虛,又是這樣的眼神,像是鉤子一般。

“自然不會。”時詡低下腦袋盯着碗裏白花花的米飯,嗅覺不知為何突然靈敏起來,他彷彿從景聆身上嗅到了絲絲甜香。

“那就好。”景聆收回了手,繼續吃着飯。

時詡拿着筷子在碗裏攪動,頓時就感覺沒了胃口,他用餘光觀察着小口吃飯的景聆,突然道:“等養好了傷,你就來我這兒守夜。”

“守夜?”景聆抬眼看他,露出不虞之色。

“是。”時詡平淡地說著,指尖輕輕碰着筷子,“這活兒不累,只是費神了些,到時候你白天多睡會兒,晚上才好上職。”

“嗯,知道了。”景聆敷衍地應了一聲,就埋頭吃飯。

時詡的手肘斜斜地抵着桌子,指尖碰了碰微微泛紅的耳尖,漫不經心道:“不樂意?”

景聆面色一凝,便把碗擱在了案上,發出一聲輕響。

景聆抬頭看着時詡,突然勾唇一笑,說:“侯爺怕我在外面興風作浪,索性把我安排在您跟前,侯爺如此煞費苦心,我怎麼會不樂意呢?只是侯爺,我若是天天在您面前晃悠,您不會覺得心煩嗎?”

景聆說完就把筷子往碗邊一放,撐着桌子起身。

時詡難以置信地望着景聆,景聆說話的語氣並不重,可她這一番話卻像是一塊塊磚頭,朝着自己劈頭蓋臉地一頓亂砸,時詡看不見那些磚頭,只覺得處處痛。

景聆頓了頓身形,冷聲道:“侯爺,我身體不舒服,下回就不來你這裏吃飯了。”

景聆看了時詡一眼,就背過了身,扶着營房裏的柜子桌子緩步挪出了門。

時詡陰沉着一張臉,一雙筷子被他重重地擱在碗上,道:“亂擺什麼架子?真是小姐脾氣。”

景聆剛出門就被折柳扶上了,她還沒走兩步,就聽見了身後時詡的一聲牢騷,景聆當即就停了步子,不屑地輕哼了一聲后,便加快了腳步回房。

這傷一養,景聆和時詡就有六七天沒見面。

那日傍晚,太陽剛要沒入山頭,沈家的管家就送了兩張請帖過來,是皇后沈願的哥哥,大理寺少卿沈晏娶親的帖子。

榮英把其中一張請帖遞給了時詡,拿着另一張正要敲隔壁的門,時詡卻捉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手裏的紅色紙片扯進了自己手裏。

“侯爺,這是……”榮英指着那張請帖睜圓了眼睛。

“我知道。”時詡朝着旁側揚了揚下巴,朗聲道:“有的人以養病為借口耍懶骨頭,我不得去看看她?”

時詡說著就敲響了景聆房間的門。

往常頂多敲四聲,景聆的房門必開,然而這次,時詡已經連續敲了十多聲了,那房門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時詡微皺着眉,拿着請帖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

“侯爺,怎麼沒動靜啊?”榮英也覺得奇怪,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怎麼知道?”時詡佯裝鎮定,他凝望着那扇緊閉的門,心臟跳得飛快,他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見到景聆了。

“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榮英神色慌張道,他作為北寧府折衝都尉,全大魏最不希望景聆出事的恐怕就是他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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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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