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章 故人回首時
這上面明明白白記着,糧草運往朔北崇川時,他們如何用米糠替換細米。
江海望當然清楚記得,六年前在朔北,他們那一段糧草缺乏的日子,更不會忘記,謝明懿那場仗中,出現的第一個難關就是糧草斷了。
他抬起頭看向湯其,雖然並不確定,但直覺告訴他,之前那兩三張信紙也與六年前朔北那一戰相關。
血跡並沒有在這裏止住,仍在往前一路蜿蜒,且越來越多,前面的血腥味更重。
緊緊攥着信紙,思慮再三,江海望平復下心緒,努力剋制地對湯其說:「湯大人,我看前方還有血跡,我想我們還是快快往前查探為好。」
湯其見他已經看過信函,知道不能再瞞下去,只好點點頭,騎上馬繼續往前去。
心知此信函重要萬分,江海望並未將信件交給湯其,而是連同戴有謝氏印記的釵環耳墜一起留下,他要親自保管。
繼續向前越一百步的距離,那裏有一顆大樹,看起來長了二十幾個年頭。
還未靠近,江海望就問聞到極重的血腥氣。他在北方的戰場上聞到過,那是開膛破肚才會有的味道。
剛一走近,只是看了一眼,湯其終於難以忍受,用帕子捂住口鼻,噁心地嘔吐起來。
他身邊除了幾個有資歷的捕快還忍得住,其他幾個才來一兩年的新人,也跟着難受起來,看這架勢是要餓幾天肚子了。
江海望手下的兵士也都上過戰場,最不濟也去附近的山頭剿過匪,出過鄰近的海域殺過強盜,此時倒都還穩得住。
只是氣味難聞,江海望也忍不住皺了皺眉。
湯其他們現在已經是靠不住了,資歷老些的捕快照顧他們還不及,江海望只得派了副將並幾個小兵過去查看。
那兩個人被死死釘在樹上,其中長疤臉手握着彎刀,穿過獨眼肚子斬進樹榦,獨眼用着尖刺,穿過長疤的肺腑,直直釘進樹榦的另一側。
兩個人身上各自有幾個血窟窿,血和腸子流了一地,手段殘忍,死狀極慘。
珠寶金條撒了一地,更多書信散落四周,有些信紙的一角已經沾上血,微微有些發黑。
江海望命人查看了傷口,確實與現場看見的刀痕吻合。這一伙人,紛落各處,倒也符合為分贓不勻發生爭鬥,最後落得自相殘殺的局面。
雖然在各處都只有幾種刀痕,看起來也正是這四個人,但江海望心裏總覺得,只有這幾個人並不足以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可是相似的刀痕又是鐵證,畢竟第一次任家被滅門劫財,官府確定就是四個人。
第二次他們找到郭奉言時,他也記得只與四個人交手,其中一人蒙了一隻眼睛。而思華和十一仍昏迷不醒,病重垂危,更是無指認的可能。
只是他沒有心思再考慮這些,那些信函一摞摞交到他手上,看過之後只覺得腦中鳴響不斷,那場戰事後的悲慘景象一幕幕在眼前重現,還有謝義和那些同袍破碎的屍身。
前因後果在他腦中不斷結合填充,那件越明晰他心中就越痛苦。
他原本以為是刀劍無眼世事無常,可是今日他卻發現,這一切全部都是人為謀划。
、
他的同袍兄弟戰友師長,全部成了北方戎狄的刀下亡魂,數千條忠義之士的性命,就這樣葬送在權力爭奪的傾軋之下。
他們其中,有的才十六歲,剛剛定下親事,鄰家姑娘還在盼他回來娶她過門;有的家中還有寡居的母親,等他拼了功名回來買一小塊田,娘兒倆好好過日子...
可是她們什麼也等不到,甚至有的連屍骨都等不回。
江海望一想到這些就忍不住顫抖,旁邊的副將發現他的異樣,忙問將軍怎麼了。他只是遞過來部分書信,讓他們傳閱。
這時候已經有看熱鬧的人過來,膽子大些的甚至偷偷撿了一些書信珠寶。
周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這些事情一傳十十傳百,湯其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了解。
他知道這是誰的字跡,也知道魏家與王氏有些聯繫,現在他必須得考慮如何獨善其身,不過首要的是先安穩回到衙內。
一夜未眠,加之剛剛又撞見如此場面,他實在難以支撐,只能勉強坐在馬上。
江海望有些恍惚,雖然騎在馬上,看着江南的景緻,眼前卻好似出現朔北的荒漠、高山、還有盤旋的蒼鷹。
這些東西虛幻得有些真實。
就這樣走到門邊,偶然一低頭,卻看見茶肆涼棚的望子下坐着一個人。
他身穿玄色的窄袖長袍,腕上戴着玄鐵護腕,頭髮被高高束成馬尾,腰背挺得筆直,正和茶肆老闆朗聲說笑。
一瞬間好像時間流轉,江海望還是剛剛進營的小兵,謝義正站在侯爺身邊,大聲和徐將軍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