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劇變(續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劇變(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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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廣順三年正月末,青岡峽。

經過短暫休整,韓奕以追擊叛逆為名,率蕃漢萬餘聯軍,自慶州出發越子午嶺北段,溯豹川,經東谷寨、通塞堡,繞過秦漢時代遺留下來的破敗長城,折向環州北之木瓜堡、歸德堡,突然出現在青崗峽正南方向。

對於農耕民族而言,一旦發起軍事行動,一定是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否則往往是未戰先潰。但對於被新任命為陝西諸道蕃漢兵馬都部署的韓奕而言,這條準則並不適用於他麾下的兵馬,部下每個士卒,無論是蕃兵還是漢兵,只帶了七天的乾糧,和一些隨軍僕役趕着的牛羊和輜重,補給大半全靠沿途虜獲以及諸部主動或被動的貢獻。

對付蕃人,那就用蕃人的方式。

來自各個投靠官府部落的蕃兵,被韓奕特意打亂混編,不讓來自同部落的蕃兵抱成團,雜以漢族兵勇,以十人小隊為最小作戰單位,設十夫長一人,十個十人隊即為一百人隊,設百夫長一名,以此類推,設有千夫長十五名,萬夫長三名,實際每個作戰單位還有數量不等的由韓奕直接任命的副將、佐官、押官等職,其中一些軍官還正兒八經地兼有朝廷正式授予的散官、勛職,以作籠絡之用。

除了千夫長和萬夫長由韓奕與主要參戰部落協商確定外,其他首領均由蕃漢慣於徵殺騎射嫻熟之輩擔任,另外還設立了人數不等的斥候、奇兵、跳蕩、決戰。

因為是混編,各部凡有戰鬥死傷,一般也是各個部落都有死傷,凡有斬獲,一律交公,一部分直接獎勵有功之人,其餘按照各部落出兵比例分配。這樣一來,就做到了利益均沾損失共攤,參戰部落無論大小。對些無不心服口服,沒有比這種方式更易讓人接受了,一旦加入這支聯軍。軍法最大,韓奕也因此更容易掌握這支軍隊。

韓奕甚至鼓勵部下們結隊燒殺搶掠,獲取一切可以代表財富的東西,被他鼓動起來的兵馬。殺紅了眼,一路上凡是稍有反抗的部落,無不遭到滅族。

拓跋雄、罔羅等人,已經追悔莫及,自從因為仇恨還有貪婪上了韓奕這條“賊船”。只能跟着他一條路走到黑,因為他們已經殺了太多的蕃人,得罪了太多的蕃部。巨額的財富已經晃花了他們的雙眼,族人已經不滿足於靠正常的生產積累財富。

青岡峽在環州通遠縣北兩百里,因青岡嶺而得名,乃是橫山中一道著名峽口,是通往靈州的一條大道,也可由此通往橫山北的烏、白鹽池。也是一條重要的商道。這條路一般稱為靈武道、靈鹽路。

無論是環州,還是慶州,想越過橫山山脈,南下或北上的道路其實有許多條,橫山南麓幾乎所有的支流河谷既是商旅通道,也是重要的軍事孔道。配合高峻複雜的地形和無數大小部落雜居的複雜地區形勢,因此自古以來這裏就是讓漢家軍事將領們頭疼的地方。一旦中央朝廷的力量虛弱,無法做到有效管控。這裏就成為蕃部發展坐大的絕佳之地,譬如党項人的崛起。

慶州是大周重要的食鹽集散地,這裏雖然也產少量食鹽,但由朝廷壟斷專賣的精細上等食鹽其實卻是產自橫山以北的鹽州,歷史上吐蕃人崛起時,勢力一度膨漲並與唐朝為爭奪鹽州屢次發生激戰,白居易之《城鹽州》詩即是一篇反映唐軍保衛鹽州的佳作。

唐朝的背影已經遠去,它的衰落和吐蕃的強大引起了一連串的反應,沙陀人被吐蕃人驅趕着在此處流下血淚,一部分吐谷渾人也不得不東遷路過,就連吐蕃人自己,也同樣因為衰落內亂一些部落散亂在此,同樣曾遭吐蕃人壓迫東遷的党項人倒是在橫山內外開枝散葉日見強大了。西北諸羌的子孫們都雜居在青湟、橫山、隴山一帶,各方勢力交混在一起,讓這裏的形勢錯綜複雜。

韓奕進軍的目的地是鹽州。儘管鹽州仍在大周朝的掌握之中,但鹽州已經衰敗廢州,只設了一個五原縣,暫隸環州,那裏出產的優質食鹽還在通過其他孔道南運,如果任憑蕃人在此蕃息生長,總有一天鹽州將會失去,更重要的是大周的勢力將無法越過橫山去。

城鹽州,鹽城未成天子憂。白居易對曾遭吐蕃人血洗過的鹽州作如此感嘆。

如今鹽州雖然破敗,但大周天子郭威很顯然不會坐視鹽州繼續破敗下去。這就是韓奕率兵兵臨青岡峽的原因之一。而韓奕考慮的更多的是控制青岡峽,甚至整個橫山山脈,將党項人勢力扼殺在發展之初,讓大周的軍力藉此可以投射到更遠的地方。

韓奕目標很是遠大,但他知道這在朝中守舊的大臣們看來,在朝廷還面臨四方大國威脅的情況下,西北蕃部不過是芥蘚之疾,萬一要是弄成了大亂子就是件大禍事。所以韓奕在橫山的行動都是掩蓋在保持鹽道穩定國朝鹽利的幌子下展開的。

一支吐蕃部落盤踞在青岡峽附近,遠遠的可以看到吐蕃人升起的炊煙。吐蕃人的部落頗大,他們白色的帳篷在晨光中發著亮光,彷彿在向人招手。

看着吐蕃人聚居的地方,有人看到了軍功,有人看到了財富,而有的人目光已經越過青岡峽,看的更遠,比如為萬夫長之一的罔羅彷彿看到了成群的牛羊還有財富、女人、奴隸,他急不可耐地請命道:

“侯爺,咱們徑直殺過去吧!用我的人馬,我敢保證,一個衝刺就可以將吐蕃戰士殺個精光!”

韓奕笑了笑,揮舞着馬鞭道:“全軍駐紮下來,照老規矩辦,派出使者。”

罔羅雖然性急,但不敢違抗韓奕的軍令。身為萬夫長,罔羅其實和拓跋雄一樣只能掌管四千兵馬,另一個萬夫長是李處耘,也同樣握有四千人馬,剩下的三千人馬則為中軍,由韓奕親自掌管。全部由漢家精銳組成,韓奕當然不會讓蕃人來保衛自己的安全。

強大軍隊的光臨,反應過來的吐蕃人大驚失色。他們倉皇地組織族中男子,倉促地建立起一道防線。但聯軍早已經悄悄地佔領東西兩邊的高岡,刀箭如林直指蒼天,下面就是一馬平川。韓奕滿意地看着蕃漢聯軍士卒莊嚴肅穆表情。

麾下這支“雜牌軍”在韓奕、李處耘等人的調教下,終於有了一些令行禁止的龍馬氣象,要知道讓蕃人們聽得懂號令分得清左右也不是件容易事。

“白千夫長,你看吐蕃人會如何對待我的使者?”韓奕問身邊的白如虎。

白如虎是吐谷渾人,生在河東絳州。當年被韓奕收服,陰差陽錯地成了官軍,本來在鎮北軍向訓麾下乾的好好的,結果一紙調令到了這千里之外的橫山腳上,成了韓奕中軍的一名千夫長,頗受韓奕器重。

“屬下以為,吐蕃人或戰或降或逃,或猶豫。除此之外。別無他途。”白如虎恭敬地答道。

“侯爺,據我所知,這支吐蕃人實力不小,這支部落的名字叫大蟲,據說他們的祖先曾有赤拳捕殺大蟲之力,所以這支部落便以大蟲為姓。首領名叫大蟲羅支,族中有各家。不下三千帳。”拓跋雄道。

“三千帳?”白如虎沉聲說道,“那以舉族之力拚命。怕是能組成五六千能戰之士,這倒是不容小覷。”

“拓跋兄,對大蟲羅支很熟悉?”韓奕問道。

“我跟他沒有見過面,但族人與他做過一些交易。聽說大蟲族人佔據着青岡峽,經商的回鶻人經過他們的地盤,無不受盡盤剝,稍有不從,便是人貨盡失。”拓跋雄微微臉紅,“我們看中他手中的回鶻貨物,便遣人與他交易,再販賣至慶州城,賺點辛苦錢,侯爺,你懂的……”

“呵呵。怪不得拓跋兄弟家大業大,好生興旺,原來如此好算計!”罔羅揶揄道,倒是有些羨慕。

能坐在這帥帳之中,除了李處耘部並未隨大軍同行另有他命和漢族出身的千夫長外,大多數是擔任萬夫長、千夫長的蕃人首領。韓奕對拓跋雄以往的銷贓業績不置可否,他問眾人道:

“諸位想不想發財?”

“怎麼個發財法?”眾人好歹也是一族酋長、首領,放着安穩日子不過,隨軍出征,不都是為了發財嗎,但聽韓奕鄭重問起,都意識到韓奕又有什麼新花樣。

“佔領我們可以佔領的要害之地,讓西州回鶻、仲雲、于闐以及更遠的葛邏祿、九姓烏護人的商人們,通行無阻,來與我們做交易。”韓奕說道。

“甚麼?”

眾人一時迷糊了,真是異想天開。

這倒不是韓奕異想天開,原因是自怛羅斯之戰及後來的安史之亂,唐帝國失去了安西、北庭及河西,中原王朝再也無力染指西域,商道也因為大小勢力佔據,各個勢力相互攻殺,讓在東西方間行商成了一條充滿風險回報率不高的事業。雖然在大周以及前幾個短暫王朝,西域偶有朝貢,但大多是離着比較近的甘州回鶻人的朝貢,來自西北邊關的商稅則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

韓奕倒是有個大計劃,如果能將隴山、橫山以至青唐的蕃部勢力收服,重開西域商道倒並非不是不可以實現的。既然朝廷眼下不指望收到來自西域的一文錢商稅,為什麼就不能以此為契機和利誘,將西北蕃部勢力來個較為徹底的洗牌。如果能辦成,朝廷不僅能將蕃部綁在自己的戰車上,還能藉此獲得可見的收益。

這個前所未有的計劃讓眾人目瞪口呆,拓跋雄難以置信,問道:

“不知朝廷的是何主張?就怕朝廷不許。”

“呵呵,事在人為嘛。”韓奕暗罵,表面仍道,“陛下授我全權處理陝西事宜,有錢大家賺,何樂而不為?”

“哈哈,我早說嘛,跟着侯爺干有錢途!”拓跋雄人笑道。

斥侯營指揮使丁大郎疾步走入大帳:“稟侯爺,吐蕃人派人使者交涉。”

自從清風寨遲滯野雞族戰士有功,丁大郎立刻做上了都頭,恰逢韓奕整編蕃漢兵馬極需有才幹的漢家兵將,丁大郎搖身一變。又升了一級,手下掌管着三百人的斥侯營。

“讓使者進來回話!”韓奕沉聲命道。

“是!”丁大郎領命出帳。

時間不大,吐蕃使者走了進來。見韓奕坐在正中間,躬身行了一禮道,在滿帳重壓的目光之下,努力做出一番不卑不亢的姿態來:

“尊貴的將軍。我家主人遣我來問,為何將刀箭對着我們?他本已備好美酒佳肴,款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使者不必多言,我們只是沿着叛逆的足跡而來,聽說我的敵人野雞族的勇士諾阿和他的隨從。被貴部收留,所以我等特來尋找而已,只要貴族長將叛逆交出來,我們自然會退走。”韓奕答道。

“這位將軍的話太欺人,名叫諾阿的,我們從未聽說過,我們也從不收留外人,請將軍到別處找去。”使者憤然道。

“或許叛逆被你們族人藏起來。也說不定呢。依我看,定是你們族長被族人蒙蔽了。使者不如轉告羅支族長,請他安坐帳中,我們自己前去他族中尋找叛逆,為他洗刷嫌疑。至於報酬甚麼的,就不要了。”

“你……”使者被激怒了。韓奕擺明是挑釁。將他徹底無視了。

帳中之人看着使者憤怒的跳腳樣子,都笑了起來。心中卻都想到幸虧自己不是韓奕的敵人,否則單這份歪理都能讓人吐血。

“將軍好說辭。不過我們大蟲族並非小族,即便拼上性命,也要斷了將軍一臂。不過,我們族長遣我來還有更重要的事,只不過想跟將軍做場交易而已。”使者努力壓住胸中的怒火。

“交易?”韓奕失笑,“羅支族長想向我投降嗎?我倒願意分他一杯羹!”

“投降?我們大蟲族不知道何為投降。我們族長說,他手中有一人,乃是你們皇帝任命的節度使,眼下正在我們族中做客,不知將軍是否感興趣?”

使者話音未落,舉坐皆驚。

“是誰?”韓奕沉聲問道。

使者找回了底氣,挺胸說道:“他自稱是河西節度使,姓申。”

“原來是他!”韓奕啞然。

河西節度使申師厚,無名之輩,此人韓奕雖然不認識,但亦有所耳聞。

當初涼州人向大周朝廷請帥,涼州在中原人看來不過是蠻荒之地,又地處雜胡包圍之地,朝廷勢力對它鞭長莫及,一旦有事性命不保,故而無人肯去那裏做一鎮節度使。

朝廷無奈只好張榜尋賢,結果三個月無人敢毛遂自薦。申師厚此人正好在王峻地位尚卑時有些交情,見王峻富貴了,便厚着臉皮向王峻求官,王峻被他弄煩了,便藉機將申師厚薦做了河西節度使。申師厚只知道節度使的風光,卻不知道河西節度使難做,興沖沖地去做了河西節度使。

申師厚無才無德,等到了涼州,他只知道搜刮錢財,沒有必要的安撫手段,不僅胡人恨他,就連當地漢人也恨他,眾叛親離之下,申師厚性命受到威脅,他無奈之下,只好丟下職事,帶着細軟連夜逃離涼州,卻不料被大蟲族劫個正着。

韓奕一時沉默,他尋思着是否把申師厚當作一個死人,因為他不想被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要挾。

帳下一人快步走到韓奕身邊,姓宋名琪字叔寶的,原是京中右羽林統軍趙匡贊的幕僚,朝廷平兗州之亂,韓奕奉命充任水陸轉運使,宋琪因通過趙匡贊獻入邊芻粟之策被韓奕惦記上,此番用事陝西,身邊缺少幕僚,韓奕便聘他做了隨軍掌書記,隨軍參謀計劃。那趙匡贊也痛快地賣韓奕一個人情。

宋琪在韓奕耳邊低聲說道:

“侯爺,申師厚死不足惜,不過一小人耳!但他擅自棄鎮遣回,乃是大罪,應當交由朝廷公開問罪,昭告天下,須知保舉他的那位大人物也脫不了干係,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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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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