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劇變㈤
第二卷不知今夕是何朝]第一百一十七章劇變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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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劇變㈤
五天後,靜難軍節度使兼陝西沿邊蕃漢安撫大使折從阮率精兵五千並一千折家子弟兵,抵達殺牛嶺。
衰草、古道、殘雪。
寒風猶勁,軍旗獵獵。
這些本鎮軍兵,是由各州州兵中淘汰老弱奸滑之徒后,挑選體魄健康身手敏捷之輩所組成,折從阮又從本地徵召的不少豪強任俠之徒,他們在這個冬天裏用好食好餉地養着的同時,被折從阮狠狠地操練了整整一個冬天,此時個個精神抖擻,殺氣騰騰。
當兵吃糧,並不是全都為了仇恨或者遠大志向,也不都是所謂忠君愛國,大多數人為的不就是錢餉和軍功賞錢嗎?
不打仗,哪有賞錢?要賞錢,就打仗!
當群蕃懷着各種各樣心態重聚殺牛嶺的時候,蕃酋們看到了一支明顯不同以往的官軍,殺氣,軍士們渾身散發著殺氣。
蕃酋們沒有了上次會獵時的閒情逸緻,暗自警惕之餘,有些納悶,他們見慣了官府的**、無為與官軍軍紀的渙散,僅僅是是因為折、韓二人被大周皇帝差遣來到這橫山腳下的緣故,官軍終於呈現出了一股值得警惕的新氣象來。
折從阮不說話,他將軍隊遠遠的安扎在聚會地點附近,好讓蕃人們安心。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耐着性子一邊坐在帳中飲酒吃肉,一邊聽着韓奕與蕃酋們“交心”。
“上次與諸位會獵於此,本侯意猶未盡,韓某為的不就是廣交朋友嘛。朋友有難,韓奕願為他兩肋插刀,所以有的部落沒吃的,過不下去,韓某也願白送他糧食,否則活下去就會有紛爭。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誰家過日子不曾遇到過幾件揪心的事情?”
“被搶走的糧食也不值甚麼,但是,這是我韓奕送給朋友們的糧食,這份友情是不容許玷污,所以野雞族人必須付出代價!”
“大夥應當知道,野雞族與我大周官府處於敵對狀態,這是事實。有人說野雞族人強大好戰,可戰之兵眼下至少也有三千,並不好對付,如果舉族男女老幼反撲,官軍或許會同歸於盡,至少也將受重創,得不償失。此言聽來有幾份道理,但是今有折老令公在此,區區野雞一族,何足掛齒。”
“今天本侯召集大家來,並非需要大夥助軍參戰,一是要請大夥做個見證,見證野雞族灰飛煙滅;二嘛,就是本侯順便要跟大夥談個生意!”
折從阮正在飲酒,聽到此處,差點將自己嗆死。今天與群蕃大會於此,主要目的還是將群蕃們拉到自己一方,以蕃制蕃,不是談什麼生意的。
“我沒聽錯吧?這個節骨眼談生意?”拓跋雄懷疑自己聽錯了。
“沒錯,就是生意!”
韓奕笑道:“生意有很多種,用糧食換皮毛,用綢緞換戰馬,低價買進高價賣出這固然都是生意。諸位,難道打仗不是生意嗎?合算的仗,肯定要打,不合算的仗,那就得三思而後行了,對不?那麼,甚麼才叫合算之仗呢?”
“當然是打大勝仗了,打勝仗才有戰利品!”
有人給出了答案。
“對!無利不起早。”韓奕衝著那人笑了笑,“那麼,甚麼是戰利品?”
“奴隸、女人、牲畜,金銀,還有其它財產!”環州明珠族的首領答道。
強大的部落,首先得是有足夠的人口。有足夠的人口,就意味着有足夠的戰士,只有足夠的人口還有奴隸才能放牧更多的牲口,而女人是生育的工具,只有女人才能生出更多的戰士、獵人和牧馬人。
拓跋雄看着韓奕與酋長們一問一答,忽然想到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心裏一緊。
“諸位忘了一個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野雞族人的地盤!”韓奕大聲地說道。
帳中立刻安靜了下來。
百年來,所有鄰近部落之間的戰爭就沒有消停過,他們所爭奪的就是山林、牧場和河流,這都是他們賴以生存、繁衍和強大的空間。
那野雞族之所以有與官軍對峙的本錢,不就是佔據着橫山南脈的幾個易守難攻的山嶺和大片的優質牧場嗎,這讓他們既有迴旋的空間,也有了發動反叛戰爭的本錢。
橫山自東向西,橫亘千餘里,地勢險要,而且宜耕宜牧,歷史上西夏人因為掌握了橫山,因而才具備了立國和與宋朝對抗的資本。
牆倒眾人推,野雞族人地盤,忽然成了遠近部落眼紅的肥肉。野雞族也必然只有滅亡的結局。那些曾在野雞族人手中吃了虧的部落,自然踴躍地支持官軍。
韓奕成功地勾起了眾蕃的仇恨與**。
拓跋雄悄悄地扯了一下韓奕的衣袍,他暗怪自己目光短淺,沒有想到萬一官軍將野雞族滅了之後會發生甚麼事情。自己殺牛族的地盤緊鄰野雞族人的,近水樓台難道不能先得月?況且自己與韓奕是結義兄弟。
韓奕轉頭看了一眼拓跋雄,故意問道:
“拓跋兄弟對那塊牧場感興趣?”
“不瞞韓兄弟,我們殺牛族與野雞族為了各自牧場邊界的問題,不知死過多少人,得到那塊牧場也是我這小小的族長的心愿,如果能夠,我想得到這塊牧場,來告慰我們殺牛族人的先輩們!”拓跋雄急切地說道,一邊使着眼色。
韓奕正要回答,帳中立刻傳來眾蕃們不滿的聲音:
“拓跋族長,憑甚麼您應該得到那塊牧場?”
“是啊!既然折令公與韓侯將們召集在此,自然是與大家共同商議下,您不能仗着與韓侯結拜的關係,獨佔了這個好處!”
“你們殺牛族與野雞族人爭鬥過,我們山羊族就沒人死在野雞族人刀下?”
拓跋雄這時不由得在心裏埋怨韓奕不事先與自己通個氣,他氣急敗壞衝著眾人道:
“憑甚麼?就憑我們殺牛族的勇士願做官軍先鋒!”
“既然這麼說,我們山羊族也願接受官軍調遣!”
“韓侯,也算我們明珠族一份!”
折從阮有些明了。這時,韓奕這時顯得很是為難:
“諸位,雖說野雞族的地盤頗大,那塊牧場也是水草豐美,可是若是大夥各分一塊,反而不美,就好比……”韓奕端起一隻盛滿酒的海碗,“好比這碗美酒,如果只是每人喝一口的話,恐怕不過癮吶!”
哈哈,群蕃會心大笑。
韓奕又指着面前的一壇酒,道:“若是一壇酒的話,恐怕就好分了,人人都有份。”
“是啊!”
“酒自然好分,人多就少分點,人少就多分點。但牧場就不好分了,地有貧沃之分,草有豐稀之別,大夥都往一塊地伸手,必然會鬧些不愉快的事,對吧?到底怎麼分呢?”韓奕接着問道。
“可不是嗎?”蕃酋們議論紛紛,“願聽韓侯高見!”
“不如不分!”韓奕道。
“韓侯,您這是何意?”群蕃又納悶了。
“諸位不要誤會,本侯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各家出戰士,與我官軍一起協同作戰,功勞是大家的,戰利品也是大家的,將來按照各家出人的多少劃分比例。奴隸、女人、牲畜自然好分配,但這土地與牧場就不必細分了,不如我們共同佔有,共同推出管事的來經營這片沃野,不管是種地、放牧,每年有所收益,就按各家所佔比例分配。本侯管這叫做‘股份制’!”
韓奕侃侃而談。
群蕃一時無法消化韓奕的主張,韓奕卻視而不見,繼續說道:
“既然是共同的事業,就有共同遵循的章程,官府不會仗勢欺人,只尋求四成的股份,剩下六成都由諸位掌握,每有大事,需所有股東投票解決,至於細節們還需商議。生意便是生意!”
“大夥的目光應當看到更長遠點,橫山不是只有眼前這塊沃野,只要經營的好,它足以養活十萬人口!涇原外的渭河上游、六盤山以至隴右、河湟谷地,橫山以北的綠洲,以至遙遠的賀蘭山下大河之濱,那些人跡罕至的有人的沒人的地方,皆應是我們將來的事業,那裏是我們農田,我們的牧場,我們的帳篷。”
“將來我們要共同組建軍隊,保護我們的牧馬人,保護我們的財產,到時我們將會有數不清的牛羊和財富,而我們的子孫將永享富貴!”
“我們不僅要種更多的糧食,放牧更多的牛羊和駿馬,我們還要有自己的商隊。我們將打通被各處部落分割被強盜控制的商道,壟斷中原與西方的貿易,讓綾羅綢緞和精美的瓷器在東西方之間自由通行,讓所有從我們設立的關卡下平安通過的商隊留下買路錢,所有有礙我們生意的勢力,都將被我們徹底打翻在地……”
韓奕喝了口酒,讓自己的喉嚨滋潤一點:
“諸位,這個生意夠大嗎?”
群蕃已經目瞪口呆,他們被韓奕畫下的大餅驚呆了,就連拓跋雄也不得不承認道:
“大,大,這個生意太大了!”
韓奕的畫餅實在太大,太過誘人,以至於沒人敢相信。
“飯是要一口一口吃的,酒是一口一口喝的,空口無憑,今之野雞族便是我們生意的第一步,本侯相信所有生意夥伴會從野雞族的身上得到回報。所以,今天這場勝會到此為止吧,諸位回去與族人商議一下,如果誰有意向,三日後帶着自己的戰士來此效命,逾期不候!”
韓奕不再贅言,他知道自己說的太多,群蕃們反而會更加狐疑。
他不指望群蕃們今天就會選擇與自己站在一起,但至少一些被野雞族“欺負”過的小部落這次會站在自己這一邊,而有些部落會選擇少量參與,兩不吃虧,這不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嗎?
群蕃們心中各有計較,與官府打交道他們本能地保持着警惕的心態,他們各自匆匆返回各自的部落,而一些部落比如殺牛族已經準備大幹一場了。
“子仲,今日這一出,好像並不是你我商量過的。滋體事大,還需謹慎從事。”
折從阮有些不快。低價賣給蕃人糧食,甚至白送糧食,又暗中派吐渾士兵冒充野雞族攔路搶劫,進而激起群蕃對野雞族的仇恨,這是折從阮與韓奕共同編導的劇本,雖然目的達到了,但劇本已經超出了折從阮的想像。
“令公勿憂!”韓奕解釋道,“朝廷每年花了大量物力財力招撫群蕃,收效甚微,與其如此,不如以利為誘,結成聯盟。如果不能結成利益聯盟,憑甚麼讓蕃人們服帖?如果反抗會招來損失,而合作為帶來重大利益,蕃人就沒有了反叛的理由,這就是生意!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
“好一個永恆的利益。”折從阮擔心道,“話雖如此,可是你這生意未免太大了,你將朝廷置於何處?”
“令公明鑒,我心中並非沒有朝廷。此事要是稟告朝廷,就永遠沒有實現的那一天,在京師朝廷諸公的眼裏,契丹才是大敵,我陝西邊患只是小疾而已。我則不這麼看,黨羌諸部不可小視,如果蕃人當中有雄主現世,譬如耶律阿保機之輩,明日之黨羌乃是今日之契丹,故而不可不防!控制西北群蕃,在於橫山一線而已,掌握橫山,設立關隘,可守可攻,可耕可牧,又無遠糧饋運之苦,其意義不亞於居庸、榆關之於契丹,時不我待。而要掌握橫山,僅憑令公手中掌握的兵力,恐怕無法完成這一重任,所以不如團結部分蕃部,以利益為驅動,分化瓦解,以蕃制蕃!”
“此事絕非一年之功!”折從阮明明心動,口中仍道。
“哼,小心經營三五年之後,我相信我大周官軍就可以宣告在橫山內外站穩腳跟,到那時就由不得群蕃不低頭!待二十年後,至多三十年後,我大周將在河西、隴右再現盛唐時堂堂威儀!”韓奕信心滿滿。
站在攤開的地圖前,韓奕用刀鞘有力地指向了幾個關鍵點,折從阮沉思良久,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慨然嘆道:
“後生可畏,子仲志趣遠大!”
韓奕卻道:“人有禍福,事有成敗,如果不去做的話,則一點希望也不會有。希望令公能夠支持韓某,以便達成所願!”
“固所願耳!”折從阮大聲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