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披甲㈦

第九十七章 披甲㈦

滋德殿中,百官上朝議事。

郭威首先令黃門當庭宣佈三道敕令:

朕自登臨九五,戰兢若履於冰淵,夙夜思崇其屏翰。既得人而斯盛,俾建社以為宜。允葉至公,乃敷明命。

保義軍節度使、陝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檢校太保、同平章事折從阮,久歷邊陲,聲動北漠,勁正不欺,驍雄有識,握兵知善戰之方,御下有必行之令。今改授靜難軍節度使、邠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持節鉞,兼領邠、寧、慶三州兵馬,特加授上柱國,食邑一千二百戶,食實封七百戶……

左金吾上將軍、北海郡開國侯韓奕,戎韜睹奧,文武兼備,橫戈早負於壯圖,躍馬常摧于堅陣。明誠自許,亮節無渝。山河分屏翰之憂,竹帛著勤勞之節。佐予昌運,咸竭忠規。今改賜推誠協運守正忠亮翊戴功臣、散官勛封如故,仍為北海郡開國侯……

王者推赤心以待人,修文德以柔遠。今聞慶州蕃人作亂,傷殺軍民,皆有前因,朕心難安。宜令靜難軍節度使折從阮為陝西沿邊蕃漢安撫制置大使,以左金吾上將軍韓奕為副大使,往彼安撫,宜示懷柔,各從寬宥。故茲撫諭,想宜知悉……

這三道敕令其實都是圍繞慶州野雞族叛亂一事,這並不出大臣們的預料,讓折從阮有指揮三州兵馬的權力,還讓韓奕這樣的一員戰將為副,朝廷此舉是恩威並重,如果那野雞族立刻臣服,那便好說,如若不然,那就是以武平亂了。

出乎大臣們預料的是,韓奕只是恢復了部分官職,並未如他們想像的那樣恢復以前位兼將相的崇高地位。當事人韓奕好像沒事人一樣,領旨謝恩。

只是韓奕圖謀遠大,單靠折從阮所能指揮的兵馬是無法完成他的宏偉目標。魏仁浦早得了郭威的暗示,連忙站出來奏道:

“陛下,臣有本奏”

“唔,魏卿暫且奏來。”郭威微微點頭。

“日前,晉州王彥超報,太原劉氏蠢蠢欲動,屢有小部犯我邊境,王帥料太原必有大舉來犯之意,特奏請朝廷益兵。”魏仁浦奏道。

“太原劉氏向來不服王化,負隅頑抗,朕既便有心禮讓,亦是無異於對牛彈琴。不過王彥超前番不是自稱有他在晉州一日,晉州便固若金湯嗎,這會兒怎又要朕給他增兵?”郭威微怒。

王峻聽了,暗道蹊蹺,因為他並未看到晉州建雄軍節度使王彥超的奏表。不過,他也知曉在外藩守們都不是省油的燈,往往為了達到目的,會讓與自己親近的大臣繞過中書或樞密院,直接向皇帝遞上奏章,直達天聽。

“晉州有事,並不太令人意外。彥超也並非怯戰之人,他向朝廷請求增兵,不過是個小伎倆罷了。”王峻笑道。

“甚麼伎倆?”郭威問道。

“這很簡單,如果朝廷不給他增兵,他要是萬一吃了敗仗,就可以說這是朝廷沒有採納他進言的結果,以減輕自己的罪責,畢竟沒有一個武將能保證自己只能打勝仗啊。”王峻雙手一攤,“另外要積極備戰,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向朝廷要錢要糧要兵甲啊”

郭威恍然,怒道:“那朕就給他增兵,就令鎮北與鐵騎二軍共一萬人馬同往……”

郭威頓了頓,又道:“太原劉老兒元氣未復,朕料他也無力今冬大舉來犯。慮及大軍出動,糧食轉運費時費力,晉中久戰之地,州府貧困,鎮北與鐵騎二軍可暫往河中就食,一來可以減少擾民,二來河中緊鄰晉州,可隨時支援晉州,讓朝廷無憂。”

“陛下英明”群臣齊聲說道。

向訓、韓通、趙弘殷等紛紛出班領命。鐵騎軍的最高指揮本是高懷德,因其父齊王高行周新喪,正在家中守孝,郭威當即奪情,命翰林們起草敕令,一番撫慰之辭后命高懷德即日還京赴任。

唯有王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郭威當然是知兵之人,但郭威今天沒有詢問自己或者別的大臣意見就迅速做出了一個一舉雙得的決定,讓他着實有些意外。

他卻不知,這是韓奕與郭威事先商定好的結果。韓奕需要一支足夠可靠的精悍兵馬供他驅使,但這支兵馬又不能跟隨韓奕赴任,以免打草驚蛇。所以郭威找了個借口,讓鎮北軍與鐵騎軍暫駐河中,一旦需要,隨時可以西渡黃河,直抵橫山。

郭威似乎很享受被大臣們齊聲稱讚的效果,又問道:

“今日還有何事奏來?”

“陛下,臣有一事要奏。”說話的是宰相范質。

“范卿有何事要奏?”

“啟稟陛下,眼下又到秋冬農閑之時,考慮到黃河連年泛濫,下游數百里長堤長久未修,臣奏請陛下召集民壯,利用農閑之時,重修河道,治理河患。”范質奏道。

“嗯,黃河是個大難題,歷年禍害沿岸黎民百姓甚劇,范卿此奏甚為重要,耽擱不得。哪位大臣願替朕主持此事?”

郭威對這件事感到頭疼,他在牙床上挪了挪臀部,微伸着頭往下觀望。大殿中一時無聲,大臣們各懷鬼胎,竟無人敢看郭威。就連提出此議的范質,也自覺地保持沉默。

范質決不是平庸宰相,但治理黃河最難的是從根本上永絕水患,那千里黃河實在桀驁難馴,今年修了,誰也不敢保證明年黃河一定太平無事。萬一明年要是再出現河水泛濫的情形,只能是誰修的誰去擔責,要是連汴梁都淹了,那就後果難料了。

韓奕倒是一個恰當人選,因為他對整修河道有某種特殊的嗜好,如今汴河漕運已經蔚然一新,逐漸發揮了它巨大的作用。不過因為慶州之命,韓奕是去不了的,倒是無事一身輕:

“陛下,臣以為黃河乃是國朝命脈,關係到社稷安危與長治久安。近代連年戰禍,黃河無人治理,又屢遭人為毀堤,梁唐夾河大戰即是明證,河患肆虐上下南北,禍害之廣,古代罕有。”

“廢話”郭威不悅道,“你說些管用的”

“臣修汴河漕運時,曾遍閱古籍,發現自古黃河治理就是一個難題,古代先賢有分流說,有改道說,也有滯洪蓄洪等等方略。臣以為,這些方略都有不足,歷代先賢恰恰忘了黃河水性,河水渾濁,挾帶巨量泥沙自是它最重要的特性,往往水患來時,治理也往往是加高河堤,堵塞決口,致使上遊河水挾帶泥沙淤積下游,最導致河床懸高,如此惡性循環,愈加難治。”

“說重點”郭威加重了語氣。

“要想根治黃河水患,無異於痴人說夢,否則無人敢去治河。所以臣以為,國朝應從最大限度減少水患着手,治水就是治沙,臣總結先人治法,因應如今地形水勢,應當採用‘築堤束水,以水攻沙’之法。如果下游泥沙不致於淤積,那河水就可通暢入海。以上僅是臣之淺見”

韓奕的話,讓大臣們有撥雲見日之感。郭威喜道:

“卿還有何高論?”

“陛下若想治河,其一須設一專門治河都監,給予此監權力;其次沿河官吏考績,須有治河護堤一項。最後,陛下還須特命一朝廷重臣主持此事,臣以為王相公最合適,王相公德高望重,國家柱石,朝野俱服,有他擔當此任,此事必成。”韓奕不動聲色地說道。

“北海侯此議甚好”

“王相公擔當此等重任,眾望所歸啊”

“臣等共推王相公提舉河務”

群臣們暗自鬆了一口氣,就連高坐在牙床上的郭威也清楚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王峻本就是一個以天下為己任之輩,有魄力與鐵腕,做事果斷,在這一點上無論是范質還是李轂等人都比不上。

但這樣的人,一旦有了權力,就會滋生驕意,王峻自以為朝廷離開誰都行就不能離開了他,他本有意主動承擔這個燙手的差事,以顯示自己的才幹與擔當,可是韓奕主動舉薦他,這讓他很是不爽。

“慶州之事,王秀峰舉薦韓卿,今治河一事,韓卿舉薦秀峰。二卿都是朕之左右臂膀,敢作敢為,朕心甚慰。”郭威贊道,“就依韓卿之議,命王秀峰主持今年秋冬黃河治理重任,不得有誤,朝廷就設一個都水監,還由秀峰兼任此職,沿河官吏每年考績,吏部要儘快拿出一個章程出來。”

“臣遵命”王峻只好承命接旨。

“有事奏稟,無事散朝”

散朝後,王峻拉着韓奕抱怨道:

“子仲何苦為難老夫?治河可是一件苦差事啊”

要是不了解王峻,一定會被他騙過去,以為王峻是真的勉力而為,硬着頭皮上陣。韓奕打着哈哈:

“哪裏、哪裏,舉朝之中,唯有王相公出馬才可辦成,韓某不過是舉賢罷了。在下倒是想去一試身手,不過我自度我是支配不了沿河官吏軍民的,只有王相公方能一呼百應。王相公的口信比政事堂的公文都要管用。”

“嗯,子仲這話可不能亂說,我王峻哪裏敢以私代公啊,我身受皇上信任,身為首相,明知不能也要勉力而為啊。幸虧子仲從江南安全回歸,可以替老夫分擔些勞心勞力之事,否則我這把老骨頭就要忙散架了。”

王峻仍在訴苦:“哎,誰叫我當初一不小心與皇上結交哩”

“呵呵,王相公這個苦,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想要呢”韓奕笑道。

“彼此、彼此”王峻心照不宣地曬笑道,“就是不知慶州一事,子仲將如何處理。老夫以為,子仲此行不簡單吧?”

韓奕慶州之行,本就是王峻的提議,至於郭威與韓奕二人是如何討論慶州之事的,王峻卻一無所知,他只知道韓奕與郭威二人一起吃午飯,一直吃到華燈初上之時,緊接着今天便有朝命,這中間跟他王峻沒有半文錢關係。所以這讓王峻不得不注意。

“安撫為主,剿滅為備。這也是王相公的主張,至於具體如何解決,想必折令公會有方略,在下不過是副大使,為折老令公馬首是瞻”

“子仲這是在自欺欺人了,折令公不過是面大旗,那掌旗的不就是你嗎?”王峻收起了笑意,“慶州之事可大可小,你要好自為之”

王峻撂下話兒,揚長而去。

韓奕看了看他的背影,暗罵一聲王老兒,掉頭回府。遠遠的,韓奕見府門口的大樹上拴着十來匹十分雄健的戰馬,七八位軍漢正蹲在一邊閑聊,軍漢們見韓奕的身影剛出現,紛紛站了起來行禮,無比恭敬。

“侯爺,小的拜見侯爺”

呂福陪着一位軍校奔了出來

“你是?”韓奕覺得此人似曾相識。

“在下姓曹,來自澶州。”那人恭敬如一。

“噢你叫曹翰”

“在下濺名,怕污了侯爺雙耳。”來人正是名叫曹翰,原本是郭威為天雄軍節度使時帳下一員小校,郭威見他機靈,就留他在郭榮身邊聽差,充為郭榮牙校。

“皇子派你來的?”韓奕問道。

“正是,皇子在澶州聽說侯爺在江南蒙難,心急如焚,夜不能寐,恨不能隻身遠赴金陵迎回侯爺。”曹翰說道,“皇子曾對小人說過,國朝可以沒有澶州節度使,但不可沒有北海侯。此番侯爺全身而歸,天之幸事,國之幸事,皇子直嘆蒼天有眼……”

韓奕聽曹翰洋洋洒洒一大堆,微微皺了皺眉頭,暗道自己與皇子郭榮雖然交情不錯,但自己也不至於如曹翰說的那樣重要,覺得曹翰添油加醋太甚,心中不喜。

“直說吧,皇子遣你來有何事”韓奕打斷道。

“這……”曹翰本就有求而來,臨來時早準備好的一大段說辭被韓奕硬生生地打斷,不上不下有些尷尬,“在下正是有事而來。您知道,皇子在澶州任上,將近兩年了,他在任上兢兢業業,忙於公務,政績斐然,只是思親太甚,每每茶飯不思。就是德妃娘娘過世時,他也未能回京奔喪,非是皇子無情,而是有家難歸啊”

曹翰為郭榮叫屈,原因是王峻嫌郭榮英明剛毅,怕他威脅到自己在朝中地位,所以屢次阻止郭榮回京。

“此事好辦,今日早朝,朝廷決定要趁農閑時治理黃河,我剛舉薦王相公主持此事,陛下允了過幾日,王相公就要離京。”

韓奕笑道。

曹翰為之一愣,繼而恭維道:“皇子殿下果然沒看錯侯爺”

送走了曹翰,韓奕忽然聽到後院中傳來一陣悅耳的琵琶聲,他心中一動,邁步走入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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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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