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秋月㈢

第八十三章 秋月㈢

第八十三章秋月㈢

當朝元老周宗的府第令韓奕覺得有些意外。

江南人都說周公居家儉樸,不喜奢侈,在朝野風評極佳,至少國老宋齊丘這輩子是比不上他的。

周府佔地甚廣,雖然如此,但內外佈置並不奢華,只是匠心獨運,於細微處見其jīng致,幾株桃竹,一兩座飛挑的台榭,就突顯出出主人高雅的情趣,可見主人家是動了心思的。

可韓奕分明記得,自己渡淮時曾親眼見到周家的商隊穿行於南北。江南公卿之家普遍奢靡,周宗居家儉樸或許只是相對別的高官如宋齊丘、馮延巳等人而言,韓奕揣度或許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周宗對錢財也許有特別的愛好。

周宗好客,除了美酒之外,他頗為貼心地用féi美的湖蟹招待韓奕,看來韓奕在金陵呆了兩月,他愛吃江南湖蟹的名聲就已經為周宗所聞。可惜的是,中秋佳節沒有月餅。

“何為月餅?”韓奕隨口一問,倒讓周宗頗為驚訝。

餅有許多種,既有北方人做主食的,又有各種點心之類,名目五huā八mén數不盡數,卻都不是特意選擇在中秋這一天吃的餅,更沒有“月餅”這個詞。

韓奕一撫額頭,笑着解釋道:“回周公,月餅是有典故的。相傳唐李衛公曾在八月十五這一天征討突厥得勝而歸,唐高祖接過胡商獻上的胡餅,笑指明月說:‘應將胡餅邀蟾蜍’。韓某身為武將,仰慕李衛公的武功,若是也能在八月十五吃上月餅,則不虛此夜良辰美景是也”

“哈哈,原來如此”周宗聞言一笑。他雖然不知道韓奕所說的典故,是否真有其事,仍然吩咐家人撤去菜肴,送上各sè果子,兼又各式餅子。

周宗隨意手拈一塊酥餅,道:“君子好成全他人之美,這便是月餅了,願北海侯多嘗幾塊。”

“周公好客,韓某異鄉為客,不勝感jī”韓奕答謝道。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今夜月sè怡人,北海侯既然異鄉為客,老夫希望您千萬不要太生份了。”周宗又舉杯勸酒。

“周公實在太客氣了,韓某有賓至如歸之感。”

周宗仍不嫌多禮,還命家中子侄之輩魚貫向韓奕敬酒,饒是韓奕謙讓,盛情難卻之下也飲了不少酒。

月sè皎潔如yù,月光shè進台榭之中,溫柔地灑在眾人的身上。夜風習習,輕輕吹動中台榭下方的一潭池水,一輪yù盤倒影立刻跟着生動了起來。

這確實是周府的家宴,除了族中男丁,就是聚坐在稍遠處的族中nv子了,一家人一邊賞月,或飲酒或飲茶,一邊閑談着,其樂融融的場景,頗令韓奕羨慕。就是未成年之男丁,一律穿上chéng人服飾,登樓拜月,以期高攀仙枝,nv則願貌似嫦娥,嫁得如意郎君,各有所願。

韓奕偷眼打量了一眼周氏nvxìng,尋找着周宗長nv周憲的身影。huā前月下,周憲端坐在一群盛裝**與少nv當中,如一位huā魁,輕煙麗服,紅袖飛huā,特別地顯眼。她或許注意到韓奕投來的目光,回首衝著韓奕微微一笑,立刻讓韓奕的心扉為之一dàng。

韓奕不敢在周宗面前失態,連忙收回目光,道:

“周公,韓某已經向貴朝請求回汴梁,不知貴朝為何遲遲沒有應允?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周宗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北海侯多慮了,前些日子貴我兩朝有些誤會,讓韓侯受了委屈,我朝陛下英明仁愛,深感歉意,故令老夫設家宴款待韓侯,以為賠禮。”

韓奕“噢”了一聲,心裏卻更不明白了。自己前些日子被軟禁,但那是兩國之爭,受此待遇自己並不奇怪,但要讓金陵朝廷主動認錯,儘管是sī下的形式,也恐怕讓金陵君臣面上不太好看,換作自己,只會早早地將外邦使臣打發了事,眼不見心不煩。

“周公言重了,兩國邦jiāo,總會有磕磕碰碰傷了和氣的時候。”韓奕道,“我離中原已過兩月,早已歸心似箭了,還望周公成全。”

“嗯,韓侯難得來一趟金陵,就不如多住些日子。我江南繁華形勝,物產豐富,人文輩出,盛唐衣冠多聚於此地,難道就沒有一兩件讓韓侯挂念的?”周宗打着哈哈。

“周公客氣,江南風物確實非我中原相比。就是十里秦淮,也讓在下戀戀不捨。”

“金陵名伎張麗娘的琴技嗎?”

“讓周公見笑了。”韓奕拱手笑道,“張麗娘的琴技確實堪稱一絕,在下出身武將,也並不懂什麼音律,但張麗娘的琴技真教人叫絕。”

“張麗娘不過是煙huānv子,如果她的琴技就是一絕了,那xiǎonv的琴技該如何?”周宗嘴角噙着笑意,極為自負驕傲。

韓奕連忙恭維道:“與令媛相比,恰如螢火之光與日月相比。”

“好,承méng韓侯稱讚,趁此良辰美景,就讓xiǎonv獻技一曲如何?”

“韓某願洗耳恭聽”這正中韓奕下懷。

時間不大,周憲踏着月sè,懷抱琵琶,款款而來。清風吹動了她的衣袂,飄飄若仙。

“拜見父親大人,見過北海侯”周憲依次盈盈一拜,韓奕慌忙還禮道:

“有勞周家xiǎo娘子了。”

纖纖yù手輕輕撥動着琴弦,一曲醉人的琴聲飄了起來。眾人圍坐在一起,結束了竊竊sī語,沉靜地聽着周憲彈奏起動人的樂曲。

明月高懸,金鳳薦爽,yùlù生涼,丹桂飄香。

此等良辰美景之中,唯有那動人的旋律最讓人動情。韓奕注視着那張完美無缺並且專註的臉,人們常說認真的nv人是美麗的,那美麗脫俗的面孔讓韓奕一次又一次心神dàng漾。

他再一次想起了李xiǎo婉,此時此刻,不知親愛的xiǎo婉是否在拜月祈福,向月亮nv神許下心愿,希望自己早日能夠北返團聚。而面前的這個少nv,對自己卻有特別的意義,與周憲在一起,讓他體會到與李xiǎo婉獨處時才擁有的沉靜溫婉感覺,這種感覺讓韓奕詫異。

輕柔的旋律,如情人溫柔的手。

韓奕目光變的溫柔起來,他暫時忘掉了身世的悲慘,忘記了家仇國恨,也暫時拋棄了沙場上曾經的悲愴與萬丈豪情,一切功名成敗與愛恨情仇彷彿都與他無關。他靜靜地坐在那裏,如山崖峭壁上的一株無人知道的xiǎo樹,讓那明月照拂全身,讓輕風輕撫自己的額頭,讓那醉人的旋律撫慰自己的心靈。

當周憲一曲終了,抬起皓首望向韓奕時,韓奕仍痴痴地看着她。周憲被他溫柔的目光驚呆了,身為公卿之nv,她曾見過無數公子王孫,也曾遇到過無數mí戀她絕世面容的男子,但她卻從未見過如此溫柔的眼神。

少nv懷chūn,她覺得自己的臉上發熱,若不是身處月下,或許更讓她覺得無處遮羞。雖然只見過韓奕三次,但她好像早已經與韓奕相識一般,這種感覺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讓她暗自驚心。

周宗似乎察覺到韓奕的失態,他輕聲咳嗽了一聲,將韓奕從沉醉拉了出來。

“北海侯,xiǎonv琴技如何?”周宗問道。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就是不知此曲叫什麼名字?”韓奕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答道,卻是望向周憲。

“回韓侯,此曲名叫《邀醉舞破調》,是我剛創的新曲。”周憲答道。

“哦,原來如此,周家娘子真是技絕天下,還能自創新曲,果然是天生蕙質蘭心。”韓奕由衷地稱讚道。

“呵呵”周宗見韓奕稱讚,笑着擺擺手道,“琴曲終究是nv兒家所學的,僅可以用來娛人,卻比不上韓侯男兒xiōng有兵甲百萬。”

“周公謬讚,韓某不過是個閑散的北海侯罷了,身邊除了十來個牙衛,指揮不了一營的兵馬。”

“哎”周宗忽然嘆了一口氣,“韓侯是帥材,你年紀輕輕,也是貴國開國元勛了,居然落得了如今的境地,真令人感慨萬千。定是那王峻在其中作梗,讓英雄空有一身文武藝,無處報國效命,可憐可嘆啊。”

韓奕狐疑地看了周宗一眼,自己雖然與王峻不對付,可以說是不共戴天之仇,但卻不容外邦大臣說三道四,他在周宗家中做客,也不好直接反駁,便說道:

“王相公是我朝陛下微時的好友,貧賤之jiāo最可貴,他在陛下前後左右鞍馬服shì,參謀計議,奠定我大周江山社稷,汗馬功勞豈是韓某區區一將可比?更何況,王相公乃是長者,身為晚輩末學,忍一時風平làng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周宗把玩中手中杯盞,頗為玩味道:“常聽人言,韓侯年少卻有君子之風,老夫原本不信,但依今日看來,韓侯當得如此美譽。老夫敬韓侯一杯”

“不敢、不敢。”韓奕舉杯自謙道,心裏並未將周宗的話當一回事。周宗放下酒杯,忽然又說道:

“方才韓侯避而不提王峻的不是,老夫也能理解,畢竟這裏是金陵嘛,不有讓外邦人笑話。不過,韓侯將來會後悔當日在晉州懸崖勒馬,沒有殺了王峻。”

“周公,你這是何意?”韓奕見他一再地提前自己與王峻的矛盾,不禁有些生氣。

“有一件密事,韓侯或許還被méng在鼓裏哩”周宗見韓奕變sè,莞爾一笑道,“這也不奇怪,我朝陛下旨意,京師與沿邊行文,都說先前周軍挑釁,被我邊軍水師以逸待勞,抓個正着。”

“難道另有隱情?”韓奕奇道。既然是軍事機密,周宗就沒必要說出來,更不應該說給自己這個外邦使臣聽。

“劉彥貞xiǎo人,xiōng無點墨,卻自詡為良將,他豈能未卜先知,知道貴國兵馬趁着夜sè渡河偵察?那不過是有人事先透lù給他這個機密消息罷了……”

“你是說,這是我朝有人告密?”韓奕不敢相信,他將身子往後一靠,厲聲打斷道,“周公莫非是太xiǎo看韓某,拿這種事來離間我朝大臣關係。”

周宗微微一笑,正sè道:“老夫也沒說這是王峻所為,可是韓侯卻往這方面想,哈哈”

雖然言語中不承認這是王峻設計陷害自己,但韓奕內心之中卻是相信了,因為關於荊山周軍挑釁唐軍之事,他也前後想過,此事太過蹊蹺,今夜聽了周宗提起的線索,就更加相信了。

“王峻匹夫”

韓奕在心裏痛罵,手中不覺用了力氣,將銀盞捏成了一團。周宗看在眼裏,輕喚自己的nv兒周憲道:

“憲兒,不如再彈上一曲?”

“遵命”周憲如黃鸝鳥的聲音響起。

當又一曲琵琶曲響起后,韓奕驀然驚醒。他再一次打量了一眼周宗,彷彿頭一次認識周宗一般,對周宗今日的一番言談起了疑心。

音樂果然是副讓人善忘的良yào,在周憲新彈奏的美妙琴聲之中,韓奕再一次將煩惱拋棄。周憲的琴聲彷彿是一曲魔咒,讓韓奕難以忘懷,這是宿命里的琴音,甚至能夠讓韓奕忘卻傷痛。

“這曲子很是悠揚動聽,只是有些凄婉,恰如夏huā秋至,終究凋零成泥,又如男nv生離訣別,天涯相隔。”韓奕回味道。

周憲嫣然一笑:“韓侯說的是,此曲名叫《恨來遲破調》。”

“這就是了。可恨遲來,未能盡賞夏huā綻放,秋來huā殘;可恨遲來,屬意的nv子將嫁作他人之fù。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韓奕評價道。

周憲睜大了一雙明眸,思索着韓奕隨口的輕呤,周宗擊掌贊道:

“楊柳岸曉風殘月,好句想不到,韓侯還有如此才情?”

“呵呵,讓周公見笑了,韓某在江南呆久了,也沾染了些江南才子佳人的才情,當不得真。”韓奕笑道,“韓某隻是有所感懷罷了。”

“韓侯縱橫沙場,是沙場上的豪情英雄,我卻想不到,韓侯原來也是個感情細膩之人。”周憲抬頭輕聲說道。

“難道吾輩武將,應該都是黑面虯髯,膽xiōnglù背,壯如橫衝直撞的野牛一般?”

周憲見韓奕說的有趣,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如huā的笑靨讓韓奕一時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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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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