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瀾很心疼
張氏先沒說話,麻利的收起水囊和碗,包好包袱,才冷哼了一聲。
“文德厚,你是因為我給他們送錢吧。”
夫妻這麼多年,他那點心思張氏算是門清。
文德厚死腦筋,一向看不上官場裏的人情往來,自己不做便罷,還要揭發別人,為此得罪了不少人。
她曾經和他談過,最後大吵了一架,誰也沒說服誰。
“他們拿朝廷的俸祿,押送人犯去黎山本就是分內之事,怎麼能收受賄賂?”文德厚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還有你,就是你們這種送錢的人多了,才養成他們這種風氣。”
“做個事就要拿銀錢開路,大虞被這些蛀蟲害苦了!”
他滔滔不絕,看樣子要不是鎖鏈拷着手,大概會立馬寫個奏摺扔到朝堂上去。
張氏轉過身,不想跟他爭辯。
多少年都沒爭出結果,她懶得浪費力氣。
文瀾在旁邊聽了一耳朵大道理,只覺得可笑。
推崇廉潔本身沒錯,可也得看什麼時候…“爹既然知道這個風氣,你又改變不了,那不送銀子,是想讓衙役再抽你一鞭子嗎?”
“放肆!”文德厚怒目,“有你這麼和爹說話的嗎?”
文瀾不以為意,“爹做御史中丞的時候都沒改變什麼,現在成了人犯,還指望衙役突然從良嗎?”
“就是!”張氏白了文德厚一眼。
這麼多年終於扳回一城,讓她舒爽不少。
“我……”
沒等文德厚想出話反駁,黑臉衙役吆喝着眾人上路,強制結束了爭論。
文洵起身,冷着臉走到文瀾跟前,“這裏最沒資格說話的就是你,爹成了人犯,我們都成了人犯,還不都是你害的。”
他沒怎麼說過話,整個人有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只有這時,目光中流露出些許怨懟。
我怎麼了?
文瀾一頭霧水。
之前他們明裡暗裏的敵意她就想不通。
原身和父兄的關係雖然不親近,可也不至於差到這種地步。
聽這意思,流放跟她有關係?
文瀾迅速梳理了一遍記憶,從小到大,她活的規規矩矩,唯一出格的就是倒貼林正言。
完全跟謀逆搭不上啊。
“老大,你什麼意思?”張氏緊緊追問。
王氏和兩個孩子也都看着他。
流放的聖旨來的太突然,她們都不知道具體細節。
文瀾心裏也好奇。
可惜文洵冷着一張臉,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只伸手去拿她跟前的包袱。
入手的重量讓他措手不及,清瘦的手背上立時顯出青筋,然後噸一聲,包袱重新落回地上。
文瀾眉梢跳了跳。
“唔,要不還是我背?”
“不用。”
文洵的聲音還是冷冷的,可怎麼聽都有點惱羞成怒的味兒。
白皙的俊臉通紅,他再次伸手,使了力,成功背到背上。
文瀾聳了聳肩,隨手拿起自己那兩個。
路上。
眾人對流放一事都有些揣測,反而沉默了許多。
只有文洵,全副心神都用來應對沉重的包袱,沒走出多遠就開始喘息。
他回頭看了眼文瀾氣定神閑的樣子,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
文瀾覺得有意思,故意不緊不慢的綴在他身後。
還是張氏心疼兒子,硬拿了包袱過來自己背。
文洵臉色通紅,雖然不想承認,但卸下包袱的那一刻,他真的覺得撿回了半條命。
可文瀾之前是怎麼背的?
他忍不住打量了好幾眼妹妹。
文瀾想把包袱接過來,張氏不讓。
她沒辦法,只好路上找到機會就往張氏身上蹭一蹭,藉機用精神力緩解一下她的疲勞。
張氏還以為女兒是擔心自己害了家人,心裏不安穩,騰出手來拍了拍她的,低聲安撫道:“別怕,你大哥瞎說的,你一個姑娘家,能跟謀逆罪扯上什麼關係。”
文瀾愣了愣,隨即順勢握住她的手,光明正大的輸送精神力過去。
“如果真和我有關呢?”
她隱隱有些猜測。
張氏聞言瞥了她一眼,“你能有那本事?”
文瀾:……
一直走到光線消失。
天幕由淺轉深的時候。
黑臉衙役領着眾人進了一個縣城。
縣裏有專門的驛站,供流放犯落腳。
當地的小吏一個個驗明正身之後,指了一間屋子給他們。
屋頂大大小小的縫,透着細碎的光,風一吹過,嗚嗚咽咽的,好像有人扯着破鑼嗓子在哭。
裏邊除了一整張大通鋪,什麼都沒有。
文洵進門第一時間放下了包袱,他後來又背了一段路,此時正痛苦的揉着肩膀,露出的手腕被鐐銬磨得通紅充血。
文瀾很是心疼。
……放那麼快,可別把碗罐磕壞了。
“灶房在對面,自己去弄吃的。”一個年輕衙役敲了敲破爛的門板,扔了一小包糧食在地上。
那姿態像極了虞都里的紈絝子施捨乞丐。
文家人臉色都很難看。
文瀾瞧了他一眼,低頭撿起來。
糧食滿打滿算才一碗多,莫說眾人走了一下午路,腹中飢餓,就是平時,八個人也不夠分。
年輕衙役沒來由有些怵她的目光,原本勒索的話說的弱弱的,“你們要覺得不夠吃,也能拿錢買。”
文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長相尚算周正,尤其是黑臉衙役‘珠玉在前",襯托得他俊俏不少。
“怎麼買?”
“一兩銀子一斗米。”
搶錢吶!
照大虞的物價,一兩銀子少說都能買四十斗!
文瀾笑了笑,一雙杏眸在昏暗的天色里顧盼生光,藏着不易察覺的陰險,“不用了,倒是官爺,如果覺得驛館的米不好,可以照這個價跟我買一些。”
“小丫頭片子,你不買可別後悔。”年輕衙役覺得自己被耍了,怒氣沖沖的離開。
來日方長,他等着這家人來求他!
“你和他爭什麼口舌。”張氏拿出兩個糧食袋子顛了顛,憂心忡忡道:“去黎山要走兩個月,這點糧食恐怕只能吃幾日,若是他們一直剋扣……”
“娘,會有辦法的。”
文瀾手落在她的肩上,上半張臉隱在暗處,縫隙里的光落在她唇上,映照着勾起的唇角明艷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