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奈何

第二章:奈何

“月”色清寒,樹影斑駁。

這是我來冥府的第三十個年頭。

今日一早我推門望去,風裹挾着雪花旋落,八百里黃泉秋冬雪月,千里一色。

怔怔的看了半晌,我走到雪地中,沒有撐傘任由雪花落在肩頭,融在骨血里。矗立了良久,久到風雪浸染了我的眉眼。

不知怎的,許久不曾有過溫度的我突然覺得有些寒冷。做了三十年的渡魂人,我總是問自己,蘇小小,你記得你的來處嗎?你渡了那麼多的魂靈,知道自己為何來到冥府做了渡魂人嗎?你真的是蘇小小嗎?

時天晦大雪,淚目苦矇瞀。思緒紛飛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有美人兮,雲渺渺兮難求。望美人兮,水澹澹兮相思。思美人兮,路漫漫兮無歸期。”

驀然回首,是冥王蘇瑜,亦是我的愛人,他披着火狐皮大氅,隱隱露出裏頭簇金繡的白衣,眉眼溫純,手中提着一壺酒,慢步朝我走來。他是皚皚雪境裏潑灑的一抹濃麗硃色,亦是半世煙雲中的不盡風雅。

“剛才遠遠的看着你,還以為你要羽化飛天,做那天人去了。”蘇瑜調笑的話讓我將我拉回現實,在他的身後,孟婆無華,黑無常蘇珏,白無常蘇瑾以及判官崔蒔一字排開,再看去他們的手中都拿了許多食材。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樣的天氣,吃火鍋當真是極好的。

“今日你們倒是下班的早,下雪天吃火鍋,巴適的很。”拋開那些不好的情緒,我依舊笑的開心,看了看他們手中的食材,又看了一眼蘇瑜,就帶了一瓶酒,不由得翻了個白眼,“你就拿一瓶酒糊弄我?”我知道食材是他張羅帶的,因為昨日我向他隱晦的提了提自己想吃火鍋的事,但我就是起了壞心思,想狠狠的宰他幾瓶好酒。

“蘇小小,做神要講良心,你越來越會坑我了!”。蘇瑜的語氣有些委屈,但還是拿出了幾個話本子,“你嗑的CP又出了同人,新鮮熱乎的。”

“良心,對你,可以沒有!”我的話剛說完就見其他的幾個人不住的點頭,並對我豎起了大拇指,“還得是小小!”

“那是。”說完我一手拿過本子頭也不回的進了屋子,其他幾人也跟着進了屋。甫一開門,我的那隻一到下雪天就睡懶覺的小懶狗‘豆豆’被我們吵醒了,它伸了伸懶腰,本來還有些不情願,可鼻子聞見了食物的香氣,頓時精神抖擻三兩步就跑到了我的跟前,圓乎乎的小腦袋在我的小腿上蹭來蹭去,一看就是饞了,我將它抱在懷裏又摸了摸,心中默默吐槽道:‘又胖了,都要抱不動了。’自己養的狗還能怎麼辦,寵着唄。

食材有了,人也齊全,不多時,我們幾人坐在了飯桌前。只見當中一個銅製鴛鴦鍋,那鍋呈太極型,左邊是枸杞杜仲羊肉清湯,放了幾條煎得金黃焦香的鯽魚。

另一邊則滿是紅辣椒和種種香料紅油翻騰的紅湯。那底下的碳爐燒得正旺,鴛鴦鍋內湯都在咕咚咕咚冒着泡。

旁邊擺着各樣涮鍋的食材,有切得薄如蟬翼的牛羊肉,鮮紅雪白一片,格外勾人食慾。有圓潤彈滑的魚丸,極細的鴨腸,一片片洗涮乾淨的毛肚。還有鮮翠欲滴萵苣、茼蒿、白菜、冬筍。肥嫩的木耳、海帶、金針菇、平菇、紅薯寬粉,種種種種,不一而足。

主食則是一罐用瓦罐熬成的蝦粥,有整隻的蝦在熬得極濃稠的粥里,那粥熬足了時辰,又放了碎芹菜和蝦油,喝一口鮮得不得了。桌子上還放了一壺桂花酸梅飲,用來解辣解渴都是極好的。就着好酒,我們幾個喝的極為盡興,當然豆豆也吃上了它特製的餐食,酒足飯飽后,六人一狗都躺倒在我的茅屋中,醉眼朦朧間,我瞧着幾人的樣子,又順手摸了摸狗頭心中無限感慨,知交閑坐,燈火可親,故人依舊,真好。

許是酒的作用,我夢見了自己剛成為渡魂人的那段時光,真是懷念啊。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奈何橋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無對錯,忘鄉台邊會孟婆。

聽人說過,在奈何橋的另一端,有一個老婆婆等在那裏,為每個亡靈送上一碗孟婆湯,就像年邁的母親為歸家的遊子備下了一碗熱茶,可以洗盡來路上的風塵。

奈何橋,很長。長到可以跨越前世今生。

忘川里,會不會有執着千年不肯放下的記憶?而那三生石上,又是否能記下生生世世的愛恨?

那條火照之路,可引離魂歸地府;而那碗忘卻之湯,可送生靈入輪迴。

臨江的郊外,深秋的寒風吹落了一地的枯黃,如同這蕭瑟的天地,無趣而蒼茫。黃土鋪陳的路上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遠處的枯枝上,一隻烏鴉在孤零零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忽而,自遠處傳來一陣爆炸聲,而烏鴉拍打着翅膀,驚飛而起,穿過一層樹林,落在了一座墓碑上。

而我就站在那墓碑旁,眼神中儘是迷茫,路上的行人為何看不見我,我伸手去觸摸墓碑,卻發現自己的雙手穿過了它,難不成我已經死了,可是我明明在跟蹤報道啊。

“蘇小小,和我們去黃泉。”

說話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留着極長的墨發,臉色是不見天光的雪白,手裏拿着一部像是手機的藍色透明物體,在他的身側站着一個白髮白衣,神情漠然的男子,二人在黑與白的極致間是世上未有的容色。

“你們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吾乃白瑾,誠如你所見,白無常。”

“吾乃白珏,世人口中的黑無常。你已經不在人世了,走吧,去黃泉。”

沒等我接受自己已經去了的事實,他們已經將我帶離了臨江。

等我再次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行走在一座石橋上,身邊是形形色色的‘人’,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吵鬧的很。

“嗚嗚嗚……我還沒當夠人呢,嗚嗚嗚……”

“一會兒我得多喝幾碗湯,什麼臭男人,下輩子老娘要當女海王!”

“不知道他們能給我燒多少紙錢……”

“安靜,吾再說一遍,一會兒過了奈何橋,按照你們手裏的號牌登記排隊上車去黃泉站,下車後去老孟那裏登記飲孟婆湯,然後再跟着判官走,聽明白了嗎?”在隊伍前方喊話的是是黑無常白珏。

聽了他的話,橋上的‘人’群小雞啄米般的點了點頭,只是還在吵鬧。

“不知道我下輩子能不能暴富。”

“下輩子別讓我再遇見那個孫子,敢惹我,下輩子他也別想好過。”

“你怎麼不告訴他們如果不能投胎會怎樣呢?”白無常白瑾突然開口,聲音如同數九寒冰,冷到了極致。

“告訴了又能怎樣,造化如何皆是自身,與他人無關,是向陽而生還是永墜阿鼻都是他們自身的修行。”

黑無常白珏的話音剛落,剛才還在吵鬧的‘人們’霎時安靜了下來,對於未知,大家都是恐懼的,‘人’群不再吵鬧,安安靜靜的向前行進。

正當我在奈何橋上仔細考慮下輩子時,一輛黑色的公車停在了橋邊,車身泛着詭異的綠光,就好似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仔細一看,並無司機駕駛着這輛往生之車,所有'人'一言不發的上了車,去往未知的黃泉。

上車之前我突然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奈何橋,那塊三生石就那樣佇立在橋邊,見證着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輪迴,翻騰的忘川河水吞噬着世間的一切因果,而陰沉詭譎卻又青綠森森的天際又將所有的生生死死,是非因果籠罩進無盡的輪迴之中。

彼有死境,魂之歸路。足八百里,無花無葉。黃沙遍地,延綿流瀲,故名:黃泉。

一路上,我也算是領略了黃泉之地的風光,與傳說不同的是,黃泉沒有流連遍地的黃沙,卻橫亘着綿延的冰河,冰河上舞動着淡紫色的荷華,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而緋紅的曼珠沙華纏繞在荷華墨綠的細莖上,紅與紫,鋪陳在極致的白上,妖冶異常。

車停了,車上的‘人’陸續下了車,按照號牌排起了長隊,再由黑白無常進行領路,我也看了看手中的號牌等着登記,4095,好傢夥,我是最後一個。

大抵是今日的‘人’有太多難以放下的因果,遲遲沒有到我,而登記完成的‘人’或喜或憂,奔赴着未知的來世。

時間就如同黃泉的流沙般飛逝,我的耳邊傳來了等待已久的數字。

“4095,蘇小小。”

終於到我了。一路上,我跟在黑白無常的身後,偷偷打量着他們,一個極清艷,一個極溫潤,想來冥府的平均顏值應該不低。

正想着,已經到了。一抬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一間茅草屋,在綿延的黃泉中就如同一座孤舟,蒼涼而又孤寂。進入屋中,不過一桌一椅一湯罷了,不知傳說中的孟婆是怎樣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了幾千載的。

“最後一個了。”

說話的是個極其美艷的女子,她的聲音慵懶至極,語氣中透露着古波不驚的疲憊,彷彿世間一切不過是她碗中的一捧湯罷了。

這便是孟婆了。也是,這麼多的工作,換誰也高興不起來。嘴上雖然抱怨着,但女子的手可沒閑着,手指在鍵盤上上下翻飛,用的還是不知多少代的MAC,一旁等待的我不禁感嘆,冥府的辦公也太現代化了吧!

“把你的號碼牌給我。”

“就她一個了,抓緊些,咱們都好下班。”

“還用你說,白黑炭。”

“我說老孟,不就是昨天打牌輸了嗎!”

“我那是愛惜錢財,好女不和男斗,有本事咱們今晚繼續!”

“呵呵,別把你的黃泉給輸了,到時候又去找冥王。”

好傢夥,這也能拌嘴,他們不是想早下班嗎?

“還在這拌嘴,你們不想下班了?”一旁吃瓜的我無語極了,直接將心裏話脫口而出,拜託,我也想早投胎的,OK?

許是沒想到一個凡‘人’竟然會插話,三‘人’皆是一愣。

“咳咳。”

打破尷尬的是白無常,“老孟啊,抓緊吧。”說著還瞪了一眼黑無常。

天啊,我看到了什麼,我竟然從黑無常的臉上看到一絲委屈。莫非……CP雷達啟動!

“奇怪,她怎麼沒有記檔啊,不應該啊。”

正當我浮想聯翩的時候,孟婆的話讓我們幾‘人’都是一驚,都圍在孟婆的電腦前,只見本應顯示生平的頁面空空如也,連名字也無。

“老孟,一個凡人怎麼會沒有記檔,你再查查陰陽卷。”聽了孟婆的話,黑白無常面露急色,我也是一頭霧水。

“莫不是我走的太早,沒來得及存檔?”我將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

“絕無可能,世間早夭之人何其多,難不成人人都如此,那冥府不就亂套了。”

孟婆一邊回道,一邊抬手結印喚出陰陽卷。

“正如你們陽世所說,冥府有陰陽卷,只不過不分陰陽之說,爾等之生死,功過皆錄於此,一查便知。”

說罷陰陽卷緩緩打開,很不幸,一片華光之中,應該記載我的那一頁還是一片空白。

“你們看,陰陽卷中也是空的!”

見陰陽卷也查不到,黑白無常的面色更白了,想來他們之前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我這個中獎絕緣體居然中了如此大獎,呵呵,我並不想要。

“這樣吧,我和老白在微信上問問冥王,看到底怎麼辦。”

見孟婆這裏查不出什麼,黑白無常只能問問頂頭上司,不一會他們接到了消息去冥王殿,臨走前他們二‘人’吩咐孟婆看好我,他和白無常去當面稟告冥王。話音剛落,他們二人便沒了蹤影。剩下我和孟婆在黃泉,四目相對,那是相當尷尬。

沒別的,我耽誤人家下班了。

“唉,今天看來得加班了。”孟婆一邊嘆氣一邊給自己的指甲塗上鮮紅的寇丹。

怎麼辦,我也不想啊,我也想早點投胎啊!

為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我試探性的詢問出聲。

“那個,要不,我給你做個美甲吧,反正他們兩個一時半會也回不來,耽誤你們下班,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想早點去投胎啊。”

“行吧。”孟婆抬頭看了我一眼,隨手化出了一堆工具。

真是讓人羨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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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社畜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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