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登陸
試香課的地點在中心花園的芳汀廣場上。夏末時分，環境優美，花香撲鼻。
除了要嗅聞嘉百列女士準備的香料之外，這堂課更生動的地方在於還能聞到大自然的各種氣息。
快速洗漱一番后，跑得氣喘吁吁的兩人終於踩點趕到了芳汀廣場。
弟子們還正在列隊中。
二人來到制香二房的人群中，還沒擠進去，最後方的大高個，張波，就一把將張諾亞他們攔住。
他臉上帶着極其厭惡的表情，盡量壓低聲音質問葉疏惠，“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讓你們兩個裝病請個假，別出現在這堂課上！”
什麼意思？張諾亞一頭霧水。
葉疏惠雖然身材比張波矮小了許多，但立刻惡狠狠地回懟過去，“你算什麼東西？這節課越是重要，我們就越要來！”
張波一把抓過他的衣領，“還要我再重複嗎？今天蒙梭先生親自來聽課，你們兩個蠢驢來了，除了給制香二房丟臉，還能幹什麼！”
葉疏惠一拳砸在張波的手上，疼得他臉都歪了。小個子踮起腳直視着大高個，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若丟臉，張諾亞會給我找回來！”
張波冷哼一聲，他也知道這個小矮個在老家練過武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盯着張諾亞，冷笑着說道，
“那天早上，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真以為你張諾亞開什麼竅了？兩個廢物臭味相投，真把彼此當救星了，笑死個人！”
葉疏惠氣得牙痒痒，張諾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都知道這時不能衝動。葉疏惠指着對方的鼻子，壓低聲音警告道，“你等着，走夜路的時候給我小心點！”
這時看見對方小團體的人湊了過來，張諾亞連忙拉着葉疏惠往人群中走去。
他看到了舒南蘊。今天她站在那個嬌小的姑娘桑水月身邊，居然正和她有說有笑地談論着什麼。
不對呀，她們之前貌似基本沒有交集的啊。
張諾亞還是微笑着向舒南蘊揮了揮手。
葉疏惠的目光在看到穿着小黑裙，塗著口紅，穿着鼻環的小蘿莉時，散去了方才一切的暴戾。
————十分鐘后，制香學院四房的學生都在廣場露天教室內落座。
頭戴亞麻帽，身穿古典服裝的授課教師嘉百列女士坐在百花壇中央的石桌旁。石桌上擺放着滿滿的試劑瓶和各種植物枝葉以及花瓣。
在她右側的座位上，坐着一位有些肥胖的中年男性，正是蒙梭香水工廠的創始人，“阿莫爾風尚”時尚品牌的創始人——蒙梭·雅克。
蒙梭先生今天親自來聽課，是因為他明天就要和阿蘭·桑切茲一同去往首都古提，會有一段時間不在格拉斯島。
他對試香課格外重視，源於其大學主修的氣味心理學專業。這是專門研究人心理與氣味搭配的關係的一門課。
所以，蒙梭或許對那些專業的化學知識沒有桑切茲那麼了解，但卻是絕對的香料搭配專家。
這就是他非常注重調香課的原因。蒙梭要了解一下目前調香課的教學方式以及進度。古提之行后，他打算去拜訪吉普賽耶克大學的聖亨利調香學院，以期做到取長補短。
“今天我們的調香課有一位特殊的專家前來旁聽，沒錯，就是蒙梭·雅克先生！”
嘉百列的聲音極其洪亮且具有穿透性。因為蒙梭先生的到來，這堂課全部採用弗朗西斯語授課。座位上眾人響起掌聲，蒙梭起身微笑致意。
“難得蒙梭先生大駕光臨，我打算這節課，和各位做一個有趣的聞香遊戲。”
接着，嘉百列女士就開始介紹起來。
台下，張諾亞聽完后，已經有冷汗從額頭滲出。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舒南蘊，心中才安定數分。
————這哪是什麼遊戲？最多算是難度低些的試香考試啊！
————嘉百列會將事先調製好的二十多種試劑——有的是香料，有的是純粹的化學藥品，分別發到制香學院四大門房的弟子中。
————她會將每一種試劑的原料告訴他們，聞香過後，每個門房的弟子進行搶答，報出香料或者化合物的準確名稱。
“當然，它們當中不一定只有一種原料。”
“每個門房的弟子，按照入學編號，依次嗅聞試劑，不得更改順序。有答案的學生，直接到我這裏彙報。”嘉百列女士吩咐助教拿來一個大箱子，打開之後裏面整齊擺放着四組共八十多瓶玻璃瓶。
還要按照編號？這是要讓他們每個人都最大程度地參與其中啊！
如果不是這樣...張諾亞想到，那全部的題目都交給舒南蘊，他們制香二房甚至都有希望爭第一。
“我是......我是一號？！”
“葉疏惠是五號？”
張諾亞只覺得眼前一黑——如果是平時倒沒有太大關係......但今天蒙梭先生在場，他的表現如果太爛......只怕會非常糟糕！
他已經可以想像一會兒的場景：每發下一個試劑瓶，他都只能往後傳；如果後面的人也聞不出來，就繼續往後傳，往後傳......然後被其他門房的弟子落下一大截比分。
他沒有注意到的是，百花壇教台上的蒙梭先生，從入場到現在，目光就沒有脫離過制香二房的學生們。
前天桑切茲午夜來找他，將那個叫張諾亞的學徒的想法和蒙梭說了之後，蒙梭先生簡直驚為天人。
他還將桑切茲痛罵了一頓，責怪桑切茲為什麼不早發現張諾亞的天賦。
所以......這一趟來聽課，蒙梭先生還有一個打算：那就是看一下這個張諾亞的表現。
只是，他還不知道張諾亞具體長啥樣，便一直盯着二房，沒有挪開目光。
“我超...這節課真該和那個巨人症說的一樣，請個假算了.......這該咋辦啊！”
這時，張諾亞耳邊傳來舒南蘊冷靜的聲音，“別緊張，我是二號。”
“可是......按規矩你也幫不了我啊......”張諾亞難堪地低下了頭。
講台上，嘉百列讓學生們按編號排成長列。
“直接把試劑交給我就好。只要我們二房能贏下別人，別人不會在意你啥也聞不出來的。”
兩人從座位上站起，舒南蘊湊到張諾亞耳邊輕聲說道。
她的呼吸停留在張諾亞的臉頰上，耳邊髮絲蹭到他的耳朵。張諾亞臉微微一紅，有些佩服舒南蘊的冷靜與智慧，更有些感激與激動於她的安慰。
她是如此自信，打算用一己之力幫助制香二房超越其他人。
“謝謝......”
————
兩面移動黑板上，寫滿了各種香料和化學用品名稱。
左邊一面是香水原料，右邊一面是化學藥品。
十五種原料，五種藥品。
四位助教搬着木箱來到每個門房的弟子們之前，開始向下傳遞試劑。
張諾亞接過第一個試劑，剛想直接往後傳，但卻抱着一種僥倖心理，快速地打開聞了一下。
嗯？
運氣不錯。
“廣藿香！”
他立刻朝着面前的助教大喊道。助教點了點頭，問道，“姓名？”
“制香二房，張諾亞！”
助教轉頭向不遠處的嘉百列女士彙報。嘉百列有些驚愕，畢竟這個張諾亞還有那個葉疏惠，她是知道這倆傢伙的德性的。
但她也立刻拿起筆，在黑板上記下張諾亞的名字，並將黑板上選項中的廣藿香劃掉。
“第一種香料，廣藿香！制香二房得一分！接下來是第二種試劑！”
舒南蘊拍了拍張諾亞，他趕緊回頭，見到她臉上疑惑的表情。他連忙搖頭，賠笑着，“下課解釋，下課解釋。”
嘉百列此言一出，其他門房的人群中立刻傳來嘆氣與質疑聲。
“什麼啊，二房張諾亞那個廢柴？他知道廣藿香是什麼東西不？”
“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
“聞香遊戲給他玩成了運氣遊戲......”
座位上的蒙梭先生伸頭看去。見到黑板上那個名字之後，他直接站了起來，直直盯着制香二房第一排的英俊青年。
眼中難掩讚美之情。
第二瓶試劑，張諾亞接過。聞了一下，卻沒有任何氣味。他絲毫不猶豫，回頭遞給了舒南蘊。
“氨水！”
張諾亞身後、右手邊制香一房人群中，同時出現了這個詞。
“舒南蘊！”“應朝旭！”
張諾亞往制香一房看去，只見一個頗有風度氣韻的男子，面帶微笑朝他身後的女子看來。
各計一分！
但台上的蒙梭卻坐不住了。他撓了撓自己的大頭，表情十分困惑。
這個張諾亞......怎麼會聞不出氨水的氣味呢？
這幾種化學藥品裏面......氨水揮發性最強，那股無比刺鼻的氣味，是很明顯的。
唯一的干擾項就是香水原料里的那個久置蛋清液。但這兩者的差異，從顏色也能分辨出來的啊！
“他是不是想把機會留給後面的人？”蒙梭想到這一點，才緩緩坐下繼續觀看。
第三瓶、第四瓶、第五瓶......
張諾亞都是淺嘗一下，立刻往後傳去。
舒南蘊則是以閃電一般的速度，秒殺了八種試劑。
算上並列答題，目前制香二房已經累計九分、一房六分、三房三分、四房則只有一分。
沒辦法，四房編號在前的都是擺爛哥，坐在後面的那些真正有本領的學生，只能看着其他門房瘋狂拿分而乾瞪眼。
“桑切茲！你收這小子錢了？！”
蒙梭先生拄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台下發生的一切。他心中已經是怒火滔天——這樣一個屁都不懂的小子，本來在學院裏名聲也不好，怎麼可能想出什麼層析法！
“連最最簡單的......檸檬水，都聞不出來？！你是人類嗎？？？”
第九瓶是檸檬水，其他三房的一號弟子都在第一時間同時喊出名字。這一最簡單的試劑，反而成了二房唯一丟分的項目。
自然，張諾亞連檸檬水都聞不出來的行為，讓二房後面的弟子全都怨聲載道了起來。
遊戲還在進行着，但已經成為了舒南蘊一人大戰其他三房眾學生的表演秀。
個人得分中，舒南蘊以絕對的優勢穩居第一，第二則是一房的應朝旭，兩人多次同時搶答。
終於到第十三瓶試劑的時候，也許是聞過太多種味道，舒南蘊端着試劑瓶聞了好一會兒，也沒能聞出味道來。
二房的試劑瓶第一次傳到了三號余穎文的手裏。
繼續往後傳。
其他各門房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看來，這個試劑瓶中的試劑，非常難以辨認。
葉疏惠東聞西聞，死死盯着黑板，也找不到相關氣味。
或者說，黑板上只剩下的七種試劑中，每一類因為都是兩三種氣味混合而成的，很多人能準確描述瓶中的氣味，但卻無法與黑板上的選項找到對應。
沒辦法，葉疏惠只好把試劑傳給身後的桑水月，苦笑着打趣道，
“阿月，我都不行，你肯定聞不出來的嘞......”
這時，制香三房傳來的聲音打破了沉默，“這是，菊花+苦橙+檀香+焚香的味道！”
“回答錯誤，三房倒扣一分。”
場面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那麼，黑板上只剩下六種試劑了，其中的兩種化學藥品基本可以排除了。
“這是鼠尾草+佛手柑+沉香+木炭灰的提取液！”
一個軟糯的聲音響起，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少人在看到這個舉手搶答的小姑娘之後，都挪不開眼了。
小黑裙、高跟鞋、鼻環？這是什麼潮流女王？
這是小蘿莉桑水月的聲音。
“二房桑水月。”
“回答正確，制香二房加一分！”
全場嘩然。包括前面的張諾亞和舒南蘊，都是大吃一驚。
四種互不相關的香料的魔幻組合，她是怎麼聞出來的？
就算是排除法...剩下的選項里也還有至少三項干擾項。
葉疏惠轉頭驚訝地看着她，桑水月一把將他的臉按了回去，用略帶夾子的嗓音淡淡說道，
“豬頭，我確實也聞不出來，但我比你聰明多了。大家都聞不出來，那直接報那個看起來最難的，不是反而最准嗎？真是笨。”
葉疏惠嘿嘿一笑，“你可真是太聰明啦.......”
很快，木箱裏只剩下了四瓶試劑。
目前的比分，一房十三分，九分由那位應朝旭砍下。
二房十五分，十三分由舒南蘊拿下。
三房七分，四房只有兩分。
這三瓶試劑，分別是橙花油和苦橙，以及食鹽氨水混合液和碳酸氫銨硫酸銨混合液。
都是兩組氣味非常相似的試劑，但這兩組之間，氣味則有着很大的差異。
那麼接下來的四次搶答，每一次將成為一個二選一的問題。
很湊巧，前兩瓶試劑是香料類試劑，橙花油與苦橙。但很不幸的是，下午聞了太多種氣味，舒南蘊嗅覺也有所疲倦，她並不能分辨這兩者的區別。
在不斷往後傳的過程中，被一房的弟子搶先，報出了苦橙的名字。
下一瓶香料則是送分題，依舊是明顯的橙味，只要有正常人的嗅覺，通過排除法就能得分。
但可惜第一個聞香的是張諾亞。其餘三房一同搶答，制香一房的比分已經趕上了二房，同為十五分。
二房弟子裏喧鬧不已，都在指責以及懷疑張諾亞是不是腦子壞了。
明白過來的張諾亞漲紅了臉——這樣下去，絕對不行。是個弱智都能回答的問題，他卻答不上來，這樣遲早會露出馬腳的。
這時，他遊離的目光瞥見教台邊上坐着的蒙梭先生，他死死地盯着張諾亞，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字來。
胖臉上的表情，在兩人對視的短暫瞬間變得極其陰沉，隨即恢復面無表情。
張諾亞心中一凜，想到那個晚上，想到層析法，想到費洛蒙，想到桑切茲。
————壞了，桑切茲肯定和他說了層析法和我的事......但這傢伙不會是特地來看我的吧！
張諾亞絕望地閉上了眼，腦海中反覆念着剩下的兩瓶化學試劑的名字。
“氨水和氯化鈉，硫酸銨和碳酸氫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