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真是一句真實而又直白的說話。

奈何,愚笨的我,卻在那以後才真正的明白這句話。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面目全非的我站在你面前,你還認得出嗎?

這個已經叫做劉備的我……

※※※※※※※※※※※※※※※※※※※

章武三年,春(223年)

白帝城

剛下過一場濛濛細雨,天色陰暗,晚風幽冷。積聚在瓦礫之間的雨水順着宮殿的屋檐滑落,落在地面水窪上,引起陣陣波動的漣漪。

宮殿之內,昏暗的燭光跳動着,周圍擺設影子交錯。

劉備就這麼平躺在床上,偌大的房間內再無別人,那些煩人的黃門侍從都已經被我盡數喝退。那深洞洞的眼窩默默凝視被宮殿覆蓋了的蒼天。

這位曾經縱橫沙場叱詫風雲的西蜀霸主,已經年事老邁,失去了當年的激情與熱血。

甚至劉備時常在想,或許,下一刻就會有一道孤寂的黑色身影出現在身旁,露出那白骨深深的手臂,揮舞着巨大的鐮刀,將殘餘的生命收割……

劉備時常做夢。

時常夢見往日那個英雄輩出的時代。

時常夢見那些年,大家一起機關算盡,互相猜忌,爾虞我詐,虛張仁義,恨不得讓對方儘早死去,然後在對方墳頭哈哈大笑的日子。

如今,他們都離開了這個世界。而劉備卻還孤獨的留在這裏,忍受着無盡的寂寞,看着後來崛起的新秀在眼前耀武揚威。

如果是當年,劉備一定會狠狠教訓這群不知所謂的黃毛小子。

但現在的劉備,想打,卻無能為力……

甚至,劉備已經輸了。

戎馬一生,見慣了生死離別的劉備,輸了。

輸得很徹底,輸得無法翻身。

成功的人會找方法,失敗的人會找借口。

那劉備的借口是什麼?

“可能,這個時代已經不屬於我了吧?”

這是多麼讓人逅病的愚蠢借口啊?要是劉備還年輕,要是他們還活着,一定會把這句話當作笑柄。可惜,這是劉備如今唯一能夠找到的借口……

算了,一切都已經過去。

是的

很快連這位蒼老的蜀漢帝王也將成為過去……

咯咯咯

夜已深,但昏暗的走廊外傳來一陣幽幽的腳步聲。

腳步聲微小低沉,緩緩接近,直到劉備的寢宮門前才停止。那細薄的紗窗外映進一道乾瘦的人影。那人身影恭敬頷首,帶着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

“陛下,丞相大人、尚書令大人求見。”

“哦!”劉備那如同枯井的眼眸忽然有了一絲精神!

“快傳!”

劉備口中說著,身體從卧榻上坐起。

哈哈!是他們,是孔明和正方!劉備心裏透露出淡淡的喜悅,因為劉備一直期待着他們的到來……

片刻,劉備寢宮那精美的大門被人從外面緩緩推開,絲絲清爽的晚風湧入,讓劉備精神清醒了幾分。門外,一名黃門正向著二人恭恭敬敬的做着請的動作。

兩人齊步而入,黃門立即恭敬的將房門關上。

“臣,參見陛下。”

房門關上,二人立即恭敬跪地行禮,動作規範端莊。

此二人,左邊身穿文士袍,頭戴綸巾,手挽羽扇者,便是天下聞名的蜀國丞相諸葛亮,諸葛孔明。而右邊那位低着頭,戴進賢冠,身穿朝服的,則是尚書令李嚴,李正方。

“不必多禮。”劉備站起身,跨步上前就要去扶起二人。雖說此時的劉備已至暮年,但長年征戰也讓他練就了硬朗的身體,至今並無大病,只是輸了一場,身心疲勞而已。

“陛下保重身體。”

劉備才剛站起沒走兩步,諸葛亮已經面帶擔憂的起身快步來到劉備身邊將劉備扶住。

哦,對了。

因為劉備心情煩躁,終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導致外面的人覺得劉備是患病了。

仔細看,諸葛亮如今也已經是四十不惑之年了,但這位神機妙算的軍師依然神采奕奕。

劉備露出笑意,盡量衝散周圍昏暗燭光下營造得有些黯淡的氣氛,挽手道:“孔明安心,朕不曾抱恙。”

“陛下無事便好。”諸葛亮舒了口氣,但他還是放不下心,扶着劉備回到卧榻上並肩坐下。他這愛操心的毛病倒是一輩子不變啊。

坐在卧榻上,諸葛亮確認劉備當真沒有生病後畢恭畢敬的問道:“陛下,不知獨自招臣等前來有何要事?”

“本欲與你等二人商討之後的對策,但,正方不在,還是延後再議吧。”劉備早有察覺的淡然一笑,微微搖頭。

“呵呵,看來瞞不過父皇啊。”

幽幽的,偌大的房間裏響起了一道年輕的聲音。

此時李嚴緩緩將頭抬起,之前周圍燭光昏暗看不清楚,但現在倒是明了,這人哪裏是李嚴?明顯是一名年不及弱冠的清秀後生!

這人是誰?

不得了,正是未來的後主劉禪!

“胡鬧!朕不是命你留守成都穩鎮民心嗎?為何你前來白帝?”劉備皺着眉頭,面上多了一份不悅。

“兒臣只是想來探望父皇。”劉禪上前,來到劉備身前。

“那麼,正方何在?”劉備長嘆一聲,問道。

“李尚書自有去處。”劉禪的回答非常含糊,讓劉備感到不悅。

“朕無大礙,你可速回成都鎮守。不管正方在忙何事,命其三天內趕來面聖。”劉備看不到他此時的面色,那是一張不怎麼好看的臉。

“呵,父皇啊,為何兒臣認為你不太待見兒臣?”劉禪站在劉備面前,冷笑問道。

“你貴為堂堂太子,豈能隨意離開都城?如此恣意妄為日後如何擔當大任?”劉備心裏不爽,周圍的空氣都覺得凝重了三分。

“哼。”

劉禪直面的給了作為父皇的劉備一個冷眼,轉身,緩步離去,口中卻是喃喃罵道:“還以為你這老頭會就此死掉,沒想到還活得很滋味嘛。”

他的說話每一個字的如同利刃,深深的沒入劉備的心窩,氣得劉備兩眼暴瞪!

“豎子!安敢口出佞言!”

劉備猛然站起,指着他的背影厲聲喝道。

劉備的聲音很大,但門外的衛兵和黃門太監卻毫無反應,看來是被全部使開了。

“老頭啊,我很想知道,千年以後,百姓會如何看待我。”劉禪沒有轉身,就這樣毫無禮貌可言,語氣輕蔑,絲毫沒有將劉備當成父親般問道。

“哼。”劉備冷笑:“朕猜,他們皆視你為昏庸之君。”

“庸君……”劉禪仰起頭,不知道在思慮些什麼“那麼,他們將如何看到父皇?”

“仁君!”劉備冷笑更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劉禪張開雙臂,一陣狂亂的瘋笑充滿了整間偌大的寢宮,那痴顛的大笑讓燭光跳動得更加劇烈,周圍交錯的影子延伸着抖動着,如同無數埋藏在陰影下的妖魔得到了魔王的召喚……

“你是仁君,我是庸君!?荒謬!”

劉禪猛然轉身,目光如炬,腳步虎虎生風的向我逼近,手指如劍,直指劉備腦門。

“你不過是用忠義仁德作墊腳石,用人命鮮血當食糧的竊國賊!何以你會為仁?而我卻為庸!?”劉禪盛怒的逼至劉備面前。

“我生於亂世,若我不殺人,人便會殺我。我自得以仁義為皮囊,以殘暴為**,以賊性為靈魂。為了天下能夠統一,為了和平能夠來臨,我自甘做一個賊,做一個竊天下的賊!而你,生於前人樹蔭之下,每天只懂勾心鬥角搞窩裏反又豈會明白?!”

劉備當仁不讓,‘朕’這個虛偽的詞語被棄之千里,直接用上‘我’。

可惜,能夠明白劉備竊國心之人,普天之下只有早被埋在黃沙之下的他們……

所以劉備才說“這已經不是屬於我的時代……”

“哼,失敗之人總會為自己尋找借口!你啊,不過是因為半生流離最後還一敗塗地才大明其道的說什麼竊天下乃是為蒼生之事,其實就是一個失敗者的借口!”劉禪怒目瞪着劉備,但劉備從他如虎似狼的眼裏看到,他還保持着內心的冷靜……

這樣的人,最可怕。

如果胸有悶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大將,那麼面如暴雷而胸如平湖者,可為神將……

劉禪,劉公嗣。

他是劉備的兒子,蜀國的太子,明日之君王。

劉備很了解他,他雖然還很年輕,也經常被人暗地裏說是笨蛋。可少數人卻知道他智謀竟不在諸葛孔明之下,只是他的道義與劉備背道而馳,導致他時常作出離經叛道之事,將他那驚世之才全用在破壞劉備親手建立的蜀國之上……

更重要的是,不知何時,諸葛亮已經是劉禪身邊的親信近臣……

兩個多智而近妖之人啊……

可惜,可悲,可嘆,可哀,可怒……

劉備乏力的坐在卧榻上,諸葛亮就坐在劉備身旁。這位智冠天下的奇謀者面上沒有任何錶情,因為他向來嚴肅不愛說笑。

竊國,竊天下。

這只是失敗的借口嗎?

劉備不想辯駁,這個時代,已經沒有再去解釋的必要。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見劉備沒有反駁,劉禪自以為得勝。面上那暴怒的表情一收,換上得意的嗤笑。轉身,他緩步來到窗邊,伸手將那梨花木做的窗檯輕輕推開。

細雨之後的輕風額外送爽,一輪彎月懸挂高空,明朗且清澈。

“父皇,你有一句說話讓兒臣畢生難忘。”

月色下,劉禪那清秀的臉龐任意沐浴着夜風,嘴角泛起一絲濃厚的笑意。

“哪句?”劉備平淡發問。

劉禪將手緩慢舉向蒼天,像是要輕撫那輪清秀的彎月:“竊國者,得天下。”

竊國者,得天下……

多少年沒有聽過這句話了……

“父皇,兒臣今天便繼承你的竊國之志。你的國家,朕,就收下了……”

劉禪嘴角笑意更甚,張開的手掌猛然緊握!

噗嗤!!!

朵朵猩紅的桃花在劉備眼前盛開。

好快。

一切總是來得很快。

快得,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她的死是這樣,關張的死也是這樣……

如同方才看到正在綻放光彩的鮮花,轉眼已是凋零敗落的慘狀……

伴隨着劉禪的說話一字一頓地深入劉備大腦,一柄深寒的短刀也深深刺進劉備的心窩,與那冰冷的字句一起,將劉備心臟徹底穿透……

劉禪轉過頭,看着被死神收割着生命的劉備,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身邊,向來嚴肅不喜歡嬉笑的孔明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他手中短刀刺在劉備心窩上,奔流的鮮血將卧榻染紅……

我……劉備

不禁問天

竊國者,是誰?

我嗎?

還是公嗣你?

還是……孔明?

還是另有其人?

咦?

為何燭光昏暗處有幾道人影?誰在那裏!

二弟?三弟?

怎麼會是你們!你們沒死嗎?

我看到了!我的二弟三弟甚至還有曹孟德,還有呂奉先等人!哈哈,你們為何都在!你們不是早已歸天了嗎……

哦,明白了,你們是來接我的吧……

為何,連你們臉上也掛着微笑?

為何,連你也在?你懷裏抱着的嬰兒是誰?是我們來不及出生的孩子?

為何,連你也在微笑?

因為我被最親近的二人謀殺,而感到可笑?

還是因為我終於可以從這個荒誕的時代中解脫,而為我高興?

俱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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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之竊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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