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私心和良心
可是,既然是夢,就總有醒過來的一天。
如果在看到太子真面目之前,他在她心裏還是那寬厚溫潤的性子,若他能這樣待她,魏婉靜未必不會被迷惑。
可她親眼看到了他藏於表面之下,冷酷無情的一面,魏婉靜做不到自欺欺人。
尤其是還沒等過了半個時辰,偏院那邊就傳來梨香失足落水的消息。
魏婉靜何曾見過這種陣勢,她嚇得腿軟,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指派到她身邊的宮女,以為她是突然入了太子的眼,想着那梨香凄慘結局,一個個恨不得把魏婉靜供起來。
但魏婉靜知道,顧俢禮拿梨香這條命,看似是對她的恩寵和維護,其實真正的目的是震懾。
在不小心撞破顧俢禮那樣的機密,她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卻沒想到,顧俢禮非但不殺她,反而還要將她好好的“伺候”起來。
為什麼?
魏婉靜可不覺得是因為對自己動了惻隱之心,亦或者是因為兩人之間有過最親密的關係他才會對她網開一面。
若當真那樣,她已經進宮了幾日,都不見他來表露半點兒關心。
論能力,才情,容貌,在這美人云集的宮裏,她實在沒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
論家世,且不說魏家能不能入得了太子的眼,就她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女,又有什麼可被利用的?
她唯一能想到的,她還有點兒利用價值的,也就只有四姐姐魏婉芸。
大概是之前在靖王府,看到了魏婉芸對她的維護,所以顧俢禮才要留她一命,他怕相國寺那邊出了偏差,為保萬無一失,才要把趙蘭心、甚至她都要攥在手上。
多一個拿捏魏婉芸的籌碼。
一想到四姐姐如今身陷相國寺,顧俢禮還另外派了兩千精兵,魏婉靜就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可是,她被困在這東宮,什麼都做不了。
顧俢禮也應該對她有所防備,哪怕她費盡心思找人遞了消息,怕是也未必能送出這宮牆。
更何況,這消息該帶給誰?
這種情況下,誰能救四姐姐,救趙蘭心?
聖上!
魏婉靜的腦子裏第一時間冒出來這個想法。
可是,下一瞬,想到若是將此事捅到聖上跟前,四姐姐他們可能得救了,而她……
就算顧俢禮算不到她的頭上,事情敗露,整個東宮都會受到牽連。
至於她,又怎麼可能會有好日子過。
而且,顧俢禮一定不會放過她。
若是不將消息遞出去,待顧俢禮大功告成順利登頂,這後宮也許還有她一席之地。
念及此,魏婉靜下意識環顧四下,瞧着那些璀璨生輝的裝飾品和景緻,內心自是不舍的。
她賭上了全部,才終於走到這一步,就這麼放棄了……
她不甘心。
原是要站起的身子,在這一瞬又下意識的坐了下來。
想來,顧俢禮大概也是算準了她這般性子,料定她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會將事情透露出去。
他猜的沒錯。
她是自私的。
魏婉靜閉上了眼睛,但腦子裏卻不由得浮現出那一日,在靖王府,自己被人唾棄鄙夷的時候,為她挺身而出的魏婉芸的身影。
以魏婉芸之聰慧,聯繫前因後果,又怎會想不出她是將計就計甘願入了樊籠。
可是,她沒有嫌棄她,甚至還在為她據理力爭。
既要維護她的名節,不讓那些人往她身上潑髒水,又要在太後面前為她在東宮謀了一席之地,遂了她的願。
她的四姐姐啊……
魏婉靜眼睫輕顫,眼淚就這樣滾落了下來。
從小到大,從未有人為她挺身而出。
哪怕她娘親許氏,在她面對王蓮香母女,甚至魏家惡奴刁難的時候,也總是勸她忍,忍忍忍。
她說,忍忍就過去了。
唯有魏婉芸。
只有她跟她說,別怕,四姐姐以後護着你。
從此以後,她當真護在她身前。
她會拉着她的手,帶她起身,並為了她當眾頂撞清雅郡主。
為了她不惜攤上跋扈難纏的惡名,也要替她給魏婉寧打了回去。
魏婉靜又何嘗看不出來,自自己做出靖王府那件醜事進東宮已成定局之後,她看向她的眼神里有過失望,但很快便被擔憂所取代。
她讓人給自己準備的珠寶首飾,銀錢都是怕自己受了欺負。
她的四姐姐,是真心待她。
而她當初跪下來,說有機會一定好好報答她的時候,她亦是真心的。
只是,人到底是自私的。
如今,雖然報答的機會就在眼前,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榮華富貴,甚至性命的時候,她潛意識裏就有了退縮之意。
魏婉靜唾棄這樣的自己。
她原是想咬咬牙,當做一切都沒有聽見,可是她發現自己做不到。
在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了兩個瞬息之後,她的良知到底還是將自私打敗。
魏婉靜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指,拔掉了頭上的一支簪子。
只還不待她想好該怎麼將這消息送出去,老天爺竟是將機會遞到了她跟前。
“魏良娣,五公主找您,可要一見?”
話音才落,魏婉靜的心都跟着顫了顫。
顧毓秀,她剛剛怎麼就沒有想到。
比起她初來乍到還被困在這東宮舉步維艱來說,要讓五公主顧毓秀將這消息遞給天晟帝自是更容易許多!
魏婉靜就要應下,可轉念想到,怕是也沒有這麼容易。
畢竟,這是在東宮,顧俢禮未必會給她們機會見面。
魏婉靜有些遲疑的看向那個前來通報的名喚彩霞的大宮女。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彩霞垂眸,恭敬道:“魏良娣放心,殿下那邊已經讓人回過話了,說魏良娣做事極有分寸,見與不見,憑魏良娣自己做主即可。”
聽到這話,魏婉靜心頭忍不住冷笑。
顧俢禮這是料定了她的性子嗎?
她心裏凄然,當然也不會拒絕這送上門來的好機會。
再加上五公主本就同魏婉芸交好,她因是魏婉芸庶妹的關係,得了顧毓秀的另眼相待,也在情理之中,她若將人拒之門外,倒顯得有些古怪了。
魏婉靜點了點頭:“請公主進來吧。”
說著,她轉頭看了一眼身邊伺候着的宮女,“你們都且退下,我想換身衣服。”
幾個宮女面面相覷,似是想上前幫她換下,被魏婉靜冷着臉拒絕,她們這才退了下去。
但想來顧俢禮也不大可能完全放心她這邊,所以魏婉靜留了個心眼。
待宮女們退下去之後,她沒有立即回到床榻邊上,而是輕手輕腳的走近半敞的窗檯跟前。
狀似不經意的一探頭,果然看到貓着腰在聽牆角的兩個宮女。
魏婉靜反應夠快,在她們看到她之前,她已經轉身往床榻跟前走。
跟顧毓秀說悄悄話是不可能了。
魏婉靜快步走回床榻放下簾帳,裝作在換衣服的樣子背對着門口和窗檯。
但實際上,她已經飛快的取下了簪子,並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擠壓着指尖不住的往外冒出來的血珠子,飛快在拿出的帕子上寫下幾行血字。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兒。
恰好這時候,外間已經有宮女來報:“魏良娣,五公主到了。”
魏婉靜迅速將外衫穿好,再將這帕子藏進了袖子裏,掐緊了還在冒血珠子的指尖就迎了出去。
五公主顧毓秀的品階比她高,她自然該出去見禮的。
魏婉靜才打起帘子出來,看向從外間迎面走來的顧毓秀,還未來得及彎腰,卻見顧毓秀擺了擺手,笑吟吟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這般客氣。”
顧毓秀這幾日都在病着,面色比一般的小姑娘要蒼白一些。
只那燦若雲霞的笑意格外有感染力,因她這一笑,魏婉靜感覺周身都溫暖了許多。
“公主,您的病可好些了?”
不用魏婉靜開口,顧毓秀已經自來熟的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她擺了擺手,示意魏婉靜一起坐下,並道:“好多了,要是沒好利索,我母妃也不會允了我出來的。”
說到這裏,顧毓秀忍不住嘆了口氣,十分無奈道:“說來也是,自知道你進宮,我就恨不得立即過來瞧瞧,但是這身子不爭氣,你可別往心裏去,我才得了自由,就立即奔你這兒來了。”
沒想到自己還能被顧毓秀惦記着,魏婉靜心頭一軟,忍不住垂眸道:“能得公主惦記,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聞言,顧毓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手肘靠着八仙桌,兩隻手掌托着下巴,笑道:“都說了,自家姐妹,不必客氣。”
在顧毓秀看來,既是魏婉芸護着的庶妹,那也就是她的妹妹,在這宮裏頭,她得為她撐腰護着她一些。
念及此,顧毓秀湊近了魏婉靜些許,壓低了聲音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在這裏有沒有受欺負?”
“我就怕你初來乍到被人欺負了,所以我特意趕過來瞧瞧,讓那些不長眼的奴才們都看看。”
說到這裏,她想了想又道:“回頭我再去找太子哥哥,讓他多照拂你一二。”
一提到太子,魏婉靜心裏就發毛。
但是,顧毓秀的這一片赤誠的心意,她着實感動。
因着魏婉芸的關係,她之前也跟顧毓秀接觸過的。
這位小公主沒什麼架子,而且為人真誠,眼睛裏只有她表姐,坦率純真的性子,哪怕只一眼,也讓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只是,之前因着魏婉寧的那一番挑撥,再加上自己刻在骨子裏的自卑,她們三人一起說話的時候,魏婉靜始終覺得自己融不進她們的姐妹情。
她一直覺得,她們在一起說話的時候,是因為看在四姐姐的面子上,才沒有甩了她臉子。
如今她才知道,既是看在四姐姐的面子上,五公主對她也是真心的好。
念及此,魏婉靜心頭最後一絲顧慮和遲疑,也瞬間煙消雲散了。
她攏在袖子下的手將那封血書攥緊了些,想作勢要湊近顧毓秀些許說悄悄話的樣子,然後將血書偷偷塞給她。
只是,她才湊近,還不等她將東西拿出來,卻聽外間彩霞匆匆來報:“魏良娣,皇後娘娘來了,快起身接駕。”
話音才落,魏婉靜的心裏咯噔一下。
皇後為什麼會挑在這個時候來?
她驀地想到之前,顧俢禮所說的,他謀逆的計劃開始之後——宮中自有皇后安排。
看着近在咫尺的顧毓秀,魏婉靜不免開始擔憂起來。
皇後到底是衝著她來的,還是衝著顧毓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