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快死了

1、快死了

2022年4月5日。

西京市交大附屬第一醫院。

住院部。

315號病房。

“爸,你年紀這麼大了,還編什麼柳條筐,咱家不缺你這點錢。這編柳條筐能賺幾個錢。”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看模樣也有古稀之年,訓斥半躺在床上的一個百歲老人。

“是啊,太爺爺,奶奶說的對,你別傷着身子骨。”

在病床旁,低着頭玩着手機的吳昊抬起頭,看了一眼老人,附和道。

“手藝,這是手藝……”

老人編着柳筐的手有些局促不安的放置到了潔白的床單上,他絮叨道:“當年啊,那還是八十多年前,豫省鬧了飢荒,我背井離鄉,來到了西京市,靠着灞河邊上的柳樹,給人編柳筐才活了下來。還有六七十年代的幾次大旱,莊稼地里顆粒無收,多少人捧着要飯碗,坐着火車出去討飯,多虧了我這一門手藝……”

後面的他沒說,那時候他孩子多,生了五個。

現在活下來的只有三個。

徐蓉不滿的杵了杵拐杖,“爸,說那些老黃曆幹啥,現在咱們是缺你穿,還是缺你吃了。”

似乎覺得話說的太過分,徐蓉語氣一軟,“爸,我也是為了你好。如今國家富強,早就不缺糧食吃了,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將你的身子骨養好。”

“等你養好了身子骨,你編柳筐,女兒不攔你。”

“是啊,太爺爺,身體最重要。”吳昊又附和了一聲,接着緊忙橫着大屏的藍魔智能手機,玩起了王者農藥,低聲道:“艹他媽的,這個瑤會不會玩,不跟射手,跟打野。”

窸窸窣窣的雜音,隨着日暮臨近而終結。

徐從閉上了眼睛,蓋着厚厚的被子,這被子是純棉的,以前的他哪想過有這好日子,吃也吃不完的白面饅頭,豬肉比菜價有時都便宜。只是可惜了,他牙齒都掉光了,只能吃些流食。不能再吃紅燒肉了。

他閉上了雙眼,渾濁的眼睛仍舊能感受到瀉入屋內的清冷月光。

冰涼的猶如家裏院子的那口井水。

甘冽、清爽。

少年的他最喜歡將辮子盤在腦袋上,打一桶井水,從頭澆到尾巴骨。

這一夜,他想起了很多很多。

從成為財東家的佃戶,吃不飽穿不暖,被地主剋扣工錢。有時候餓極了,捧着一把觀音土就往嘴裏塞。

醫生說他胃部衰竭的厲害,他估計,就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人……餓怕了啊!

留着長辮子的大人,不怒自威,他從來也沒瞧見過大人們的尊榮,遇見的時候,就得跪下磕頭。一群衙役捧着的官銜牌,耀武揚威的走了過去……。

進了洋學堂的少爺,斯斯文文的,戴着圓框眼鏡,梳着大背頭,用摩絲擦拭的光滑油亮,嘴裏偶爾蹦出一兩句英文。

可惜被土匪一槍崩了!

多可惜的一個好人啊。

少爺曾給他嘗過西洋產的巧克力,又苦又甜。有時候少爺還會教他寫字,照少爺的說法,人人都是平等的。佃戶是舊社會的東西。

要飯時候,人五人六的地主們,過的比豬狗都不如。曾經財東家的小姐,也被迫淪為了娼妓。

進入新時代后,雖然初有坎坷,但分了土地的他,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他也曾獲得過生產隊的勞動標兵。

新世紀后,四世同堂的家族日益興旺,孩子們也都上起了學,和曾經的少爺一樣,說起了洋文……。

“我這輩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徐從睜開眼,望着滿是老年斑的胳膊,繼續趁着月色編起了柳筐。

老花眼,他看一切都很模糊,但他卻能感受到。

他家不缺這個錢,但他想編,以前編的手都爛了,他厭惡編柳筐,可這時候的他卻想編柳筐。

高樓大廈,水泥氣息的房屋……。

車水馬龍的行人。

他唯一能找到舊時代烙印的,也只有手中的柳筐了。

……

清末,宣統二年,十一月。

昨夜子時,豫省南陽府新野縣徐家堡子下起了雪。下的是鵝毛大雪,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晶晶的雪花,覆蓋住了從田裏鑽出來的嫩綠麥苗,也遮掩住了光禿禿的山垣、山溝。

入目的雪白,倒映着日星的餘暉,有些刺目。

徐從暈乎乎的睜開眼睛,強忍着不適,他望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愣住了神。這是他家的地,淺露在雪面的界碑是他爺爺那是埋下的,他每次路過地面時,都會下意識瞧瞧界碑,生怕有人佔了他家的田。

“重生了?”

對於重生這個詞彙,徐從並不陌生。他那喜歡低着頭玩手機的外重孫,最是喜歡看關於重生的網絡小說。還有少爺,少爺也給他講過一些關於穿越、重生的故事,譬如黃粱一夢、爛柯棋緣等等。

他入了新時代后,也有機會讀書,亦看過一些雜書。

徐從準備挪步,可動作之時,他卻發覺,這具身體的感覺有些不一樣,像是一隻獸的身體。

狗,狐、熊、豬?

他的猜測很多。

他伸出了自己的前爪,灰白色,像一隻狗爪。

徐家堡子的村田旁有一條小溪,幸得是昨夜下的雪,天氣還未太過嚴寒,河面還未曾結冰。

“是一隻狐狸。”

在舊世紀生活的人,不可能不對狐狸不熟悉。

河水清澈如鏡。

灰白色的身體,纖瘦,毛長且厚。背後拖曳着一條毛絨絨的尾巴。尖嘴,犬齒似是初生,只比尋常牙齒突出半寸。

“一隻幼年的灰白狐狸,牙口大概在一歲半左右。”

徐從篤定。

知道了自己現在是一隻狐狸。徐從迫切的想要了解到,自己現在所處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時代。他在十幾年前,在徐蓉的陪伴下,從秦省返回了老家豫省,這一片的良田已被覆蓋,成了工廠。

界碑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河枯竭。

所以,此刻絕不是什麼現代。

灰白的毛髮,給了他天然的偽裝。不用擔心被徐家堡的村民狩獵。這時候的鄉野可沒有自然動物保護的法律。

動作矯健的野狐給予了徐從已經許久未曾感受到的充沛活力。人之將為朽木,才知道年輕時候的健壯,是一件多麼令人羨艷的事情。

他停止了邁開四腳,狐嘴微微喘息。

沉浸在了這一小會的心臟跳動時,所帶來的生命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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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寫了家族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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