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來自地球(上)

這個女人來自地球(上)

轉自:水木社區(Fri

Jun1012:57:562011),站內

“瑪麗,你——”

我“砰”地一聲,推開虛掩的房門,眼前的情景讓我頓時呆住了。

我的女友瑪麗穿戴整齊,背着大包小包,拉着兩隻旅行箱站在房門口,好像正要出門。她身後的房間中,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和雜物都已不見,只剩下幾件破舊傢具。看樣子,如果我再晚來片刻,看到的只能是一間空房間了。

“喬什?你怎麼——”瑪麗驚呼了一聲,然後好像做錯事被抓住的小孩一樣,紅着臉低下了頭。

“上帝,我真不敢相信,”我喃喃說,“這幾天你一直沒聯繫我,還以為是你的工作忙。莫妮卡告訴我說,她看到你在買旅行用品,以為我們要去度蜜月。我本來不信,給你打電話,發現你已經停機,只有自己跑來……想不到居然是真的!你為什麼要悄悄逃走?”

我越說越是氣惱,但是看到女友楚楚可憐地站在我面前,雙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心中的一團火卻發不出來,也不知是愛是恨。

“對不起,喬什,”她無力地說,“你放我走吧,我……我必須得走,飛機過幾個小時就快起飛了。”

“你要去哪裏?”

“中國。”

“為什麼好端端要去中國?就是為了躲着我?”

瑪麗踮起腳尖,在我臉上輕輕一吻,好像是表示歉意。

“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別問了……”

我心中的惱怒被澆熄了大半,頹然說:“如果你要分手,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但我只想知道為什麼?”自從半年前相識后,我和瑪麗迅速墜入了愛河。交往了半年,我以為我們之間水乳-交融,但我現在才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她。

“對不起,不是你的原因,喬什。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

“但我想經過了這半年的相處,我有權知道是為什麼。告訴我好嗎?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處?”我盡量柔聲說。

“喬什,你……你不會相信的。”瑪麗咬着下唇說。

“告訴我,也許我能幫你。”

“喬什,你幫不了我,誰也不能。我一定要離開這裏,是因為……因為我已經沒法在這個國家呆下去了。”

“為什麼?難道你是一個通緝犯?”

“你不懂的,因為我……我……”她漲紅了臉。

我靜靜地看着她,她臉上充滿了憂傷和煩悶。

“好吧,”她深吸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行李箱。“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做……我會告訴你真相,你如果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親愛的,我怎麼可能不相信你?你對我太沒有信心了。”

瑪麗輕輕嘆了口氣,放下了背包,向房間裏走去。

“我的真名不叫瑪麗,”當我們一起坐在房間中僅剩的一張沙發上時,瑪麗開始了她的講述,“當然也不姓史密斯。我不是美國人,也不是來自內布拉斯加。我是十二年前從法國搬來的。”

“這麼說,你……你原來是法國人?”我驚訝地說,但也不算太驚訝,我知道她的法語非常流利,是法國人也不奇怪。

“……不完全是,我是89年東歐動蕩的時候,從羅馬尼亞到法國的。”

“那麼你是羅馬尼亞人?那時候你還很小吧?”

“不是,不過我在羅馬尼亞跟那些吉普賽人住了很長時間,前後有四五十年吧,更早的時候,我是從德國——”

“等等!你在說什麼!?”

她卻沒有理會我,一直說了下去:“二戰前,我是一個**員,納粹上台後,我從德國逃到了羅馬尼亞。更早的時候,我當過羅莎盧森堡的助手,當然她不知道,我還曾經認識馬克思,那是燕妮介紹我們認識的,我們一度是很好的朋友。但當時我不知道,他會對歷史有那麼大的影響……之前我住在奧地利,用的身份是法國大革命時出逃的貴族。大革命前我確實在法國,不過不是貴族,只是當過女傭和女工,更早的時候……”

“慢着!”我忍無可忍,叫了出來,“這算什麼?一個無聊的玩笑?”

“喬什,我說的都是事實。”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這麼說,你是想告訴我,你是一個長生不老的人?所以要不斷地遷移以躲避人們的注意?”

她默認了。

“真有趣,我以前不知道你那麼講故事的天賦。”

“我說過,就是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的。”

“我不是不相信……不,我當然不相信!”我感到自己有點語無倫次,“這太荒謬了,難道你要告訴我,你是個中世紀的吸血鬼?”

“我不是吸血鬼,除了永遠不會老之外,我和常人沒有區別。”瑪麗沉靜地說。

“那麼說你是個永生者?請問你多大了,三百歲?五百歲?”我譏嘲地說。

瑪麗卻正色說:“我不知道自己具體有多大了,在我最早的記憶里,人們從不計算歲數,他們不過是出生,長大,繁殖,然後死去。”

我不耐地說:“胡扯,都是胡扯。你還要繼續這個無聊的遊戲么?”

瑪麗嘆了口氣:“我已經告訴了你真相,喬什,你可以選擇不信。但我沒有別的可以告訴你的了,真的沒有。”

“好吧,”我想了一下說,“如果你一定要這麼說的話,那麼告訴我,你究竟是來自什麼時代的人?”

“我說了我不知道,喬什,我不記得我的人生是如何開始的,那已經是太古老的事了。我如今所能清晰記得的最早的事情是,一天深夜,我獨自躲在一個山洞裏,外面冰天雪地,我凍得渾身發抖。然後不知怎麼,我回想起來,自己好像曾經在一個部族裏住了很久,有溫暖的火堆可以烤,但他們說我是怪物,把我趕了出來。而這件事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從那天夜裏起,我決心每過一年,也就是四季輪迴一次,就在心裏記下一筆,當時我還沒有數字的概念,不過我知道如何區分多和少,就這樣我每年都在心裏記下來一筆,每一筆都用一根手指代替,然後是腳趾,然後是之前的二十個手指和腳趾都用一個指節表示,指節用完后我開始用一個肘關節和膝蓋來代表所有的指節……直到人類發明了數字和紀年,在那之前我已經在心中記下了一萬多次四季的輪迴。”

“這麼說來,你活了一萬年?”

“在人類有紀年之前,從那以後又過了四五千年,但我已經學會了數字計算。”

“一萬五千年……”我喃喃說,“這真是……我從沒想過自己的女友是一個活了一萬五千年的西比爾。”

瑪麗卻認真地說:“我不是一個西比爾,我就是遠古的西比爾本人,我用過這個名字。雖然關於我的傳說已經面目全非。”

“好吧,”我啼笑皆非地攤了攤手,“那麼,請你證明給我看。”

“喬什,你想要什麼證明?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我學會了十多門歐洲語言,包括拉丁語和希臘語,我對各國歷史也相當了解……”

“這一點,哈佛和耶魯的高才生都能做到。”我乾巴巴地說。

“好吧,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十八世紀,我曾在一個伯爵夫人家裏當廚娘,但是有一個僕人冤枉我偷了東西,其實是他自己偷的。我被開除後到了巴黎當女工,幾十年後又見到了那個冤枉我的壞人,發現他居然就是——”

“讓·雅克·盧梭!親愛的,這是《懺悔錄》裏的故事!你看的故事太多了,以至於混淆了歷史和現實。”

“但《懺悔錄》裏沒有告訴你,他又在巴黎見到我之後,一下子變得神經錯亂,以為是見到了鬼,這也是他後來精神失常的原因之一。”

我愣了一下:“可是……這事無法證實。”

瑪麗皺起了眉頭:“喬什,公平一點。書上有的,你覺得我是從書上看的,書上沒有的,你又說無法證實。那麼我說什麼,都沒有用,我們為什麼還要說下去呢?”

“好吧,”我嘗試讓自己冷靜下來,“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萬五千年之中你都幹了些什麼?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可證實的線索來。”

“自從我有了最初的記憶后,”瑪麗說,“因為天氣嚴寒,我就一直向南遷移,我後來知道,這大概是由於冰河時期的緣故。那時的世界很大,無盡的天空和大地,到處都覆蓋著森林和草原,和後來的世界完全不同。我不記得自己具體去過哪些地方,但後來推想,至少走到了非洲中部和亞洲南部……”

“等等,在原始社會,你一個女人走遍世界?隨便一隻劍齒虎就可以吃掉你吧?”

“那時候舊大陸沒有劍齒虎,不過倒是有歐洲獅和猛獁象,”瑪麗輕易識破了我設下的陷阱,“當然,的確不可能靠我自己,一路上,我有時加入這個,有時加入那個部落——”

“你是一個外來的女人,手無縛雞之力,怎麼能隨意加入其他部落?他們怎麼會接納你呢?”

“喬什,那時是石器時代,母系氏族社會,女人是優秀的食物採集者,並不比男人遜色。”

我確實忘了這一點,一時啞口無言。

“更何況,由於千百年的經歷,我掌握了食物貯藏消毒、分辨和採摘草藥、預測天氣、療傷治病等豐富的生活經驗,”她繼續說,“因此非常受歡迎,當然是在其他人不知道我能夠永生的情況下。我漸漸也學會了掩飾自己,比如隨着歲月的流逝,將自己打扮得和其他人一樣老邁。但每過二十年左右,我還是要離開原來的部落,過了四五十年再回去,當初認識我的人已經死光了。”

“可是這幾千年中,你從沒有碰到過猛獸、瘟疫、洪水、地震之類的?一直能存活下來?”我還是將信將疑。

“當然我生過病,也被野獸咬過,但不知為什麼,我的身體自愈能力也遠遠超過常人,即使手腳斷掉也能重新長出來。我想可能和我的身體細胞能夠無限繁殖有關。而我又有豐富的生活經驗,所以比別人能更好地應對自然災害,存活下來。七千年前,我到了美索不達米亞。我和幾個游牧部族一起在底格里斯河邊安頓下來,慢慢學會了種植莊稼,變為農耕社會。我親眼看到,一批批部落如何變成村莊,村莊又是如何變成小鎮,小鎮如何變成大鎮,而大鎮又是如何變成第一代豎起城牆的城市的;我親眼看到,一代代普通的部落酋長,如何給自己加上越來越長的頭銜,穿上越來越華貴的衣服和飾品,擁有越來越多的武士,最後建立宮廷,變成國王和貴族;我見過人們如何發明文字,如何冶鍊鋼鐵,如何建立神廟,如何發動戰爭;我見過巴比倫如何興起,也見過埃及如何衰落,我見過尼尼微的輝煌,也見過特洛伊的毀滅,我當過奴隸也當過貴族——”

“等等,那時候已經是男權社會了,你作為一個女人,是如何左右逢源地生活下去的?他們不會發現你的身份?”

瑪麗臉上出現了一抹紅暈,我以為自己抓住了她的破綻,但是她卻搖了搖頭,發出一聲嘆息:“大概比你想像的要容易。那個時代,沒有人口登記,也沒有國家普查,女人,特別是下等階層的年輕女人,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是作為戰利品和玩物存在。”

“一個年輕的女奴,被奴隸主買下來,自然也不會費心調查她的過去,可能沒幾年就被他賣掉或者送給別人,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會受到他的寵愛,成為他的姬妾,但幾年後也會被他厭倦,打入冷宮。如果他還不厭倦的話,那個女奴會設法用刀劍划傷自己的臉,讓自己變得醜陋不堪,最後被拋棄……而那些貴族自己往往也風光不了多少年,很快就被別的貴族或者國王所殺。然後又是新的輪迴,新的轉手……稍加掩飾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那個女奴永遠也不會老。就這樣,我被不同的男人所擁有,又被他們爭奪和拋棄……”

“但這樣的生活……未免太悲慘了。”我說。從交往之初,瑪麗就跟我說,她曾經有過複雜的過去,但我卻沒有想到竟是如此複雜。這沒有讓我嫌棄她,只是多了對她的一份複雜的憐惜之情。可我忽然驚覺,這麼說好像我已經開始相信她了……真的應該相信她嗎?

“悲慘,但或許也值得。”瑪麗靜靜地說,臉上出現了和她的“年齡”不相稱的滄桑之感,“我曾經叫做西比爾,叫做歐羅巴,叫做海倫,更早的時候叫做蓋婭,還有許許多多被遺忘的名字……在男人的殘酷戰爭中,我是被掠奪的戰利品。在文明的毀滅后,我卻仍然活着。也許這就是女人獨特的柔弱和堅韌吧。在戰爭和毀滅之中,在被踐踏和被蹂躪的間隙,我能做的就是將幾千年古老的智慧和文化傳給一代代新的人,不讓它們遺失殆盡。”

“你為人類保存了文化?”

“我能力很有限,做的不多。何況我的思想在當時也沒有脫離蒙昧,我只知道我曾經親眼見過,親耳聽過的很多美好的東西在戰火中消失了,後世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它們的存在。我只希望讓它們多保留下來。我曾是克里特島上的巫女西比爾,當野蠻的邁錫尼人佔領克里特島后,我試圖教給他們之前的文字,但不是很成功,他們只會用其中一部分符號,那些古老的文字最後還是失傳了。”

“你是說線形文字A和線形文字B?”我驚奇地說,這兩種文字用同樣的符號,但是表達的語言完全不同。其中線形文字A還沒有破譯出來。

“後來人們是這麼叫的。”

我說不出話來,良久方問:“後來呢?”

“後來我回到了美索不達米亞,住在巴比倫。那是我最成功的時代,我得到了人們的崇信,甚至建立了自己的神權。人們尊稱我為伊斯塔女神,我的地位比國王還要高,王朝盛衰影響不到我的地位,四方諸侯都來朝覲。甚至從東方也來了一個國王,自稱‘天的兒子’。我後來才知道,他是一位中國的國王。”

“中國的國王,這怎麼可能?相隔有……上萬公里吧?”

“他叫姬滿,骨子裏是和亞歷山大一樣的冒險家。他率着龐大的車隊訪問了巴比倫,並為巴比倫的繁華和富庶所傾倒。他知道我是長生不老者,向我請教永生的秘密,但是我沒有什麼可以教給他的,這本來不是人可以學會的。最後他失望地回到了中國,幾千年後,我才知道,在中國的史書中記載了他的訪問,稱他為穆天子,但卻說成是離奇的神話。”

“但是這段顯赫和榮耀沒有持續很長時間,至少對我來說並不長。後來波斯人入侵了,消滅了巴比倫王國。我被居魯士大帝所俘虜,被他帶到蘇薩。居魯士知道我能夠永生,讓我教給他秘訣,否則就砍下我的腦袋。我騙他說,長生的秘密在遙遠的東方,在中國。於是居魯士決定帶着我東征中國。”

“結果眾所周知,他在中亞被游牧民族殺了,自己的腦袋反而被砍下來當成了飲器。”我沉吟說。

“是的,連我也被馬薩革泰人俘虜了。托米麗絲女王不知道我的底細,但看出我是居魯士的俘虜,對我很同情,讓我做了她的侍女。她死了之後,我又逃走了,輾轉到了印度。那是公元前500年左右了。”

“讓我想想,那是佛陀的時代吧?”

“是的,不過我到印度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了。我沒有見過佛陀本人,但遇到了他弟子迦葉的僧團,我跟着他們走了一段時間,最初只是想找個棲身之所,但很快被佛陀的教義所吸引,甘願皈依,我於是成了一名比丘尼。”

“你看上去可不像信仰佛教的人。”

“那是兩千五百年前的事了。”瑪麗凄然一笑,“當時我厭倦了生命,厭倦了從女王到女奴,又從女奴到女神的無常變遷,只是想得到涅盤,徹底從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所以我追隨着那些僧尼們,在尼泊爾的雪山中修行了三百多年,一度以為自己發現了真理……可惜最終還是沒有得到生命的寧靜。那些最初一起修行僧人們見我永遠不老,以為這是佛法的神通,所以尊稱我為‘吉祥天女’,一代代人供養着我。但我看到,隨着佛教被印度的君王們所崇信,那些大小部派也開始爭名奪利,黨同伐異,和其他人沒有區別,我苦勸也沒有用,他們甚至拿我作為號召,我失望之下,於是又離開了他們。”

“然後你去了哪裏?中國?”

“我想去,但是不現實。我見過中國人,知道他們是蒙古人種,而我是白種人,接近地中海人種,從歐洲到印度我可以用化妝來掩飾一些細微的差異,但基本的人種特徵無法改變。在古代我沒法去東亞或者黒非洲,在那裏我會被當成異類,難以長久容身。我跟着一個猶太商隊回到了巴勒斯坦,那時候羅馬人已經征服了那裏……後來我在猶太地也住不下去了,又去了希臘,結果被人販賣,成了奴隸,被帶到了羅馬。”

“然後呢?你見到尼祿皇帝了嗎?”我越來越被她的故事吸引住了,不禁好奇地問。

“喬什,你可能覺得這是很有趣的故事,可對我來說,這些都是浸滿了血和淚的過去。我在羅馬時代一直默默無聞,被那些貴族奴役和玩弄。幾度脫逃,都是用刀割掉身上的奴隸烙印,然後躲在山洞裏或者下水道,幾天不吃不喝,慢慢等新皮長好。這種痛苦你能想像嗎?”瑪麗說著,不禁泫然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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