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走,咱們回家!
陳小沫是渴望回家的,大學四年,他傷痕纍纍:從古到今,從東方到西方,這麼多名家大拿,鴻篇巨作也好,泛海拾舟也罷;儘管陳小沫把自己扔進去之前,就打定主意:死都不怕,還怕看書嗎?!各時期偉大思想的衝擊,各種相互傾軋價值觀的衝撞,陳小沫在第二年就招架不住了。他無數次的想過要舉手投降,但不知該跟何人說(投降了,投降了,我投降還不成嗎);或者說了之後,是否見效!
陳小沫是在籃球場上醒悟的:在球場上,你唯一能專註的只能是籃球,以及與籃球有關的配合,防守,進攻,傳球,籃板,搶斷,蓋帽,投籃,得分,出界,犯規等等。在球場上分心,或者發獃,只有兩種情況,一是被勒令換人,二是把勝利拱手相讓:前者是損害自己的利益,後者則是損害隊友的利益!
陳小沫把自己分割成無數個等份。
陳小沫的劃分卻與傳統的分類有極大區別,比如大家的分類是:
與父母相處,自己是孩子;
與幼童相處,自己是大人;
與上級相處,自己是下級;
與老師相處,自己是學生;
與賣家相處,自己是買家;
與自己相處,自己是自己;
然而陳小沫不是,
天氣不好,或季節交替時,他是詩人,滿腦子裏都是寫詩的狀態,說的也是詩的語言;
和女生相處的時候,他更多時候是個苦行僧,堅守着清規紀律,心理放着的都是五蘊皆苦那一套東西,只差剃個光頭和口裏的“阿彌陀佛”,他就成了和尚;
看柏拉圖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是柏拉圖;
看尼採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是尼采;
看叔本華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是叔本華;
看康德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是康德;
看加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是加繆;
但更多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是老子,莊子,或者蝴蝶,或者是不具名的某個深秋的一片樹葉,隨時會被風帶走,遠離這個本應讓他覺着溫暖的世界!
走,咱們回家!
領完畢業證和學位證的那一天,陳小沫期待着有人對他說這一句。
然而並沒有,念經有沒有還不知道,何況他念的也不是經,求得的也不是佛。
陳小沫鼓起勇氣,在學校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拿起花了500大洋剛買的阿爾卡特給父親打電話:
爸,今天發了畢業證和學位證,學校就沒事兒了,我想回家!
哦,好的!(沉默片刻后)你回家幹啥,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有找好工作,我打算去花城!
花城?花城也挺好,那你去花城吧!
無數年來,父與子之間的對話,本就一直很少,類似這兩三輪就結束的對話,不過是無數次對話的縮影。
陳小沫真的特想回家,儘管他對家的概念已經非常模糊。搬家搬得過於頻繁,不是什麼好事兒,尤其是在成長的幾個重要節點上,但陳小沫一家每次搬家卻幾乎無比準確的落在了他的每一個成長節點上:
第一次搬家,陳小沫離開了生他養他的小村,沒過多久他就上小學了;
第二次搬家,陳小沫離開了居住了6年的地方,他一直認為那裏藏着很多人間樂土,這時陳小沫要上初中,陳小沫一直不喜歡鄉鎮上的氛圍;
第三次搬家,沒過半年,陳小沫倒了兩趟車上高中,高二上學期父親搬到了縣城;
第四次搬家,陳小沫已經是一名大二的學生,而父親也去市裡上半年班了…
陳小沫如此渴望回趟家,只因深知,他離着變態有可能只有那麼一絲一毫的距離。
陳小沫拒絕承認自己患了人格分裂症,理由很充分:每天躺在床上,聽着弟兄們談天論地,他無比清晰地感受都此時此刻蝸居在這具肉身里的靈魂是屬於陳小沫的,完整的陳小沫!
陳小沫如此渴望回趟家,只因深知,在不考慮醫療手段的前提下,也唯有家庭的氛圍,能讓他放棄他一直珍藏的思想瑰寶,哪怕這些瑰寶如此的艷麗,如此的誘人,如此的彌足珍貴——家,可能是他最後的棲息地了,也是唯一能拯救他的地方!
走,咱們回家吧!
在倉庫張姐辦公室領取工裝時,望着張姐那張散發著濃濃母性光輝的臉,陳小沫有幾次愣神,他依稀想起,四、五歲那兩年,他玩的挺瘋,常常和小夥伴們玩到天黑,乃至忘了回家吃飯,然後各家各戶的母親們就在村子裏呼喚自己家的崽子回家吃飯:
沫兒,你在哪兒呀,快回家吃飯!
沫兒,你在哪兒呀,快回家吃飯!
沫兒呀,回家吃飯吧……
“陳小沫,陳小沫,陳小沫”張姐拿着找好的工鞋,轉身發現直愣愣盯着她看的陳小沫,接連喊了三遍。
陳小沫慌忙道歉:對不起,張姐,您長得太像我大姐了!(陳小沫原本想說的是張姐您長得太像我媽了,但仔細一想,這不把人家說老了嗎,急中生智下給自己捏造了一個大姐出來)
果然,是女人,就沒有不喜歡被人誇年輕貌美!
不過張姐確實是長了張美人臉,體型也沒走樣。雖然四十多了,但風韻猶存,而且脾氣尤其好,說話很和煦,就像冬日裏的正午陽光,照的暖洋洋的,格外舒服,陳小沫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種被人在意,被人體恤,被人照顧的感覺!
陳小沫走出倉庫的時候,他覺着只要和張姐這樣的人待得時間長了,說不定心理藏着的無數只魔鬼,就會一隻一隻走掉了……
誰說得定呢?!
萬一,還真成功了呢?!
於是,忽然間陳小沫對自己緊接而至的工作起了期待之心!
“四眼”是客房衛班大姐們在一次班後會,開玩笑之餘給任領班取得外號,這個外號後來卻深受大家認同,包括領班和部門經理們,有一次開會老曾組織開會點名的時候甚至念的是“四眼”。由此可見這個外號的大受歡迎!
大姐們取外號時的心情,其實是無奈的,帶着諸多揶揄之感受!
“四眼”是個睚眥必報的領班,個不高,臉蛋圓乎乎的,你在路上遇上了,假如趕巧,她還對你笑了,你肯定以為這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女生呀。
衛班所有的大姐們卻清楚的知道,這年紀不大的閨女可跟可愛一毛錢都搭不上邊!
“四眼”經常給老曾打小報告,“四眼”認為自己是老曾的嫡系,因為她格外崇拜老曾:老曾學歷不高,外文不好,長得也一般,就是穿着打扮異常得體,然後就是心眼玩得那是一個溜!
“四眼”認為自己肯定能很好的繼承老曾的衣缽,她和老曾有太多的相似之處:
學歷不高,長相普通,外文口語一般,但勝在智商高,主義多,辦法多,而且認準一件事後絕對是干不出個名堂決不回頭!
生活里,郎有情妹無意的案例比比皆是:只不過放在“四眼”的身上則是顛倒過來了,她對老曾使勁兒拋媚眼,老曾卻很少搭理她,酒店裏老曾不缺崇拜者!
在看到陳小沫之前,“四眼”的信心一直滿滿;看到陳小沫后,“四眼”內心有了一道裂縫,而且在往後的交際里,她內心的這道裂縫越來越大——她相信,假如自己沒成功,那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陳小沫當了她的道!
陳小沫期待着在酒店裏找到家的感覺,卻不知有一個危機正向他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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