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舊友
我你先成為我和你然後是我們然後是你和我最後成為你我,一整個過程還要經歷多少時間、空間的跨度?
砰!
謝楠的頭撞到了長途汽車的玻璃上,頭疼中斷了謝楠不完整的回憶。有些不願想起的曾經如水面波紋被攪亂時間回到謝楠剛剛入校那一天。謝楠跟着李暮妍他們一起走進教學樓大廳開年級收心會,就有男生召喚李暮妍說是給他們佔了座位,於是他們順利的坐到了男生的包圍圈中,李暮妍看着周圍男同學的樣子,估計是被謝楠吸引的,很識趣的不說話。余娜則維持着原來的沉靜,一句話不說。蘇郁文則瞪了瞪坐在自己身邊不停看謝楠的男生,讓這個男生自覺地安分了些。有大膽的男生向謝楠自我介紹,謝楠平靜的應付着。
謝楠回頭的時候發現前排的男生轉過頭看她,她一回頭那男孩就靦腆的轉過去,男孩回頭時不小心掃到了她的鋼筆,她低頭去找,陸黎就在這個時候走進了會議大廳,謝楠發現鋼筆在自己的椅子下面,就在座位上彎下腰去夠筆,那麼一寸的距離謝楠試了兩次才摸到,而此刻陸黎剛好經過了謝楠身邊,帶來了一陣微風,謝楠剛好抬起頭剛好和陸黎再次錯過。整個動員大會,有何大人的講話,上一批高考的第一名傳授經驗,經過高考後的這位高年級男生戴着一臉的興奮和輕鬆,鼓勵着自己的學弟學妹。謝楠聽得很專心,而陸黎卻一直在五排座位後面一直看着班級里這個新鮮的背影,簡單的馬尾和有點單薄的肩胛,又是一套粉紅色的運動裝,在一群女生中特別打眼,陸黎都覺得自己看這個女孩背影的方式一如多年前躺在草地上看着湛藍的天空,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有些滋味從心底瀰漫出來,直至舌尖,有着一股子莫名的激動與期待。散會的時候,陸黎仍然坐在位置上盯着謝楠的背影,謝楠卻極為安分、隨大流起立,等着離開。
“楠?!楠!?楠!!!,是你,真的是你。我在這裏”在有些嘈雜的大廳里,謝楠聽到熟悉的拔尖聲音,她懷疑這並不是邱白的聲音,而這個聲音一點點的靠近自己,謝楠轉身沒有看見擠在人潮中的發小,只看到在座位上定定的陸黎,完全的獨立在人群之外,有着超出一般人的淡定和沉靜。
目光自然交匯在一起,都沒有臉紅的躲避,謝楠定定站在那裏,陸黎保持不變的姿態穩穩留在位置上,兩個人在彼此的目光中去探尋着什麼不可形容的某種東西。彷彿是熟悉的親人在漫長記憶中忘卻了彼此的存在,而在這一刻又一次遇見。兩個人努力的在尋回記憶深處的悸動,辨別對方在自己生命中的分量。兩顆年輕的心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這種舒適的感覺像日冬日的暖陽灑在樹葉上,像是初春高山積雪融化為清泉滋潤泥土,像藍天上的風親吻的變幻的白雲。奇異的情愫忽然之間瀰漫在全部空間,將外物化為虛無,有這麼一瞬間,兩個人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謝楠和陸黎默契的認定了對方,而這時的謝楠還不知道陸黎的名字。
多年以後謝楠和陸黎正式交往時總結這次的目光相匯,認為這是謝楠此生最為幸運的一回頭,拉開兩人生命中美好青春年華里動人篇章的序幕。
謝楠和陸黎在威州高中的會議大廳一見鍾情,混亂的散會場地決定了他們相互凝視時間總會被人打斷,而謝楠和陸黎的對視是被一個極為煞風景的女性化男生打斷的,他游出人潮站在謝楠面前不到十厘米的位置,自顧自的整理頭髮和衣領,謝楠的雙眼還定格在剛剛邱白使勁晃動筆記本時暴露出的白花花的招呼肉上。陸黎情緒不明的獨自離開會議大廳。謝楠則被這個主動的女性化的男生拉着走向前門,路上惹來無數驚異的目光。
李暮妍白這個男生一眼,說“喂,別這麼激動,看謝楠的樣子不認識你呢。”
邱白了李暮妍一眼,擠開謝楠旁邊的李暮妍,繼續旁若無人的拉着謝楠,用幾乎沒有變聲的高音對謝楠說“楠,是我!邱白,你外婆大院子裏天天拉着你跳橡皮筋的那個。”
邱雲的出現干擾了謝楠和陸黎認定彼此的過程,註定的一見鍾情,卻被干擾打斷。這種干擾被排除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主動排除,另一種是干擾自動消散。只有排除干擾謝楠和陸黎才能真切的肯定對方、肯定自己。互相肯定之後就能深入溝通、交流確定未來的目標,然後一往無前。
在邱白無意打斷後,謝楠回想剛剛到一瞬間的心動失神,逃離城市的原因慢慢在心裏築起了更為堅硬的城牆。我們現在應付突發事件的反應都是積累過去的經驗而形成的。保護自己總是沒錯的,如同玫瑰的刺兔子的牙。何況她的舊傷口還在重複的出現在夢境裏,給她的心帶來如撕裂般的痛楚。
楠:"你什麼時候到這裏的?"
白:"小學五年級,當時我爸爸陞官了。"
楠:"和之前的同學有聯繫沒?"
白:"沒有,丟了一個包,同學錄,電話本都在裏面。"
楠:"哦。"
白:"你有其它人的電話嗎?給我一個。"
楠:"沒有帶,想專心應付高考。"
白:"哎,也好。對了我改名字了,叫邱雲白,不過我喜歡簡單的兩個字,你可以叫我邱雲也可以叫我邱白"
楠:"好,邱白。"
在謝楠出現之前,學校就是牢籠,陸黎看着冷冷的書本無法將這些繁重的重複與自己的未來聯繫,對於高考他每天都是沒有任何概念的睡去,思念着草原上的藍綠黃白。謝楠出現之後,陸黎感覺到前往教室的動力,看着這個女孩認真聽課、埋頭苦讀,陸黎恍惚中覺得上學是一件正確的事情,自己也跟着試着去做。
初到的謝楠發現熄燈后阿壩州夜裏的黑,完全的、徹底的、不留任何餘地的黑。不像城市裏的黑夜,關燈后仍能接着窗外其他的光源看清室內的擺設,能聽到遠處飄來的歌聲,其他住戶家裏的吵鬧和狗叫聲。在這裏,寢室一旦熄燈就完全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謝楠心底里有些畏懼,卻又怕已習慣的室友認為她矯情,無法向他人描述自己的感受,這蔓延在心裏的感受影響到了她的情緒,讓她陷入孤獨與傷感的悲傷泥沼。頗有一些孤軍奮戰的決絕,一個人在陌生的環境裏,面對陌生人,沒有爸爸媽媽,沒有朋友,只有高考的挑戰近在眼前。
謝楠常常思考着:這樣孤獨直面的一切困難也許就是人生最本質的狀態,獨立的個人面對生活中的所有,沒有人能夠零距離的了解自己的感受,也許有人願意聽自己的想法和小心事,可更多的是別人的冷眼旁觀,就像自己的靈魂和心呆在軀殼裏,沉靜的看着別人或哭或笑或悲或喜或生或死,有些可以讓自己感動,不過久了之後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不可見,就像近視眼取下眼鏡看着來往的人群。在寢室的床上謝楠常常陷入紛亂的思緒,最後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中昏昏沉沉的睡去。
謝楠平躺着陡然睜開眼看見一片蔚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那麼純凈而不帶任何雜質的藍,謝楠感到自己長時間的盯着這廣袤無垠的蔚藍,像是掉進了無限的虛空和靜止的時空,很久之後發現有清風吹來,帶着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刺激着自己脆弱的神經,彷彿中謝楠發現自己站立在起伏的草原之上,齊腰高的野草讓自己陷入更深切的恐慌,恍惚中走到了山丘之上,這裏的早剛好在光着的腳裸上。身上穿着別人的連衣裙,卻又十分合體,三指款的肩帶超大的裙擺,沒有任何獨特的剪裁和裝飾,卻那麼適合這裏的一切。呼呼呼,又是一陣風吹來,謝楠覺得自己不應該停在這個山丘上,應該隨風起舞,於是她光着腳追着不斷變換的風向旋轉旋轉,沒有任何疼痛感,唯有融入這一切的溫暖和舒適,自己的頭髮撫摸着臉龐,自己的裙擺成為了配合最默契的舞伴,不知不覺遠離了自己醒來的地方和站立的山丘,沒有疲倦和勞累,只覺的快樂幸福,然而就在那最美滿的一瞬間,謝楠發現自己倒下了,就在一瞬間自己的鮮血流了出來濕潤了身邊下邊好大一塊土地,純白的連衣裙也被染成了火紅的顏色。謝楠明確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完整,沒有傷口沒有疼痛,只有生命力在緩慢的流逝,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死去,不能反抗,沒有預兆,只有風溫暖的、輕柔的安慰着漸漸僵硬的身軀。
鬧鐘響起驚醒夢魘中的謝楠,她發現自己的汗水已經濕潤了頭髮和貼身的睡衣,枕頭也濕了一大片。她一面起床收拾殘局,一面暗自下定決心即使在齊州讀書兩年,也絕不踏進那聞名已久的大草原。這個步向死亡的夢境有着不可抗拒的真實,而自己還沒有面對死亡的勇氣,探尋夢境深意的能力,只能遠離草原,拒絕純白色和連衣裙,離開自己不能主宰的世界已經不是第一次的選擇,原來以為已經癒合的傷口在謝楠的決定中再次凸顯而出,舊時的那道疤痕時刻都在,影響着謝楠每一個現在。
徹底清醒后的謝楠沒那麼多時間去感傷和回憶,她再次陷入真實的生活當中,一次次考試、一次次聽寫、一次次被家人電話詢問。高三開始后複習任務比學習的任務更重,謝楠常常覺得吃力,有時獨自逃到操場,靜靜的坐在草坪複習。而這個習慣給了陸黎的機會,操場一貫是陸黎的根據地,或坐、或躺、或閑逛他一點點的靠近了謝楠習慣的位置。
謝楠和陸黎已經同班快一學期,卻沒有說話,這種情況在高中也算是極少,這種刻意的距離都是謝楠與陸黎一見鍾情后產生了恐懼,她怕自己的感受又出現了錯誤,變成了一廂情願,變成了別人的笑話,變成了斬斷友情的利劍,她在躲而陸黎在追,這種慢動作的靠近不明顯很難被察覺,但陸黎有一個粉絲叫做謝桃子。
桃子:“你知道吧,郁文我好像親眼見着自己的下飯菜主動走進了謝楠的碗裏。”
蘇郁文:“我也不喜歡謝楠,總覺得她在藏什麼。”
桃子:“藏什麼?吃的?她不給你好吃的?”
蘇郁文:“不是吃的,是秘密。”
桃子:“不是吃的就好,秘密我不感興趣。”
蘇郁文:“看書。”
不知誰起的頭謝楠和邱白青梅竹馬的消息,慢慢傳播開來還越描越黑,幾乎謝楠和邱白一走到一起就能受到來自各方的注視。而邱白,從來不在乎別人說什麼看什麼,也許抖着一身的泡泡肉可以屏蔽掉一切負面信息,也就是我們一直都知道的心寬體胖。
邱白上課前在女生宿舍下等,放學後送回女生宿舍,一下課就出現在謝楠身邊,就連謝楠上個廁所,他也在外面等着。不停的幫助謝楠回憶,小時候兩個人一起跳橡皮筋,一起玩過家家,一起捉螞蟻等等事情,雖然謝楠有一些煩躁但是高三的繁重複習壓力中有一個從小熟悉的人在身邊聊天解悶也極不容易,謝楠從未明確的表現出反感。
只是這種幾乎完全休息時間緊貼謝楠的做法,讓周圍在觀摩的同學們更肯定:邱雲這個娘娘腔戀上謝楠,而謝楠的不抗拒代表默認這種關係。這種緊貼狀況終於停止在這一周周日,謝楠和室友們越好出學校買資料的這天。
高三開學的第一個周日下午,謝楠和214的女生們一起去買參考資料,她故意沒有告訴邱雲。這天邱雲跟着謝楠和214的女生們吃完午飯,把謝楠送回女生宿舍,回到寢室,睡了半個小時的午覺醒了,就開始找謝楠,打了三次214寢室電話無人接聽,又去了女生宿舍樓下叫了好幾次謝楠的名字,引來無數人回頭,他回到寢室里后整個人處在了暴怒狀態。氣憤的拿着掃把把連着左右兩邊的三間男生寢室掃了四五遍,又拿上拖布撒上洗衣粉狠狠的清潔了地面三次,又整理自己的柜子,和室友們的桌面,做完這些休息了一小會兒又爬到床上去躺着,一會兒又下來煩躁的翻了下書本,做了兩套練習題,發現錯誤率很高,心情更加煩躁。三個寢室的男生們驚愕的看着邱雲的表現,沒有人敢說一句話,陸黎躺着床上看着書,發現肥子的異常表現后估摸着這肥子多半被謝楠這個青春美少女給撇下了。大概四點的時候,外面回來的兩個打球的男生對着光潔的幾乎可以當鏡子用的地面發獃,抬頭看了門牌兩次,有探頭進來看了看裏面的同學,不知道是不是要有大檢查,最後愣是脫了球鞋才走進寢室。吃晚飯的時候,大家默默的出去,邱雲拿着飯盒跟在男生們的後面。
學校的吃飯時間、打水、打菜,正式來往學生最多的高峰時段,謝楠和214的女生們在外面吃了齊州的酥油茶回來了,遇上了處在崩潰狀態的邱雲。謝楠很高興,高二入學以來第一次沒有人復讀機似得提醒自己,小時候怎麼摔倒,怎麼被螞蟻夾住手指的糗事。女生們嘰嘰咋咋的商量着大家買的參考書怎麼個互相輪流着合理利用就聽到一聲帶着哭腔的大喊。
“謝楠,你這個臭丫頭!”
周圍聽到聲音的同學們,幾乎都定下來沒有走動,全部吧目光集中在了這一邊。
“你今天一下午跑哪裏去了?!啊!我找你找了好久,你們這群女生怎麼就丟下我這個好姐妹出去了啊?我一個人住在男生宿舍里,臭烘烘汗味里泡了一下午,我容易么?我!我還對你們這麼好。你們太過分了,李暮妍也是,你那個頭髮怎麼梳好看還是我告訴你的,蘇郁文的飯盒中午還是我幫着洗的,余娜的開水我也主動幫着提,謝楠你還是我的發小。都這樣在一起一年多了,你們怎麼怎麼就這麼狠心丟下我這個姐妹?啊?你們沒良心啊!”
這長篇的獨白像山洪一般爆發,陽光配合他的肥胖身軀,投影在水泥地上,像極了舞動的蟒蛇,激烈的情感宣洩后邱白開始低低的抽泣起來。周圍幾乎所有人都默了,有幾個男生快跑走了,當他們走到遠處樹林石化的214女生們聽到了囂張的笑聲。最後2014所有女生就像是受審的罪犯一般,低着頭的圍在邱雲周圍,你一言我一語的胡亂安慰着。
謝楠:“別這樣,我們走得忙沒想到聯繫你。”
李慕妍:“我們就今天忘了,對不住,下次一定叫你。”
謝楠:“邱白,你在哭我也難受了。”
邱白:“真的?”
女生們:“真的。”
謝楠和邱白的傳聞終結於肥子此番近乎瘋狂的自白,讓全校同學都幾乎知曉邱白把自己當成女生。而多年以後瘦身成功的邱白當了空少,在飛機上邂逅了一個加拿大華人,註冊結婚並移民加拿大,也算是功德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