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群像
入夜，怡紅院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因為客人史湘雲的到來，不單單寶黛二人陪着她來了，賈瑋三位未出閣的姐妹迎春探春惜春也一起到這邊來，每個人又至少帶了兩個丫鬟一個婆子，甚至奶娘也有跟着來的，庭院內一下子就多二三十人，熱鬧自然是不用提了。
眾姐妹聚在一起，一向隨意極了，來到怡紅院也未必在意賈瑋的陪同，都是依着各人喜好各玩各的，隨同而來的丫鬟婆子之類的也是一樣，或是親近要好的碰到了一起說說話，或是打牌或是看人打牌，下棋的也有，多半是拿着骰子趕圍棋子，並非真正下圍棋。
若是喝了灑，這些人總是要玩上一些席面上助興的酒令，包括拇戰、猜枚、射覆、令簽等等，五花八門，數不勝數，單論這上頭，要比後世要豐富得多得多。
賈瑋在寶釵黛玉湘雲那邊陪坐了一陣，她們仍在延續着白日裏的猜謎，黛玉出了一個應該算是很難的，將寶釵湘雲倆人都難住了，托着下巴在那裏想……賈瑋就起身往晴雯那邊，廳房中開了五張牌桌，晴雯在靠近門口隔扇的那一桌，遠遠地聽她聲音清脆地抱怨這個，抱怨那個，就知道她又輸了牌，一肚子的不高興……經過三位姐妹身邊時，望見最小的惜春正給迎春探春講禪宗著名的“風動心動”的故事，這個小妹妹性情古怪，小小年紀居然就對參禪念佛很感興趣，平日裏除了偶爾畫些畫，大部分時間都在研讀佛經，時不時地還跑到攏翠庵找妙玉談禪，一談就是大半天。
“……不是幡動，也不是風動，而是仁者心動……所以要離一切相，無住相……”
迎春探春倆人一臉的問號。
賈瑋笑着順手撫了撫她頭髮，“四妹妹，快要見性成佛了吧……”
那邊露出一個羞澀的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再當先生，於是就頓住了，迎春探春倒是格格笑出聲來。賈瑋怕惜春惱了，吃不消這小女孩，忙轉身就走，才走了兩步，又讓探春叫住了。
“……三妹妹什麼事？”
探春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她親生母親是趙姨娘，賈環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但她在各方面與這倆人都不同，如果拿她跟襲人比較，倒也差不多，漂亮，精明，有才幹，只不過襲人是外柔內剛，她則是裡外都剛強，極其自尊的一個人，鳳姐在這三個小姑子中獨讓她三分，連王夫人也將她當親生女兒看待，當做臂助……趙姨娘和賈環為人的卑瑣，對於自尊要強的她來說，算是不小的打擊，卻也無法可想，只能盡量躲着他們，眼不見心不煩。
說起來，因為寶玉從小在姐妹堆里鬧，脾性也好，所以她跟寶玉相處得倒挺不錯的，許多話會跟他說，時常也互相幫個小忙，有什麼事兒也總不忘對方，彷彿同他更像一母同胞的親兄妹似的。
“二哥哥，上回央你買的那些新鮮玩意兒你一直沒幫我買呢……什麼時候書院放假，可要記得幫我買，別再忘啦……”
“呃……不會再忘了，你放心。”
點着頭，答應着，一面繞過面前的牌桌，走過去，站到晴雯身後。
正在算錢的時候，三個人羸，晴雯一人輸，於是取荷包，掏錢，動作比較大，耳墜子跟打了鞦韆似的晃個不停，賈瑋估摸着她要是再輸下去，今夜打沙袋一定會打爆為止。
“恩，手氣不好吧……起來，我幫你打一圈。”
“……恩。”
於是坐下來，晴雯站到他身後，打的是麻將，憑着幾乎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全部蓋在桌上打，注意力放在別人的牌上，計算，分析，再計算……自家幾把牌拿的還行，又是技高一籌，一圈下來，不但替晴雯板回了本，還羸了近三十文錢，晴雯喜得趕緊拿荷包裝錢，但下一刻，賈瑋立即就被秋紋麝月紫鵑三人毫不留情地趕了起來。
賈瑋笑嘻嘻地在晴雯細腰上摸了一把，“……姐姐，那我走啦，你自己好生打。”
“哎，別忙着走……站在身後幫我看牌。”
她羸了錢，心情好，連賈瑋占她便宜也不管了。
這樣說著，賈瑋就站住了，邊看牌邊在她腰肢上摸摸捏捏的，直到晴雯終於忍不住了，回頭怒瞪了他一眼，才笑着縮回手去。
過了一陣，襲人過來了，跟他站在一起，不多時，湘雲也從那邊繞過來，拉着襲人到屋裏頭說悄悄話，她們倆人是很要好的姐妹，小時候襲人服侍過湘雲一陣子的。
賈瑋一個人看了一陣子牌，覺得怪沒勁的，想起叫黛玉到院子裏走走，回頭尋找黛玉的影子，見她同探春聊得正開心，再一看，寶釵一人坐在那邊看人打牌，就向她招了招，自己先走到庭院裏去了。寶釵遲疑地跟出來，剛下台階，就讓賈瑋拉住了小手。
“寶姐姐……”
“啊，寶玉，快鬆手，當心讓人看見了……”
好不容易掙脫開，秀髮又讓賈瑋撫了幾下，寶釵慌亂地不住裏頭看，猶豫着要不要返身進屋，黛玉跟探春說說笑笑地出來了，又像是無意又像是有意的，她也很難猜得着，但賈瑋卻可以斷定準是黛玉看見他們倆人一前一後出來，這才拉着探着隨後出來的。憑着這些日子的相處，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四個人就在台階處站住了，倆人在台階上，倆人在台階下。
“正想問寶姐姐剛才猜謎的事呢……你們就出來了。”
“恩，屋裏頭確實吵，不好說話……我也是嫌裏頭吵得厲害，才拉着探丫頭出來的。”
琢磨着“不好說話”四個字，寶釵臉上有些發燙，賈瑋儘管在黛玉面前難免心虛，此刻也只能裝糊塗，追問着猜謎的事。
說了好一陣的話，湘雲從裏屋出來了，找到外面來，一時無事可做，就拉着賈瑋在廊下下圍棋，大羊角燈照着，看着棋盤毫不費勁。賈瑋瞧見二姐迎春悶悶地坐在裏頭，就讓探春進去喚她出來當仲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