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海客談營州 第九十六章 秦王與國師
長天宮城之外是皇城,皇城之外才是洛雲城。
玄太清有七個兒子,三個女兒,端的是十全十美。除卻太子和體弱多病的七皇子外,其餘五位皇子都遷居長天宮外的皇城,各立王府。
而這五位皇子親王的府邸之中,最為奢華、最為熱鬧、最為歡聲笑語的,一定是秦王府。
秦王府今日依舊是燕語鶯聲。
“哈!你輸了!喝酒喝酒!”日已過午,宴席卻仍未結束。
一個身穿長袍的年輕人正在美人簇擁之下開懷大笑,搖晃中不小心將酒水灑在了自己越州繚綾製成的袍袖上。
這越州繚綾寸縷寸金,質地輕盈如雪,遠勝尋常羅綺布帛,更兼紋路精美、着色素雅,橫看側看色澤多變,可與金婆沙陀的百光蠶絲爭鋒,不愧“春衣一對直千金”之名。
哪知,年輕人見狀雖是一愣,卻旋即在身邊美人的柳腰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惹得那可人兒嬌嗔一聲,幾人笑成一片,並不見絲毫心疼。
秦王玄敬堂是玄太清第六子,其母是玄太清妃子,知書達理,美艷絕倫。只可惜短壽,死於十年前。玄太清在稱帝后將她追封為貴妃。
相比於生母,這位秦王本人卻並不怎樣受到父皇關注,除卻幾次佳節和祭祀,玄太清這兩年間甚至從未主動宣他入過長天宮。
這對玄敬堂來說是個好事,他只想做一個無牽無掛的安樂親王,父皇活着時能容他,父皇駕崩、皇兄即位后依然能容他,這就夠了。
跟身邊美人笑鬧夠了,秦王玄敬一隨即又向對面催促道:“你倒是喝啊,難不成輸了還想賴酒?”
桌對面,坐着個不施脂粉卻清麗非常的女子,看看模樣該是碧玉之年,一塵不染,惹人戀愛。
可是再看,則可見她一頭烏黑長發盤成個道門“混元髻”以竹簪定住,身上穿的竟是一件青藍色道袍。
坐在秦王玄敬堂對面的坤道醉醺醺靠在桌邊,醉眼朦朧下只能勉強用手撐着腦袋,聽見玄敬堂還讓她喝酒,她抬起另一隻手擺了擺,差點把手邊白玉杯打下桌子,口氣倒是絲毫不跟這位奢靡豪氣的秦王殿下客氣:“不喝了不喝了,不勝酒力。”
玄敬堂更是不端架子,起身便拿手去戳她腦門:“什麼不勝酒力,你才喝了三杯就不勝酒力?你們道門真人不是最求長生不滅么,豈不知‘為此春酒,以介眉壽’?喝!不然待會兒我就把你丟在宗正寺門口,讓過往公卿大臣好好看看你這陰陽宗大國師的醉態!”
陰陽宗上代天師隋詠真在東齊大戰後升天,將衣缽正統傳給了自己的閉門弟子,年僅十七歲的坤道陳隱機。
這件事在天下道門引起軒然大波——雖說陰陽宗天師傳承不是一姓單傳,可這陳隱機一來太過年輕、二來又是陰陽宗掌教天師傳承數百年來唯一的女子天師,不要說外人,就連陰陽宗內部同輩師兄們也對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師妹深表懷疑甚至公然反對。
然而一個月後這樣的聲音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包括那位自陳隱機擔任掌教天師以來就對她大加指摘的三師兄林峻峰都偃旗息鼓沒有了動靜。
但是靠天下大事、奇聞怪談作茶餘飯後之談資的世間人——上至公卿大夫、下到販夫走卒都不能免俗——卻開始亂言,說這位長相脫俗中帶些妖媚的女天師恐怕是為了得到掌門之位而大行邪淫,以房中術先後睡服了自己的師父和眾師兄,攫取了掌教天師之位。
坊間傳言如何,陳隱機似乎並不在意。這位與秦王玄敬堂交好的小天師曾經有意無意地道出過事情真相。
“開始的時候,不要說我的同輩師兄,就連一些資歷較高的後輩師侄都對我說三道四。這也怪不得他們,雖然我自幼從師,卻從未出過手,不足以服眾。”
“後來幾位師兄與我比拼術法,都不是我對手,當然乖乖閉嘴了。我們陰陽宗可沒有房中術一門,天生我身、來之不易,才不會去做那種浪費體力的事情。”
此時聽見秦王殿下要把她扔到宗正寺,已經是醉里看花的陳隱機痴痴一笑,媚態百生:“殿下抓不住我的,我可以……行土遁法逃走,不會……不會丟人……”
“哼,你這傢伙醉的嘴都把不住門了,我這就準備破土遁的法子。”
玄敬堂自小偏好玄門術法,這也是他跟陳隱機交好的原因。然而他只修法術不問大道,頗有點捨本逐末的意思。
對於玄敬堂求術不求道的態度,陳隱機並不責備、也未規勸——人家是秦王,學法術不過是玩玩罷了。
陳隱機聞言又是一笑:“哎呀……我還有、好多別的……法子。”
話音一落,小天師終於是支持不住,一頭扎在桌子上睡了過去。玄敬堂見狀大笑,身邊美女們也歡聲笑語樂作一片:“國師醉了,國師醉了!”
管事湊上前去,低聲詢問:“殿下,是否跟之前一樣?”
“跟之前一樣”便是遣女婢扶陳隱機更衣沐浴,客房睡下,等第二天日上三竿她自然醒,這算是秦王和陳國師每次喝酒一定走到底的流程。
不過玄敬堂似乎也有些醉得厲害。這次喝得是夏廷道東鳳城產的上好竹葉青酒,入口甘甜,後勁卻大得離譜。
聞言,玄敬堂搖搖晃晃站起來,抖抖兩袖露出雙手笑道:“這次不用下人插手啦,我親自送國師就寢!”
管事一聽變了臉色:“殿下,這、這成何體統啊!”
“嗯?”玄敬堂瞥了管事一眼,這位曾經有幸在上元佳節宮城之下遠遠仰望聖上一面的管事,瞬間便從秦王殿下的眼神里覺察到七分龍威,驚得他頓時背後發汗,舌頭打結。
雖然長相上與過世的貴妃更加相像,可這位英俊王爺的眉目之中卻承襲了玄太清的天威慍怒。收則溫雅,露則懾人。
虎父尚無犬子,何況真龍!
撲通一聲,管事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
玄敬堂眉頭微蹙,眼中殺氣頓時收斂:“何罪之有,起來起來!”
沒有多餘的解釋,玄敬堂走到桌邊將醉倒的陳隱機橫抱而起,轉身往客房走去,嘴上還帶着醉意地嘮叨:“水!打一盆水~!”
“是!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快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