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海客談營州 第三十七章 歸鄉
十月末,北風一吹,天氣便一天冷過一天,即便是近海的東武城也不能倖免。
東武城曾是東齊的國都,東齊滅國后變為海右道,東武城是海右道首府。
曾經的齊王宮也被改造成了皇帝陛下的行宮,只是那位結束二百年亂世、一統天下的蓋世人王自開國以後還沒有來過,也許神都洛雲氣候宜人,皇帝陛下不需要專程跑到東武城避暑。
東武城住着周、白、趙、陳四大家族,周家是東齊皇室旁支,不過血緣已經相當淡薄,淡薄到玄太清都懶得防備的程度;白家是書香門第、儒門士族;趙家是商賈世家,在東齊這種崇儒重仕、重農抑商的國家能以商賈立足,不簡單。
至於陳家的興盛,則得益於家中么女嫁給了“鎮國九鼎”之首、上柱國、安國公齊黃蒼的次子。
說起這位齊國公,即便是目不識丁的庄稼人也能念叨出個一二三四。
這位出生於東齊的國公幼年隨父西遷入太蒼,此後便開始了戎馬的一生——十五歲上陣殺敵,十七歲任副牙將,二十三歲便獨率三萬玄甲軍於沮水之畔,以少勝多大破南慶國十萬兵馬,一槍挑飛號稱“馬上無敵手”的南慶安親王項上人頭,名動天下。
此後,齊黃蒼得玄太清賞識重用,大小戰役無數,立下不世之功。
兩年前太蒼開國,玄太清大封群臣,其中貢獻最為傑出、受封最為榮寵的三文臣、六武將被譽為“鎮國九鼎”。
世人皆言:“玄衣玄甲玄幽槍,鎮國九鼎首黃蒼。”
所以陳家能跟齊國公攀親家,在東武城有一席之地也就不奇怪了。
除了周、白、趙、陳四家之外,東武城還有着李、楚、王、徐等等十餘個大家族,雖然也能說得上話,但跟前者相比,則差得遠了。
不過最近,白家的日子不太好過。
……
清晨時分,一家小店早早開了店門,招待八方食客。
掌柜的捧着一碗熱面,站在門口吃早飯,正好藉著清晨的冷風吹吹涼,禿嚕得快些。
夥計端着面跟在掌柜的屁股後面,一邊吸溜一邊閑聊:“三叔,我昨天在街上,跟馬大打了個照面。”
掌柜的點了點頭,喉頭一動把面吞下去,蘇蘇地喝了口麵湯,這才問道:“那小子從小偷雞摸狗、廝混打架,最近又做什麼營生?”
就在這時,門外走進來兩個客人,都披着外袍,都掛着刀,都用長巾圍着脖子和臉,看起來風塵僕僕、形容蕭索。他們進店,不多說話,徑直落座。
掌柜的眼尖,看到了其中一人的官武人外袍,連忙迎了上去:“二位,吃些什麼?”
官武人在桌上放了幾枚銅錢:“兩碗面,一盤肉,一瓮酒,熱來喝。”
“好嘞。晨生,熱酒!”
“誒!”名叫晨生的侄子兼夥計應了一聲,不甘心讓自己到嘴邊的話就這麼咽下去,在經過三叔時又說了一句:“他說最近要發一筆歪財,幫趙府做事情。”
掌柜一聽,站在櫃后冷笑了一聲:“幫趙府做事情?哼,那肯定是要去找白家的麻煩了。我告訴你啊,往後三個月,別跟他來往!白家是何等大家,那祖上可是出過聖人的!趙家算什麼東西,他們現在若是找白家麻煩,往好了說,叫一朝得勢;往壞了說,那就是趁人之危!”
一通話說完,低頭看賬的掌柜再抬頭,嚇了一跳——兩位客人中,有一位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櫃枱前面。
“客、客官,您這是……”
對方把遮掩口鼻的衣物拉下來,露出了他的面容。
掌柜一怔,眯着眼睛確認了片刻,緊跟着便怪叫一聲,從櫃枱後面走出來,撲通一聲給他跪了下去。
“小、小的不知道是三少爺回來了,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聽見前廳三叔忽然哀嚎,夥計晨生從后廚抄着菜刀闖出來,看見三叔正跪一個年輕人,不由得怒髮衝冠:“不許傷我三……叔……啊?!”
這下換晨生哀嚎了。
“白、白利貞!”
“啪”地給了自己一記掌嘴,晨生連忙改了稱呼:“三少爺!”
出現在掌柜面前的,正是白家的第三子,白澤。
白澤伸手,不由分說把掌柜給扶了起來:“你說,趙家找我白家的麻煩,是趁人之危。”
掌柜的不敢看白澤,俯首垂眼,點了點頭:“是。”
“我家最近出了什麼事情?”盡量保持着溫和的語調,白澤問道。
掌柜的如鯁在喉,看了看白澤,又看了看同樣起身向這邊走來的賈子英,猶豫再三,似乎怕白澤遷怒於他,但最後還是咬了咬牙、跺了跺腳、咽了咽唾沫,這才開口。
“三、三少爺,您節哀。”
“令尊,正明公……過世了。”
……
“小的王二,為白公賀!”
“小的王忠,為白公賀!”
“小的陳三德,為白公賀!”
“小的馬大,為白公賀!”
“小的……”
齊王宮改建的東武行宮,正門往南是六合街,六合街中段便是白家府邸。
此刻,掛着白燈籠的白府大門前聚了不少人,都是些花貓綠狗、二郎八蛋的貨色。
門口家丁持棍站成排,護院模樣的中年漢子手持一根木棍怒目而視,大聲呼喝:“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否則打斷你們的狗腿!”
大門階下,為首的癩頭漢子扯開了嗓子:“程沖!你少在這裏狐假虎威!不過是白府的一條狗,裝什麼深明大義!我告訴你,即便你有功夫在身,我們一擁而上,你也未必是對手!”
“自古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當著駕鶴西去的白公之靈,哥幾個今天就是要在這裏討個說法!”
“對!對!”
大門之後,一個披麻戴孝、面色蒼白的男人默默關注着動靜。他面容憔悴、眼窩泛紅,瘦長的臉頰微微凹陷,此時聽見門外的污言穢語,不由得緊皺眉頭,閉目搖頭。
他的身側,一個老僕急得流淚:“大公子,這可如何是好!他們這麼堵着,叫人如何進府弔唁!豈能讓這些混賬東西衝撞了老爺魂靈啊!”
男人側后,穿黑衣的侍從低沉開口:“大人,我去把他們全殺了。”
“不行,他們鬧事歸鬧事,罪不至死……何況我父親靈前,豈能見血。”
說著,白澤的大哥,大公子白溫嘆了口氣。
“還是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