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千年孤獨
已至黃昏，一柄飛劍橫於天際之間，蜿蜒如一條璀璨金蛇。
飛劍一穿而過，在天際中拉出一道劍光，拖曳出一道長長的流螢，所過之處，雲海中都伴隨着悶雷一般的轟鳴聲。
就此一劍，驚天！
浩蕩劍氣早已鋪滿天幕。
古小天眉宇之間，沒有半分畏懼，有的只有興奮。
眼眸中,只剩下無盡殺意。
少年持劍行走天下，本就該是如此，意氣風發。
世間劍修也都應該是如此。
秦青麟望着那柄飛劍，不自覺的吞了口口水。
腦海里，那股讓他退卻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微微調整了下握槍的姿勢，倒吸一口氣，雙腳一躍，朝着那柄飛劍撞去。
劍氣與仙氣在此刻便開始不斷糾纏起來，相互廝殺，而這整片天幕,就是他們的戰場。
天地之間，那不斷碰撞的聲音，宛如金石相交，不絕於耳。
面對這一劍，秦青麟不斷被逼退身形，卻不管不顧的輕微調整之後，再次朝着那飛劍撞去，就好像在告訴那柄飛劍，你若不殺了我，我定會將你斬落。
古小天眯着雙眼，沒有別的多餘舉動,只是出劍。
劍光在天幕上不斷與仙氣交錯，兩者相連縱橫，宛如構建了一座巨大棋盤。
兩道恐怖的氣機不斷閃現與棋盤之上。
古小天出劍不停，身側也很快飄蕩過來一股仙氣，如同一條條游魚遊動，看不見，摸不着，卻能清楚感知。
古小天橫劍砍斷其中一半，另一半則是順
着劍身纏繞而上，直接沖向自己的面門。
見此情形，古小天抬頭一接，全然不顧那仙氣如何銳利，將那些氣機緊緊握在手中。
秦青麟微微蹙眉。
他倒是真的敢這麼做。
如果換做是自己，他會在想一個別的辦法，雖說不見得能全部避開，但絕對比這樣魯莽行事要好的太多。
事實也確實如同他所想，如此魯莽行事，帶來的後果的確是夠讓人喝上一壺的。
幾條游魚在古小天的手中轟然炸開，還是同樣的左手，此刻已是鮮血淋漓。
見狀，秦青麟立即拉開身位，死死盯着古小天的那隻左手。
他擔心還是如同先前一樣，古小天可以依靠着天生霸體來恢復傷勢。
但過了好幾分鐘，古小天的左手絲毫不見癒合痕迹。
到了此刻，秦青麟才稍稍穩住了心神。
不會有人一直可以做到那樣的事情。
哪怕是古小天也不例外。
說到底，不都還只是停留在人間層面的人，絕非那天上的仙。
但若是事後再讓秦青麟知道，有位劍修去到天門問劍，斬殺了四個仙人後，他這一生所崇尚的所謂仙人，其實也不過爾爾，那又會是個什麼心情。
古小天對於那隻鮮血淋漓的左手好似渾然不知，另外一隻手依舊穩穩的握着劍，還在不斷朝前遞劍。
無數道劍氣隨着不斷出劍從劍尖吐露，那一瞬間看似柔和，但待到下一刻時，便如同穿膛炮彈一般，以極快的速度朝前掠走。
秦青麟依舊不斷出槍。
當然，在此刻他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出槍。
這時候，他才驚訝的發現，自己的所有線路，都好似被眼前這個持劍的少年封鎖死了，逼得他只剩下了最後一條路。
面對襲來的劍氣，秦青麟擊落數道之後，在一抬眼，卻發覺又有更多的劍氣朝着自己撞來。
順着劍氣方向望去，只見到古小天出劍的速度好似比之前快了。
不，是快了很多！
秦青麟對此卻是疑惑不已。
這完全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他和古小天，本就是超負荷的在作戰了，從最開始到了現在，哪怕他也來到了求敗境的盡頭，但若是論起消耗來，古小天的消耗絕對要大於他，怎麼到了這會兒，自己已是有些氣喘，而對方卻好似是有着用不光的力氣一般。
這些事情，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也來不及多想。
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側，不知何時多出了許多光粒。
也是肉眼難見，卻能感知的到。
光粒不斷朝着秦青麟靠近，直至一瞬間，盡數打在秦青麟身上。
秦青麟的身軀上，頓時劃出多條劍痕。
天幕上，他的身形開始搖搖欲墜，在即將跌落的一剎那之間，他的眼裏閃過一抹殺意，像是看穿了什麼，直接將手中長槍一拋，朝着古小天擲出。
古小天面色虛弱，望向那桿朝着自己撞來的長槍，此刻就是連抬劍的力氣也沒了。
他硬咬着牙，不顧手臂傳來的那股酸
痛感，遞出了最後一劍。
一道劍光劃過，直接斬向秦青麟的手臂。
而他自己，卻已經躲不掉那桿長槍，腹部被長槍直接刺中，猛吐一大口鮮血，雙眼空洞，手中的劍也隨之脫落，朝着下方墜去。
兩人同時朝着下方跌去，重重的砸在地上。
久久無聲。
好一會後，一個深坑裏才傳來一絲微弱響動。
而後，另一個深坑裏同樣傳來響動聲。
鮮血淋漓的兩人從深坑中站起，看向對面。
而後不約而同的緩緩走向對方，近在咫尺之處，相互出拳。
你一拳來，我一拳去，如同孩童嬉戲。
這要是讓旁人看到了，是足以大跌眼睛的事情。
明明是當世最強的兩人，出拳卻這般綿軟無力。
哪怕這時候來個沒有任何武道修為的壯實青年，都可以自信的來一句，放倒兩人不需要費任何力氣。
兩人纏鬥許久，到最後竟然抱摔在一起，在地上翻滾起來。
直到古小天滾到秦青麟上方，大喝一聲，然後重重一拳砸下。
只有一條手臂的秦青麟徹底沒了氣力。
他最後發現的，只不過是已經看穿了古小天到了盡頭，最後的那一槍便是他的所有了。
到了最後，他還是沒有問鼎鬼神。
秦青麟本能的想回拳，但腦中有個聲音不斷告訴他，很累了，該休息了。
秦青麟終於聽從了腦中的那個聲音，剛抬起來到半空的手，緩緩落下。
古小天看着他落下的手，長吐一口氣，也從他
身上翻下，躺在一旁。
兩人仰面朝天，雙目失神的望着天空。
……
……
天門上，董六爻嘆息一聲，可惜道：“那小子到底是放棄了。”
秦茹遺憾道：“他確實差了一點。”
董六爻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你那後人。”
秦茹疑惑的看了一眼他，然後微微張嘴，很是吃驚。
“他真的？”
此刻，秦茹的聲音都不自覺的顫抖起來，“他真的問鼎了鬼神？”
董六爻攤手道：“或許是，或許不是，你覺得他問鼎了那就是問鼎了。”
董六爻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
至於真的有沒有，他也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只想將這件事情藏在心裏。
不過，他也只是可惜，卻看不出任何的失落。
秦茹到底是沒有在出手了，直到看到那一劍后，她其實也認定了一個事實，不管她在怎麼出手阻攔，自己那後人，始終是不可能登臨天門了，頂多是保下一條性命，但之後的事情，她就算想管，也管不住。
人間的事情，已與她無關。
有着如此心境后，秦茹明顯感覺到體內一直停滯不前的氣機好似往前踏出了很大一步。
董六爻看了看秦茹，誇讚道：“你又往前進了一步，不過你得想想好，上面的滋味，其實不好受。”
秦茹譏諷道：“姓董的，百年之後，就在此地，我們倆打一場，敢不敢接？”
董六爻呢喃道：“百年么，有點快啊……”
不過，他還是點頭道：“可以，
依你說的辦，到時候你若真有機會問鼎鬼神，對我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
秦茹最後望了一眼自己的後人，看向千清玄，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囑咐道：“他人不錯，好好與他走完下半生。”
千清玄默默點頭。
顧清楓朝着幾位仙人拱手道：“諸位老前輩，若是沒有事情，我可就先下去了，在上面待着着實要悶死人。”
董六爻打趣道：“這會不是老不死的了？”
顧清楓撓了撓腦袋，臉紅道：“這說的哪裏話，幾位可是仙人，我一個人間野種而已，差的遠着呢。”
董六爻無奈道：“論對人間的貢獻，你比我大的多，下去后老夫還是希望你能好好琢磨琢磨怎麼在往前一步，不然實在是可惜了些。”
顧清楓挑了挑眉毛，沒有回應。
下去之後，事情了解，至於那在新的一步，他其實不想去嘗試了。
這本就不是他熱愛的生活，一直往前走，只會讓自己活的很痛苦。
董六爻也知道這其中道理，只不過是憑着本能勸上兩句，對方要是聽了那也就聽了，不聽那也沒辦法。
顧清楓看向趙琦行，笑道：“有空常來人間玩玩，我聽說你在古家的地位可不低，到時候吃喝玩樂的，不比在這麼悶的地方待着強？”
趙琦行微笑道：“會有機會的。”
至於是不是有這個機會，誰又知道。
顧清楓拉住一旁的千清玄，朝着兩人鞠躬道：“告辭！希望我這輩子不
會再來這裏了！”
……
……
秦青麟躺在地上，緩緩將手伸向衣兜，摸出了那朵花。
那朵號稱永不凋零的花，此刻已經枯萎了。
至於是什麼時候枯萎的，秦青麟不知道，他看着那朵已經枯萎的花，自嘲一笑，然後將花揉進掌心，狠狠揉碎。
他微微張手，花瓣散落在他的身上，顯得如此凄涼。
這朵花究竟是不是神花，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或許是，他的的確確讓秦青麟離鬼神之境很近了。
秦青麟腦海中不斷回蕩的那個聲音，勸他放棄，也可能來自於他。
或許那根本不是。
人間，怎麼可能會有永不凋零的花。
無非是那朵花堅韌了一些而已，但一旦離土，也會很快枯萎。
古小天強撐着起身，看向四周，第一句話只有三個字。
“對不起。”
秦青麟躺在地上，苦笑道：“你是贏家，何必說對不起？”
古小天輕聲道：“終究是沒保住這個村子。”
秦青麟沉默片刻，一語雙關，“也許這就是命。”
秦青麟單手撐着地面，緩緩起身，一臉疲憊，看着古小天。
呆坐良久的秦青麟，終於問出了最不敢想的一句話。
“古小天，你到鬼神了嗎？”
與古小天交手，他分明能察覺到，有那麼一瞬間，對方已然跨過了求敗這道坎，去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我也說不清，可能只有那一瞬間進了。”
“在那一刻，我預感到我自己絕對會贏，預感到我出的每一劍
絕對會更勝你一籌。”
古小天輕聲道：“但是現在，那種妙到巔毫的感覺，好像又若隱若現，無法抓住。”
秦青麟強撐着站起身來，朝着古小天微微鞠躬。
這一鞠，代表的不是佩服，更多的是認輸。
只能說命運最終選擇的是古小天，而不是他秦青麟。
生死一戰終於結束，看似漫長，實則不過就在幾個時辰之間。
生死一戰到底是沒有分出生死，但卻有着超脫於生死之外的東西。
古小天內心沒有泛起絲毫波瀾，這一戰到了後半程，結果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其實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秦青麟沒忍住，好奇問道：“古小天，那至高的鬼神境，究竟是種什麼樣的體會？”
古小天仔細回想着出劍的那一刻，微笑道：“在踏入的那一刻，感覺無比通透，好似天下萬物蒼生在我眼中都只不過是爾爾，而我真的走到了人間最高處，俯瞰着這個人間。你的一招一式，在我眼裏幾乎都是有跡可循，你還有多少氣機，下一槍又會如何，我全都知曉。如果再次回到那個瞬間，我也許可以平了整個天門。”
說著，他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眼神複雜。
“不過……”
古小天嘆道：“不過，還有一個感覺，就是孤獨，絕世的孤獨，就彷彿我自己已經不在人間一樣，也不是站在天上，而是站在更高的位置，身邊沒有任何活物。”
古小天體會到的僅僅是那麼一刻
而已。
他看向天上，主要是想知道董六爻其實已經是好幾百年的鬼神，從幾百年前就是如此感覺，真不知這漫長歲月，他到底是如何熬過來的。
自己的孤獨，不過是一瞬間。
而他的孤獨卻是，千年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