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背着羊腿來提親
安辛氏老人瞪了兒子一眼,說:七十七啊,或許孩子聽得真亮兒,好像是這樣的呢。
安七十七:媽,我聽到了——不能說啊。昨天,韓大膽兒在家的那三口人就都被接走了。聽大隊書記白哈達說,老韓家確實是出事兒了。到底是啥事兒,誰也說不清楚。
莎林娜嘆了一口氣,說:好好的孩子,咋能說擊斃就給擊斃了呢?
安辛氏眼睛裏閃着淚光,無奈地說:說一千道一萬,就是窮啊。
“啥?奶奶,窮還犯死罪啊?”其其格非常不解地問。
七十七瞪了女兒一眼。
安辛氏:你這孩子,和奶奶還抬杠?窮不是犯罪,但窮嘍可不光彩啊。我是說,要不是他們家裏窮,黑龍這小子是不會跑進城裏的。天天在家種地,誰會閑着沒事兒動彈他啊……
“窮還吃糖球兒?他們兜里總裝着糖。”阿來夫不無羨慕在說。
“那就是窮裝!把孩子慣得沒邊兒沒沿兒的,咱們可不學老韓家!”安七十七“哼”了一聲,又憤憤地說,“就算他呆在家裏,韓黑龍也不好好種地。那混小子——要我說,就是‘張三兒’不吃死屍肉,純是活人給慣的。”
莎林娜瞅了七十七一眼,說:咱家自己也有孩子呢,說這些苞米瓤子的話幹啥?嘴下留德吧。
安辛氏伸手在火盆邊兒烤火,說:手扶犁杖,向前看吧。
…………
屯子裏風大,河套里的風更大,捲起沙窩兒里的積雪升級成了“白毛風”。有一個人背着個麻袋,從寶茵河上游大步流星地走來。上身的羊皮襖已經變成“白茬兒”的了,原來是落滿了雪花。此人身材高大,體格健壯,臉上短茬兒的絡腮鬍子已經掛滿了白霜。嘴裏和鼻孔呼出的哈氣變成白霧,立即被大風吹得無影無蹤。
這位匆匆的“行者”就是鮑石頭,四十二三歲的樣子。他家住孔雀屏草原的桂麗絲嘎查,距離月牙河村大約二百里地。嘎查是蒙古旗地區特有的稱謂,就是“大隊”或者“村”的意思,“桂麗絲”是蒙古語,翻譯過來是“山杏”的意思。“長滿山杏的地方”是以放牧為主、農牧結合的小村莊,幾乎家家都有自己的牧點,每家有個上百隻羊不在話下。
鮑石頭途中倒了兩趟客運班車,歷盡千辛萬苦來到月牙河大隊,他要到包巴音家,兩人是相識多年的好朋友。天寒地凍的季節沒有山杏可拿,所以,他麻袋裏背的是兩條羊大腿。
有朋友頂風冒雪遠道而來,並且帶着“重禮”,怎麼能不讓包家人高興呢?兩條羊腿啊,一年都見不到什麼肉的月牙河大隊,那是夠包家人對外炫耀半年的,多有面子!
二十二歲的包代小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一直抿着小嘴兒,努力控制着不讓自己樂出來。包代小是包巴音和吉雅的長女。據說,當初一直盼着孫子的包恩和得知兒媳婦頭胎生個女孩子,有些遺憾,便堅持給起名兒叫“代小”,希望她能給“帶來個小子”。說來還真奇怪,三年之後吉雅真就生了個“帶把兒的”,就是包牧仁。
包代小和媽媽吉雅在廚房忙着做飯,無非就是酸菜、蘿蔔、豆角干、茄子干之類的,好在有鮑石頭帶來的羊腿肉,配在什麼菜里都好吃。
裏屋,包巴音陪着鮑石頭在喝茶聊天,鮑石頭不時與躺在炕頭兒的包恩和老人聊上幾句。當然,老人說話有些含混,不仔細是聽不清楚的,兩人只是為了哄他樂呵樂呵,至於老人說的是啥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客套話兒都嘮沒了,包巴音抽盡兩鍋旱煙了,見鮑石頭還不往正題上引,心裏頭就有些着急了。
啥是正題?當然是兒女的終身大事啊。
包巴音在炕沿下磕了磕煙袋鍋兒,笑着說:鮑大哥,今年冬天草原上雪大嗎?
“可是不小啊。虧得提前準備足了飼草,不怕。青山這小子,能幹啊。現在牧點上的活兒我都交給他了,安排得老好了。”鮑石頭有意誇讚了自己的兒子鮑青山一句,說完看了看窗外。
包代小在外屋廚房隱約聽到“鮑青山”三字,心裏就湧出一股說不清來源的暖意。
…………
天色逐漸暗下來,風把房頂上的雪刮落,在屋檐下面打着旋兒,然後吹到窗戶上,打得玻璃窗噼啪作響。
“時間過得真快,我記得那年夏天,孔雀屏草原上那雨真大啊,大得都有些嚇人啊,像有數不清的人在黑雲頂上拿水瓢往下潑一樣,把人都拍蒙圈啦。虧得你牧點的蒙古包啊,要不然,真興許把我拍散架嘍。”
鮑石頭知道包巴音故意往上引話兒呢,就笑了笑,說:不瞞你說啊,巴音兄弟,那次分開之後,我是一直惦記着那事兒。現在孩子都大了,不能再拖下去啦。這不,趁着年前這幾天正好閑着,我就想過來和你透個話兒。
包巴音心裏樂開了花兒,臉上卻沒表現出來。他見包牧仁還在旁邊兒給倒茶伺候着,就說:牧仁,你去老安家,就說你鮑大伯來了,讓你七十七叔叔晚上過來喝酒,幫着陪陪客。
“好。我馬上就去!”
包牧仁答應得老痛快了,抓起帽子就往外跑。他要在自己未來的老丈人面前好好表現,留下聽話、懂事、能幹的良好印象。另一方面,請客這種“腿兒”他願意跑。
在月牙河大隊,或者是大多數鄉村裡,不管是年輕小伙兒還是幾歲孩童,最願意乾的差事之一就是請客來家吃飯了。只要家長一聲令下,基本沒有推脫懈怠的時候,不管遠近撒丫子就蹽。或許,在那個年代能請人來家裏吃飯,的的確確是件無比光榮的事兒。如果路上有人問幹啥去,那就更美了,不自覺地把胸脯一拔,驕傲地回答“我去誰誰家,請誰誰來我家吃飯、喝酒”,真容易美出大鼻涕泡兒來。特別是到了對方家裏,一開口就是叔叔大伯地叫着,然後說“我爸請您到我家喝酒去”,好像自己家那是多麼富有一樣,老有成就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