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江之變
1.
九月十七日黎明時分,左部大軍計有十七萬馬步兵在莊嚴的誓師後分水、陸兩路東下。
何騰蛟就被軟禁在其中一艘船上,這時的他什麼心思都有,未能完成主上按排的任務,對他這樣自小讀聖賢書,以平天下為己任的人來說是莫大的痛苦,多少次看到那萬丈江濤,他都想投江自盡,以死明志,決不與逆臣為伍。但身邊的有多名士兵前後守衛,令他不能有這樣的機會。雖然與看守太子的兵力相比,這的確算不了什麼,畢竟他是一隻被打趴下的老虎,但盯住他卻足夠了。
當船行至漢陽門時,坐在艙中的他聽到外面有些噪雜,剛想出去看一看,卻衝進一個少年,那少年什麼也不說,將他往身上一扛,便衝出艙外。何騰蛟沒來得及反抗就到了甲板上,見到正有人在與左兵廝殺,那少年砍倒幾個官兵,也沒遲疑,便與何騰蛟一起跳入江中。何騰蛟這時倒無所俱,大丈夫死則死爾,但那少年卻緊緊挾着他順着江流游向岸邊。
時間不長,他們在岸邊的一座關帝祠外停了下來,從祠中走出一名老者,正是司徒清雷,見到了何騰蛟,他笑道:“何大人,此處安全了,等一下你的家人也會趕到。”
何騰蛟正在吐腹中的江水,待好受了些,便向這少年和老者道:“下官多謝二位救命之恩,不知二位姓氏名誰。”
“何大人,你不必跟我們客氣,我們也是奉了太子的命令才搭救你,這是太子的一份手諭。”
聽司徒清雷說是太子吩咐的,何騰蛟有些將信將疑,太子本人都自身難保了,還會派人來救他!?但是看到司徒拿出手諭,忙跪下接過來。手諭上的意思無非是希望何大人今後能繼續保境安民,而太子雖不願與左良玉為伍,但已別無選擇,只能同赴南京。何騰蛟在王鐸指認太子那天看過太子的書法,因為確實不怎麼樣,所以印像頗深,見到確是太子手跡。何騰蛟向東三叩首,以示三不忘:不忘太子相救之恩,不忘先皇提撥之恩,不忘太子相托之軍國大事。
這時王郎已經帶着他的家人趕來了,前日左兵沖入武漢時,何騰蛟便令家人將自己的印鑒拿走,此時也正用得上。他也不再耽擱,領着家人便匆匆上路了。
救何騰蛟的正是姬際可,他水下功夫極好,在家鄉的黃河邊曾有綽號為“浪里白條”,而留在船上廝殺的正是郭遠聰等四名錦衣衛。看到遠去的何騰蛟,司徒心中暗暗祝福太子吉人天相,決定到關帝祠中拜拜武候。
此時的付明也在擔心司徒等人是否能夠解救出何騰蛟,當初自己在密傳出的另一份手諭曾明示,如果自己不能逃脫,也要救出何騰蛟,但不知是否得手。
坐在一旁的王鐸不知付明與封義銘為什麼事情着急,以為是為將來擔心,便對付明說道:“殿下,明日午後便會到達九江,江督袁繼咸是他的好友,也許會有辦法勸他吧。”
封義銘接過話來道:“只怕你我能想到的,左良玉早已想過啦,自武昌至九江水路不到兩天的路程,此刻只怕左良玉的姦細、探子已經佈滿九江。袁督與何大人一樣只是個文官,雖然與左良玉是好友,只怕論權術也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他為人特別耿直,左良玉即使將他擒下了,也拿他沒什麼辦法。”
說著話呢,明月進來稟告:“主子,外面大亂,說是何大人投水自盡了,也有人說被人給搶走了。”
付明與封義銘相視一笑,司徒、郭遠聰等人幹得很漂亮。
次日傍晚,左良玉大軍抵達九江城外。城內的九江總督袁繼咸幾日來就為朝廷傳來的幾道旨意傷腦筋,本來他手中不過兩萬多兵馬,卻讓他督師西進荊楚,協助何騰蛟平定左良玉。好容易做好了準備,又來了旨意,讓他不得擅動,駐防九江為要。今日午後,則兵部又發行文,皇帝下旨,讓他迅速東撤太平府與黃得功部會合,則軍力稍為強盛,可阻擋左良玉的二十萬大軍。這時聽到城防守軍來報,左良玉部已經到達城下了,便領眾將到城上觀察。
城下的左軍兵卒見打出了城上打出了總督的旗號,忙去通報大帥,左良玉與袁繼咸本是好友,兩年多未見。聽罷,親自上馬領眾將來到城下,大聲喊道:“城上可是袁大人,本候左崑山在此。辛午年匆匆一晤,別來無恙!”
袁繼咸也看到了左良玉,於是回答道:“正是本督,不知左候不在駐地守防,興師動眾到九江來有何事。”
左良玉哈哈大笑道:“袁大人,本候奉太子上諭要東下南京,清君側,肅朝綱。”
袁繼咸正言厲色道:“那太子還未經朝廷認可,豈可當真。還請左候與諸位將軍愛惜百姓,勿要擅動干戈。”
左良玉心道,袁繼咸事到如今,你還不悔悟,本候沒有絕對把握,焉能在此與你廢話。又勸道:“袁大人勿要忘了你今日的富貴全是先皇所賜,太子經過王閣部指認,確是本人無疑,還請打開城門,不要傷了和氣。”
袁繼咸知道多說無益,令城上弓駑手做好準備后,向下喊道:“先帝之舊德不可忘,今上之新恩不可負。左候,本督還請你以國事為重,不要憑一時意氣做事,如果太子確系真實,就應護送至南京朝廷。你這番做法無異於謀逆造反,請收兵吧。”
左良玉指了一下身後的兵馬,大聲喝道:“袁大人,莫要再遲疑,試以我二十萬重兵,踏平九江易如反掌。但愛惜百姓,亦是本候之本心,所以才與袁大人在此饒舌。至於造反之說,作姦犯科,乃馬士英等佞臣所為,清君側者便要蕩滌這些污垢,與今上無干,先生又何必過慮?”
袁繼咸這時也指了一下城上將士,回應道:“本督身負朝廷重任,不能開此城門,請左候回營,否則亂箭無情。”
左良玉仰天長笑道:“好。臨候(袁繼鹹的字),你我一場朋友,我很佩服你的才識和硬骨頭。我給你一晚時間考慮,明日若再不允,本候定要撥寨攻城。”說罷騎兵領眾將回營,剛入大帳,便對部將張應元道:“你快去與城中已打過招呼的諸將約定,今夜子時動手。”
待眾將退出后,左良玉突然感到頭暈目眩,仰在虎皮帥椅上好一陣子才見強。這時兒子左夢庚恰好進來,見他這個樣子忙上前問道:“父帥,您怎麼啦。可是有些難受。”
左良玉這時已經緩了過來,看到已經將近四十歲的兒子,心中一陣感慨,長嘆一聲道:“夢庚,你今年多大了。”
“稟父帥,兒子今年三十有八。”左夢庚一向摸不透這個老爹,見他明知故問,有些不知所以然。
“你可知帶兵的要訣是什麼?”左良玉眯着眼,沒瞅兒子,只看着手中寶劍。
“兒子以為《孫子兵法》上說的‘智、信、仁、勇、嚴’正是為將之道。”左夢庚答道。
左良玉嘿嘿一笑,“你父我帶兵近二十載,凡遇他人必死者總能得以脫,為何?”說罷手中寶劍利落地劈開案前的一塊端硯。“當機立斷!大丈夫做事不能拖泥帶水,否則後患無窮”。
左夢庚有些感到不對勁,今天老爹為何說了這麼多‘閑話’,平時別說是部屬,就連他這個親兒子也難得說這麼多。“兒子謹記在心。”
“你真的能記住嗎?這把劍乃先皇賜給為父的寶劍,今天就給你了。”左良玉把劍給了兒子,又說道:“通知三軍,今夜入城后不得再行燒殺劫擄,你退下吧。”
左夢庚捧着劍出來,心中沉甸甸的,看到父親的神態,難道是有什麼病?想到這裏,他都不敢往下想了,在這節股眼上,如果父帥有什麼三長兩短該如何是好。
城中的袁繼咸回到府中他令眾將自今日便堅守九江,等待朝廷援軍。眾將雖然知道九江城堅易守,但想到城外雄兵二十萬,無不忐忑。其中有叫張世勛的回到營地,便密令手下準備火把。到了下半夜接近子時,便領着部屬滿城放火,全城頓時大亂起來,袁部諸將不能存身,劈門而出,同左軍合營。而百姓流離失所,被守城的兵將劫擄的反比左部官兵還要多。
袁繼咸本就沒有睡踏實,聽到外面有動靜時城中已經大亂,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待到他要招集兵馬,調傳將領則大勢已去矣。他仰天長嘆,向東邊南京的方向三叩九拜后便拿出身邊的護劍要自裁。身旁侍衛的副將李士春死死地抱住他,在他耳邊說道:“大人隱忍之,凡事往前看,以大人與左良玉的關係,如果他能放過大人,則大人再往江西招集余部,王陽明之事可圖也。”正在此時,左兵已經沖入總督衙門,將二人一起俘了送往九江外左良玉的帳中。
左良玉聽小校報告袁繼咸來到,忙親自到帳外迎接。袁繼咸看到左良玉后,一陣冷笑,然後慘然道:“左崑山,看見城中大火沒有。你答應我愛惜百姓,那麼這火是怎麼回事?”
左良玉看着城中仍在燃燒的大火,心中大怒,這些手下竟敢不停將令,擅自放火,左武漢還沒放夠嗎?如此下去,焉能成大事。一陣急火攻心,還沒來得及跟袁繼咸說什麼,嘴角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本候有負臨侯”,說罷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等左良玉再次醒來時,見眾將與兒子都在自己眼前,勉強坐了起來,說道:“本候得心疾已久,但為了二十萬將士的前途,一直在硬撐。今日看來,命不久矣。本候死後,凡事均由左夢庚做主,你們可服。”
眾將跟隨左氏父子已久,焉能不服,都跪在地上,齊聲答道:“末將等以死捍衛少帥。”
左良玉看到后,點點頭道:“你們出去吧”。待眾人走後,與左夢庚道:“夢庚,吾去之後,務要善待太子、王閣部、袁大人等大小官員,如果強攻太平府不下,就要與朝廷妥協。你的才能我是知道的,與黃得功雖然有得一拼,但若然四鎮全部回師勤王則大勢去矣。現在朝廷得過且過,只要將太子與眾大臣送返,那麼江西還有你的立足之地。凡事多問問府中陳邦、柳敬亭等人,要群策群力。”
左夢庚聽到這裏,忍不住大聲號哭,左良玉卻聽得有些心煩,揮了揮手,“出去吧,莫要做此兒女狀。記住,你是二十萬大軍的統帥,今後,這二十萬人的身家性命全系你一身矣。”
黃澍這時也聽說了左良玉的病情,心中也十分焦急,他是為數不多堅決支持寧南候東下的湖廣高官,聽到靠山突然倒下了,焉能不急。在帳外碰到了以老友身份來探視的袁繼咸,淚如雨下道:“寧南候並無異圖,公以死激之,大事去矣。”
2.
九月十九日,距九江之變僅兩天,對寧南候全軍上下是個悲傷的日子,他們的大帥,名將左良玉以久病之軀督病做亂,身心難安,以至嘔血數升後於是夜病卒。
付明等人得到消息已是次日的清晨,眾人面面相覷,因為此前左營一直對外封鎖消息,所以開始都不敢相信這個曾不可一世的梟雄就這樣離開人世了。震驚之餘,王鐸搖頭嘆道:“榮華富貴,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唯有養胸中浩然正氣才可長存人間,不知左候在離開人世時是否明白。”封義銘深有同感,“左候行武出身,哪知春秋大義。殿下今後若要用將,定要選擇知兵且忠肝義膽之人。”
付明聽了,也在心中暗嘆,連封義銘這樣的開通之人都這樣說,可見儒家學說雖然在有明一代更加愚腐,卻可以培養出不少忠臣死士來,怪不得歷代統治者都會獨崇儒術。歷史有時也會捉弄人,左良玉野心勃勃,可能從未想到這麼快就會死去,不知他的兒子與手下眾將會對起兵一事的看法是否有什麼變化。於是問二人:“二位先生,你們認為左營下一步會做什麼?”
封義銘見王鐸正在思索,便先說道:“臣以為,左軍主將初喪,全軍慟哭,已失銳氣。左夢庚遇喪父巨變,為人子者即使不守喪,也不應再擅動干戈,而且他還需時間重新攏絡手下眾將。在這種情況下,左兵繼續東下的可能性不大。即使勉強進兵,再拖延幾日則朝廷定會派重兵西進平亂,雙方可能會在九江決戰。這是從常理講,但臣以為左良玉聰明一世,死前可能會遺言,讓全軍無需守喪,星夜東進,那麼會在蕪湖府或是太平府對峙。因為,以左軍目前的軍心浮動之情形,取勝的可能性很小,隨着時間的拖延,只能對朝廷更有利。但如果兵鋒直指太平府,距南京不到一日行程,則滿朝上下定會驚慌失措,左夢庚取得朝廷妥協的可能性極大。”
王鐸這時也表示同意,“懷若想得很周全,老夫也以為左軍即刻撥營東進的可能性最大,否則絕無勝理。”
付明又道:“既然如此,孤與王先生,還有新近被俘的袁督必然會成為左軍要挾朝廷的砝碼。二位以為我們該如何做。”
王鐸這時將頭一揚道:“老臣死不足惜,但若能保全殿下則萬幸。”
封義銘笑了笑,“王大人不必如此悲觀,如果小生所料不差,我們這番定會化險為宜。那左夢庚不僅不會與我們為難,還會恭恭敬敬地將我們送到南京。而且他為保全自己,還需要王大人與袁大人的成全呢?而王大人因禍得福,定會因說服左夢庚罷兵之功而重入內閣。現在讓人擔心的倒是朝廷對太子一事的態度,雖然東林諸賢做好了保全殿下的準備,但江東兵權集於四鎮,而中央政權則在馬士英之手,史閣部督軍在外,又不宜發表意見,前途一片茫然啊。”
付明聽罷,心中一沉,劉子政一去數月,再無音信,如果有他在朝廷直接幫助周全,則情況就能夠簡單一些啦。經過這十幾日的動蕩,事情又回到了從前,也就是到了南京,朝廷會如何對待自己,看來自己與左夢庚已經成了一條線上的螞蚱,他要靠自己要挾朝廷,而自己有他這二十萬兵馬為後盾,可能會使朝廷有所顧忌。
三人想到這一點,都感覺無話可說,一種被命運牽着走的無力感讓他們非常難過,尤其當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之時。
當日,左軍果然如封義銘所料,席捲東下。幾天後,已經到達太平府,據說在當天上午已經與黃得功部鏖戰一輪,未分勝負。
王鐸這些日子與封義銘成了忘年交,二人無話不談,常對着江水大講特講,令付明常想到‘口若懸河’這個成語。聽到戰報后,這老頭說道:“如按懷若的推斷,近日左夢庚就會到太子這裏來,提出與朝廷妥協之事。”也許是想什麼來什麼,這時聽到艙外有士兵大聲喊道:“少帥到!。”
左夢庚走進艙來,付明自從武漢起兵后就再沒見到他,現在看起來神情格外的憔悴。隨行的還有兩個幕客,其中一人滿臉都是麻子,正是名聞遐邇的柳敬亭,另一人身材略矮,看起來也有近四十歲的年紀,有些發福,但一雙眼睛自進了艙便不停地在艙中三人的身邊晃來晃去,即使以封義銘銳利的眼光與其相對也感到一絲寒意。
“小候參見殿下”,因為左良玉已逝,左夢庚按當初南京封爵時的旨意勿用朝廷下旨冊封,已經自動地成為新的寧南候。“也見過王大人”。說罷又介紹已經跪伏在地的兩個謀士,“這位是柳敬亭,柳先生,這位是陳邦,陳先生。”原來那個中年人就是前些日子攛掇左良玉造反的陳邦。
“今日小候來,是要與殿下、王大人商量下一步的事情。”左夢庚見太子已經讓柳、陳二人免禮站起來,便說出了來意。
“小候爺,儘管說。”付明對他說道。
“父帥去世后,小候本想就此止住干戈,但是朝廷卻未必會善罷干休,因此小候今天來是想請殿下寫一封信,交由王大人帶往朝廷。”左夢庚嘆了口氣,表示自己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知小候爺想讓殿下怎麼寫?”,王鐸問道,語氣中帶着怒意,竟有臣子這樣無禮,要求主上寫什麼東西,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大人,請聽小生慢慢道來”,是那個陳邦在發話,“我家候爺今天要做的只不過是下策而已。我大軍二十馬今日已經兵抵太平府,為了什麼呢?是要讓朝廷中的那般奸臣知道,這江南還有耿耿忠心的大明臣子,如果他們依然不悔悟,那麼我部就要攻入南京城,清君側。但老候爺有好生之德,在他老人家歸天之前還囑咐我家小候爺,要愛惜百姓。所以呢,才來會來見殿下,與他商量。”
“你們還在進攻太平府,如何讓朝廷相信爾等停戰的誠意。”王鐸追問道。
“王大人也是明白人,如果我家候爺不兵近闕下,朝廷又怎麼會同意停戰,而且只有這樣才能讓朝廷真正認識到寧南候兵馬的實力,將來太子殿下在朝中說話也才會更有力量。”陳邦的三角眼眯在一起,瞄着王鐸,卻發現封義銘也正在觀察自己。
“陳先生,以小生看來,寧南兵將已近強弩之末,大家還是敞開天窗說亮話的好。”封義銘不知為何非常討厭這個陣邦。
“噢”,陳邦斜眼看着封義銘,“哈,哈,哈。我家候爺二十萬大軍,自揚子江上游直撲江左,哪個能攔住。試問現在的江南,有誰家兵馬能夠戰勝寧南重兵。”
“守衛太平府的靖南候黃得功驍勇善戰,曾與張獻忠等逆匪激戰而退之,寧南候卻曾數敗於張賊,不知是否有此等事。”封義銘在話上也沒給對方留面子。
付明聽到這裏,說道:“莫要爭了,小候爺既然不想再打仗,這是好事。你要動兵打太平府,孤也管不住你。但你要孤寫信給朝廷,並讓王先生捎到南京去,卻做不到。”
大家聽到這裏,都愣住了,這就沒什麼可談的了,連與陳邦爭吵的封義銘也吃了一驚,最近太子總有事情讓他詫異,總該問問對方的條件啊。
付明看到這裏,還沒等左夢庚等人說什麼,又接著說道:“相反的,我還希望寧南候能夠在太平府打一個漂亮的勝仗。而後派人護着孤與王先生,還有九江總督袁大人一同到南京去,你還要寫一封請罪的奏章,讓孤一併帶過去。”
眾人聽到這裏,都感到太子在說夢話吧,那樣左夢庚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又拿什麼去要挾朝廷。付明繼續說道:“寧南候莫要以自己的心思去揣摩考慮朝廷的意旨,孤這個太子,朝廷從來沒有承認過,你說,孤如果不親自去趟南京,又怎麼能夠讓朝廷相信。如果你兵鋒直指太平府,朝廷上下當然會緊張,這個時候孤去南京,被承認而受到的阻力就會減少。他福藩以四鎮得立天子,孤這個太子位也需寧南候的二十萬雄兵來撐着不是?孤既得到朝廷的認可,你就立下了不世功勛,到那個時候,你請罪的奏章只是給朝廷一個台階下罷了,只要退兵九江,當再可不用擔擾。孤要帶着王先生,因他是證明孤乃太子真身的有力證明,而帶走袁大人,就是要將九江給你駐防,否則九江總督與你寧南候豈不要重演武漢舊事。”
看到眾人都在考慮他這一番話,付明大聲說道:“孤今年十五歲,尚能做此決斷,不惜為平戰事身赴江寧。寧南候久經戰陣,難道還會如此優柔寡斷,不知當機立斷嗎?可聽說過古人云: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左夢庚聽到太子說“當機立斷”,想起父親去世前曾經對自己教導,況且太子這番話也確有道理,於是狠下心,做了決定:“就依殿下所言,明天一早我就知會黃得功,殿下請做離開的準備。”他的兩個謀士聽他如此說,都有些驚奇,沒想到少帥這麼快就下了決定,幾乎在同時,二人都說道:“小生願陪太子一同前住。”
左夢庚以為二人都想一路監視太子,他從心裏認為父親推薦的這兩個幕客都太過醜陋,而且只尚空談,與他們這些做武將的脾氣很難合得來。可是因為父親叮囑再三,才委以重任,今天他們都要走,他也沒攔着,便道:“二位先生既然都想陪同前往,那便一起去吧,一路上可要用心輔佐太子。”
王鐸和封義銘也沒想到事情這麼輕鬆地就定了下來,對太子又增添了幾份欽佩之情。送走左夢庚三人後,又談起了南京的事情。王鐸在南京為官已有兩載,對當地的風土人情非常了解,說到有趣之處,付明還將金志炫與蘇克薩哈也叫出來聽聽,這兩人最近可閑壞了,當然也樂意聽聽中土的見聞。
幾個人可能因馬上脫離左軍有些興奮,一直說到了夜裏。正講到為惡南京的四大惡少時,蘇克薩哈氣得哇呀呀直叫,金志炫卻突然用肘部撞了他一下,付明也感覺到有人在艙外竊聽。
金、蘇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幾乎同一時間衝到了甲板,見到甲板上躺着一個人,正是一路尾隨太子的姬際可,金志炫初略地檢查了一下,沒受傷只是被打暈了。正在找下手的人,卻看到在帆桅上站着一個大漢,那漢子笑道:“二位賢弟,別來無恙”。
3.
那大漢正是久無音信的薛雲飛,這時付明等人也走了出來,看到抱在一起歡天喜地的薛、金、蘇三人,付明與封義銘都感到驚喜,終於把這人盼來了。
薛雲飛看到太子出來,忙上前請安:“薛雲飛見過殿下。”
付明把他扶起來,又看到剛剛蘇醒的姬際可,問道:“際可,你怎麼找到這裏,又為何暈倒。”
薛雲飛一聽,才知道剛才自己判斷錯了,還好出手並不重,忙解釋道:“殿下,在下已經跟蹤這艘船有兩天了,只因今晚發現撤除了看守的士兵才有機會到船上來,不想這位小兄弟也在此處,我還以為是歹人,便將他打暈了。”說道這裏,他又向姬際可一抱拳,說道:“小兄弟,實在抱歉,我不知你也跟隨太子,請見諒。”姬際可這時心中卻異常駭然,此人武功如此高強,自己被擊暈,竟然沒有一絲察覺。
付明令金志炫、蘇克薩哈在外守護,以防有人竊聽,餘下人包括王鐸一同進到艙中,眾人分別一一道來,才知道姬際可等人也在前幾日便發現太子所在的船隻,只因戒備森嚴,一直沒有動手聯繫的機會,今晚守兵盡撤,才能夠到船上來,不想剛來就被先他一步到步上的薛雲飛出其不意地給擊倒了。姬際可說過話,也被吩咐到別的艙中去消息,這樣艙中就只有太子、王鐸、封義銘、薛雲飛四人。
封義銘問道:“薛兄,劉先生怎樣了?為何這麼久也沒有消息”
薛雲飛一聲長嘆,說來話長了。劉子政曾與馬士英在山東共事,雖然他現在臭名昭著,但那時看來卻是個難得的人才,所以還有些交情。這次到達南京,便又到馬府敘舊,馬士英在當今士林的名聲極壞,難得有象劉子政這樣的高官同僚,於是也刻意結納,不久就給劉子政安排了御史中丞的肥缺。不想,東林黨人現在凡是看到馬士英提拔的官員便無論是非地排擠,並且很容易地查到了劉子政在崇禎初年被貶回家的往事,於是攻訐四起。劉子政不得不為平衡與東林、復社的關係而大傷腦筋,等到各方面關係剛剛理順清楚。劉子政便將太子的事情與馬士英講明,馬士英感到事關重大,且有匪疑所思之處,便令劉子政速將太子迎到南京,但等薛雲飛趕往嵩山時,見到的卻是滿地的屍體與燒毀的少林寺。不久,又傳來太子在在武漢出現的消息,薛雲飛在趕回南京后,與劉子政商議的結果是到左軍兵營中看看到底是否是真太子。
聽薛雲飛說完后,封義銘又問道:“按薛兄所言,在南京知道太子一事除了薛兄與劉老師外便只有馬士英嘍。”
薛雲飛答應道:“應該不差。”封義銘便又把太子等在今年八月十五遭遇的事情說了一遍,薛雲飛聽罷,臉色漸漸嚴峻起來,如此看來,豈不是馬士英想要着力除掉太子。
王鐸這時在一旁聽得如痴如醉,沒想到在太子身上曾發生過這麼多驚心動魄的故事,這就難怪太子會與兩年前有那麼多的變化,經過太多的歷練啊。但當聽到大家議論要下手的真兇時,王鐸卻突然說道:“老夫以為未必是馬輔。”
聽到一直再未吱聲的王鐸說出這樣一句,眾人都不再言語而是靜待他的下文,王鐸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劉大人初為御史中丞時,復社的一些少年人也曾查過他在到南京前的往事,其中有人說他與在北京鬧得沸沸騰騰的太子案有關,而滿人的朝廷曾經為此事通緝他。所以老夫認為,知道這件事的未必只有馬輔。”
封義銘這時也跟着說了一句,“王老師說得有道理,至少懷疑劉老師與北京太子一事有關的人不是只有馬士英。小生還想,誰會真正不希望太子複位。”
“當今聖上。”四個人幾乎同時想到了這個答案,他有這個理由,也有這個實力,大家都不懷疑錦衣衛調查出劉子政的一路行程的能力。四人一時默然,又是封義銘說道:“四鎮為福王定策成功,不希望太子複位;因為當今聖上才有富貴的那些人當然也不希望。殿下,你也不必過慮,如今你的身份雖然沒有得到朝廷的正式認可,但真的假不了,此事既然已經挑明了,任何人都已不能再輕易下毒手。”
付明等人又商議了一下明日起程后的相關事宜,最後決定薛雲飛還要回南京去,一來暗中保護劉子政,二來要去通知劉子政最新消息,也可幫助劉子政查明事實真相。而郭遠聰、司徒等人也仍需在暗中保護。
這些事情決定完畢,已經快到天明,薛雲飛、姬際可相繼離去后,一夜再也無事。
次日中午,左夢庚與柳敬亭、陳邦三人又來到太子船上,這位少帥神色間仍有些疲倦,但是非常興奮,在向太子施過禮后,他高興道:“今日,黃得功來找本候,朝廷已經下旨,只要小候將太子交出便可罷兵停戰。小候已經答應過他,今日午後便請殿下過去,小候正是來送行的。”
付明等人也已經做好了準備,又將袁繼咸也帶上,便在左夢庚戰船的保護下駛往黃得功軍營。
黃得功早在營前等候,見船上下來一位少年,顧盼間眼光敏銳,邁着四方步,在眾人的簇擁下向自己這面走來。心知此人必是‘太子’,但朝廷又沒有確認他的身份,心裏正躊躊着該如何稱呼,身旁的新任兵部尚書督軍阮大鋮早已邁着大步迎了上去,自己也忙跟了過去。
付明等人也看到有一個滿臉大鬍子的二品文官向這面走來,王鐸在他身邊輕聲說道:“此人就是阮大鋮。”
阮大鋮走到付明面前,向眾人施禮道:“這位少爺,還有左候爺、王大人、袁大人,本兵在此有理了(明代兵部尚書自稱本兵)。”,隨後的黃得功也上前施禮自我介紹。大家客套了一番,左夢庚便抽身離去,留下了一百多名士卒做守衛。
眾人隨着阮大鋮、黃得功進城后,在黃得功的候府中坐下,阮大鋮拿出了一份聖旨,大致的意思是付明等人一起到南京城外再行候旨,朝廷會對太子的身份進行確認。旨意宣讀完畢,阮大鋮向付明一拱手,“這位少爺,在你的身份沒得到當今聖下欽准之前,可要辛苦你了。”
付明笑笑,“阮大人多禮了。”至少,從表面看來這個阮大鋮並不那麼討厭,不知到南京后又會怎樣。世事無常,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已是宿命,只能這樣義無反顧地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