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血肉長城之三(下)
望着即將失去鬥志的將士,在戰隊中居中指揮的豪格向准塔望了一眼,對方也正在看着他,生死存亡一線之際,豪格下定了決心。
"你我分兵吧,本王去會一會那個漢將薛雲飛!你穩住陣腳后,設法率一半人馬撤離戰場。"
准塔詫異地看着肅親王,心中明白這位曾經百戰百勝的親王已經下定決心,不想活着離開戰場了。他想要勸阻,卻發現豪格那能殺死人的目光正逼向自己,心中不由得一凜。
“快去啊!還等什麼?”
豪格向准塔怒吼了一聲,然後不再理他,策馬向薛雲飛所在的方向急馳而去。一路之上,他揮舞着戰刀,大聲用滿洲話叫喊着,滿洲騎手在他的鼓舞下,再次發動起來,如同再次撲回的巨浪,薛雲飛剛與部屬合兵一處,就感受到了韃子們士氣反彈后那迫人的張力。這是敵人最後的反撲,如果能夠打退,今晚就算贏定了,整個戰役已經到了大反攻的時刻。
薛雲飛的反應極快,向手下一個通令兵喝道:“用火把打出信號,步兵立即上陣!要快!”然後又向身邊的戰士們說道:“我們的援兵到了,韃子們要完蛋了。加把勁,一定要頂住。”話音剛落,清兵已經殺到近前。
蘇克薩哈這時也沖在全軍的最前鋒,敵軍的精兵全部集中在薛雲飛一線,這時對他的五千人而言,阻力自然要小許多。但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不足一刻鐘,已經反應過來的滿洲兵在准塔的帶領下非常迅速地恢復了戰鬥力。為生存而戰的滿洲人這時就像一群嗜血的狼,他們瘋狂地向著蘇部攻擊着,如果不是體力接近透支,在幾乎是一對一的決鬥里,明軍絕無任何優勢而言。
一場決定兩淮戰局的關鍵戰役最終超出了雙方指揮官的意願,正在漸漸演變成一場地地道道的消耗戰。
組織清軍後撤的准塔心中越發焦慮。自家人知自家事,屬下一萬名滿洲騎手,先在第一輪損失將近兩百人,然後又在第二輪中犧牲超過千人,加上第三輪的死傷人數,只怕此時此刻已經有兩千名滿洲勇士永遠不能生還遼東。相比薛、蘇一方,薛雲飛本部騎兵雖說早已死傷十之**,僥倖蘇部五千人卻是生力之軍,還有同仇敵愷的四千人的步兵隊,與滿洲鐵騎比起來,暫時工夫倒也不相上下。
相比之下,最耗不起的還是清軍,不要小瞧這一萬真滿洲兵馬,當時整個滿洲的總兵力也就二十幾萬,其中真正能上陣披甲的滿洲八旗也就四萬人,另有蒙古兵以及在關外就從龍的漢八旗各四萬,再就是吳三桂、高第等降清關遼兵約五萬,其他還有山西姜襄等數部來自不同中國地方的降兵。
在成份如此複雜的軍隊中,實行的是三級統治,這在滿清統治階層內是盡人皆知的事實。站在最高層的自然是滿洲八旗,滿洲統治者就是依仗這些本族的勇士來驅使拉攏蒙古人與漢八旗,從而形成第二層。然後再用這些整合起來的十幾萬關外精兵,要挾統治降清的明軍,形成第三層。在此基礎上,通過不停地勝利,就像滾雪球一樣,清軍不斷地吸納明軍降兵以及地方武裝,從而實力迅速擴充。
但是這種體制,有一個不可迴避的巨大隱患,那就是滿洲八旗兵的命太精貴,如果他們的戰鬥力或是人數上降低得太厲害,那滿洲人就會失去夠彈壓在人數上遠遠超過他們的其他部伍的力量。豪格這次帶來的所謂“真滿洲兵”雖說只是對外虛張聲勢,還不是純粹的滿洲八旗,但也沒有明軍降兵,其中更有所謂的阿禮哈超哈,後世稱之為驍騎營,以及噶布殊賢超哈,即巴雅喇營前哨兵,後世稱之為前鋒營(也稱護軍營)的精騎各三千。現在這種傷亡確實是他們承受不起的。
此時,後續的明軍步兵方陣邁着整齊的步伐攻入戰場中心。在那裏直接指揮戰鬥的豪格突然發現自己的勇士們不僅要對付馬上的進攻者,而且還要小心應付來自馬下的長予與弓弩。豪格心中略有些焦躁,向地上呸了一口濃痰,主意已定,沉聲道:“鰲拜聽令!”
“末將在!”出列的正是原任巴雅喇章京,即所謂護衛統領的滿洲瓜爾佳家勇士鰲拜,他因在皇太極死後的大清朝皇位爭奪鬧劇中堅決支持豪格,而被多爾袞忌恨。當斯時,鰲拜與圖賴、索尼等兩黃旗大臣有六人“共立盟誓,願生死一處”拱衛豪格。當諸王、貝勒、大臣於崇政殿商議冊立時,他們竟率兵圍住了盛京皇宮的大清門,鰲拜更是指使親領的部分兩旗巴牙喇兵張弓挾矢,環立宮殿,豈圖對立儲會議施加武力威脅。多爾袞在兩黃旗勢力的激烈反對下,害怕兩白旗與兩黃旗相爭,削弱整個清國家的力量,影響入主中原的滿洲大業,最終放棄了對帝位孜孜以求的念頭。然而,多爾袞並沒有,也不可能放過這幾個使他不能完成夙願的“逆黨”。
年初入關前的四月,豪格曾在私底下說過:“和碩睿親王非有福人,乃有疾人也,其壽幾何,而能終其事?設不竟終事,爾時以異姓之人主國政,可乎?”結果被親信——兩黃旗大將前譚泰告發,與事諸將均被處置,其中鰲拜雖然沒有參與其事,但也以知情不舉罪,連降兩級,成了一個甲喇章京。豪格被赦復出后,捎帶着也把他帶了出來,在豪格的巴雅喇營中帶兵。
豪格素喜鰲拜勇敢善戰,這時臨危授命,當然也是委之重任。“鰲拜,你帶本王帳下巴雅喇精兵一千襲擊這些蠻子步兵後方,不得有誤!”
“喳”!鰲拜一身黑重戎裝,夜色中就連豪格也看不清他的臉龐,但是這一聲應喝卻非常渾厚雄壯。他轉身呼喝手下將兵集合時竟將甲胄全部脫去,看來是要與明軍赤身相搏!鰲拜的每一聲咆哮都擁有着令人膽顫的音腔,一種只有久經沙場才能生出的殺氣立即瀰漫在空氣之中。
豪格待殺氣騰騰的鰲拜離去后,徒然感覺到壓力增加。對面,越殺越近的薛雲飛也明顯感覺到了這一點,薛雲飛心中暗自納悶,但眼瞅着就要殺進敵方主陣,使他不可能再做任何形式的放棄。明軍步騎兩隊在薛雲飛的指揮下,如同巨大的絞肉機開始逐層粉粹清軍的抵抗,雖然與此同時,明軍也要付出同樣甚至更多的代價。
這裏做為戰場的中心地帶,反而不再有吶喊聲和喊殺聲,只有沉重的用力聲,短促的怒罵聲,混亂的腳步聲,刀劍的碰擊聲,以及狼牙棒猛然打在人身上和頭部的悶響聲。戰鬥的人群在不斷移動,好像激流中的漩渦,不斷有人流加進去,有時又有負傷者退出來。那些處在激流和漩渦中的人們,不斷地踏着血泊,踏着死屍和重傷的人,前進,後退,左跳,右閃,有時自己倒下去,被別人所踐踏。
混亂中的薛雲飛終於發現了豪格的位置,“給我殺啊!”他狂吼一聲,戰袍飛揚,眨眼功夫,已向豪格的主陣方向趟出一條百步長的血路,豪格就在他不足百步遠處。麾下兵將也緩過神來,振作精神,猛衝猛殺。於今之計,只有力破敵軍主陣,方是快速克敵制勝之道。
然而,豪格的前鋒營又豈是易與,在被薛雲飛強突百步之後,兩千多鐵騎再次合攏起來,向薛雲飛的四百人的騎兵隊與四千人的步兵隊舉起了利刃。天昏地暗的搏殺中,薛雲飛再次看到令人驚悸的場景:每有旗兵一人仆倒,便有明軍十餘人為之陪葬,戰場已然成了屠場。
薛雲飛仰天一聲長嘯,撇開屬下官兵,勒馬真沖敵群,那招“冷月光華”隨即再次施出,空氣中有如浪翻波動,層層化去。與此前那一式不同,這一式竟不是環狀發出,而是呈一箭狀,直指豪格。韃子兵將早就提防這位漢人大將不可摧折的神勇,可是這一式發之無形,同時又並未接近肅親王,所以一時間措手不及。豪格自己也未能預料,只見眼前官兵突然如被重物擊中般撞向空中,他下意識地舉起手中兵刃擋住胸口,然而鋒銳指向,無不披靡,肅格只覺心口如被巨錘擊中一般,眼前發黑,耳畔如有巨鍾轟鳴,差點栽下馬去。
薛雲飛再次橫馬清兵群中,他把剛剛用過的上陣大刀掛在馬上,換了那把名震關內十三省的無敵鋼刀在掌中拭弄,渾沒將身旁將他團團圍住的清兵放在眼中。然而就在這樣一個最容易進攻他的時機中,清兵也沒敢亂動,最近的清兵距他仍要有七八步遠,這一招“冷月光華”到達肅格處已是末鋒窮勢,然後要使肅格斃命的力道應該恰好。沒想到,豪格手下竟有數人上前主動以身相抵,韃子的忠心竟是如此可敬、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