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雪夜的歌聲
過完了元宵節,天氣仍然還不暖和,天空中刮著呼呼的冷風,發生了倒春寒。
這天,朱兵去澡塘里洗澡,他洗完了澡,從澡塘里出來,準備要回家時,抬頭看見天空中陰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雪。他在澡塘的門口,就站了一會兒,卻猛然一回頭,看見鍋爐房旁邊,那個灰渣坡上,有個人彎着腰,弓着身子,正在那裏扒料炭呢。他從後背看去,很像是自己的弟弟。他的心裏由不得一顫,趕緊向他走了過去。
沒錯,他看清楚了,正是自己的弟弟朱小立。他穿着一身破舊的工作服,腰裏還繫着一根草繩子,頭上戴了一頂兔皮帽子,兩個耳扇已經給趿拉下了。他手裏拿着一個小筢子,用小筢子一邊筢料炭,一邊往編織袋裏裝。他筢料炭時,身子一動一動的,那兩個帽扇也跟着一扇一扇的。
朱兵看到弟弟在撿料炭,這時他心裏才想到,在整個冬天裏,他沒有給弟弟購買過煤炭。他不知道弟弟是怎麼度過了這個嚴寒的冬天。他想到這裏,想走過去好好地問一問弟弟。可是他還沒有走過去,弟弟扭頭看見他了。他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兔子,隨即將小筢子裝進編織袋裏,背起那個編織袋,一閃身就躲到鍋爐房的後面去了。
朱兵這時想追到鍋爐房後面,來好好地問一問他,可是他一轉頭,看見舒月和惠琴也洗完了澡,從澡塘里出來了。他擔心自己追着去問他,讓舒月看見了,就不太好了。他只好返回身來,站在那裏不動了。楊惠琴和舒月走到他跟前,忍不住問他說,“喲,你站在這裏不回家,是在看啥呀?”
朱兵回頭看了楊惠琴和舒月一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們了。他只好向她們笑了笑,隨意地抬起手來,向前方指了指說:“哦,我剛才看見一隻兔子!”
“兔子?”舒月立刻抬起頭來,湊近朱兵問說,“兔子在哪裏呀?”
朱兵又隨意地向前指了指說:“剛才就在那裏,現在給跑得看不見了。”
楊惠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朱兵說:“這大白天的,這是啥地方,咋能會有兔子呀?”
舒月這時也反映過來,她回頭看着朱兵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用手指着朱兵的鼻說:“噯,哥,你這是在日哄我們吧。這大白天的,這裏咋會有兔子哩?”
朱兵知道自己不能自其圓說了。但是他不認輸,仍然抬手指着前方說:“是的,我剛才在這裏,的確是看到了一隻兔子,它好像是朝那裏跑走了!”
舒月看見朱兵一本正經的,她閃動着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朝着朱兵手指的方向又看了看說:“哥,你真得是看到一隻兔子嗎?”
朱兵點着頭說:“哼,是真得,我不騙你們!”
楊惠琴看着舒月抿嘴笑了。她向她說:“你待聽他哩,他經常會說些沒正經的話。”
舒月仍然有些不死心,她抬頭朝朱兵指着的方向,又看了看說:“哥,你不是日哄我們吧?”
楊惠琴立馬走到朱兵的身邊,她抬起眼睛看着朱兵說:“噯,你的眼睛是不是出毛病了?來,讓我給你好好地看一看,這裏咋能有兔子。”
朱兵看見楊惠琴要看自己的眼睛,他向她躲開身子說:“你看什麼呀?”
楊惠琴說:“你的眼睛如果沒有出毛病,就不會說這裏有兔子。”
舒月說:“噯,嫂子,你也不能不相信我哥了,他可能的確是看到了兔子。”
朱兵看見舒月相信自己了了,這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如果舒月真得跑到鍋爐房後面去看,一旦看到了弟弟,那不是自找尷尬嘛!他想到這裏,隨即又改口說:“哦,好啦,舒月,我剛才是在跟你們開玩笑呢!”
“開玩笑?”舒月回頭看着朱兵說:“哥,你為啥要跟我們開這樣的玩笑呀?”
朱兵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說:“因為我的視力不好,想來逗一逗你們唄!”
楊惠琴和舒月這下就不跟朱兵說了,她們各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兩個人說著笑着片前走了。她們都是剛洗完澡,身上的沐浴液香味,飄進了朱兵的鼻子裏。朱兵聞着沐浴液香味,他抬頭看着她們兩個人。楊惠琴穿着一身紫紅色的外套,顯得丰韻而秀美;舒月穿着一件青灰色的大衣,顯得苗條而端莊。他看着她們兩個人,覺着就像是兩朵花,一朵像梅花,一朵似荷花。這時他想到,弟弟要是能把舒月給娶過來,到時該有好啊!
他朱兵跟在她們的身後,慢慢地向前走着。他聽見妻子和舒月兩個說得都很開心。可是自己的心裏,卻是非常地憂傷。當他們回到家裏,楊惠琴準備要洗衣服了,朱兵的腦子裏,仍然想着弟弟。特別是弟弟撿料炭的情景,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等他們吃過了晚飯,天空還給飄了雪花。下得雖然不大,地上卻是白了。朱兵看到這種情況,他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來,看了看外面,他讓妻子把弟弟的那套西裝拿出來,他想要給他送去。
楊惠琴抬頭看了看窗外,向他說:“外面已經下起雪了,路上肯定會滑的,你就不能改天再去嘛!如果你要是滑倒了,你說讓我該咋辦哩?”
朱兵沒有吭聲,仍然堅持要去。楊惠琴看見自己扭不過他去,她只好將那套西裝拿出來,又從廚房裏拿出一根白蠟杆子,讓他拄在手裏別在路上滑倒了。朱兵提起那套西裝,手裏拄着白蠟杆子,就出門了。雪下得雖然不大,只是稀稀落落地飄着,可是地面上有雪,的還是有些滑。好在,朱兵的手裏拄着根白蠟杆子,走在雪地里,也就有支撐了。
朱兵的腿上裝着假肢,他覺着腿走起路來,有些僵硬,就不敢邁得步子快了。當他慢慢走出宿舍的大門,已經是華燈初上了。馬路上的行人很少,街道兩旁的飯店裏,卻是非常地熱鬧。朱兵走過幾家飯店和歌廳,看見那家新開業的飯店門口,還擺放着花籃,停放着好多的車輛,聽見裏面也是吵吵嚷嚷的。他就由不得停下腳步,向裏面探頭看了看。這時突然看見,靠窗口的那個飯桌上,坐着公司里的一些頭兒們。有牛經理,唐副經理,還有辦公室主任田斌等人。朱兵就懷着好奇的心裏,走近窗口向裏面看了看。
這時他看見,牛經理坐在對面,緊挨着他還坐着一個人。這個人他見過,知道是局裏的高局長。高局長叫高雲。去年他到局裏參加勞動模範會議,高局長給他頒發過獎狀,還跟跟他握過手。今年召開的職代會上,高局長也來公司里參加了。當時高局長坐在台上,還向大大家講了話。
現在他看見高局長坐在飯店裏,牛經理陪在他的身旁,牛經理還滿面紅光地給他敬着酒,他們喝得都是滿面紅光。朱兵再看桌子上的那他人,一個個也是陪着高局長和牛經理喝酒,他們也是喝得滿面紅光。朱兵再抬頭仔細地來看,他看他們喝得是貴州茅台,抽得中中華版香煙。朱兵站了一會兒,他不敢看了。覺着自己看得時間長了,一旦被人發現,人家會說他存心不良。他想到這裏,趕緊直起身來,準備要離開那裏。不想,從門裏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是辦公室主任田斌,一個是高局長的司機。他們走出飯店,把朱兵給嚇了一大跳。還好,那兩個人,都沒有朝他這邊看,而是走到門前的小車跟前,打開後備箱,從裏面抱出兩個大紙箱子,然後抱到另外一輛小車裏去了。
朱兵站在那裏,不敢動了,他一直看着他們。看着他們把東西放好了,兩個人這才又返回到了飯店裏。朱兵輕輕地出了一口氣,趕緊躡手躡腳地離開了那裏,向著茫茫的夜色走去。
天空中仍然飄着落雪,稀稀落澆的雪花給天地間增添了一種白色。雖然是夜晚,朱兵覺着不黑暗了,那白白的雪花,映亮了地面,他走路也能看清楚腳下了。他手裏拄着那根白蠟杆子,提着那身衣服,踏着白白雪地,慢慢地向前走着。
這時從身後,突然傳來了韋唯的那首《愛的奉獻》。《愛的奉獻》飄蕩在夜空裏,撞擊着他的心弦。朱兵覺着歌聲很優美,只是他的心情不好,也就聽不出優美了。這時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想看清楚歌聲是從哪裏飄了的。可是看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傳出的地方。
朱兵這才不看了,他提着衣服,慢慢地走到了老李家的大門口。大門還沒關上,他用手輕輕地一推,大門就開了。朱兵拄着白蠟杆子,往大門裏邁步時,不想腳下給一滑,他一下給滑倒了。他手裏提着衣服,怕把衣服弄髒了,想靠一隻手站起身來,站了幾次,都沒有能成功。
朱兵的聲音,給驚動了屋子裏的朱小立。他聽到門口有響動,立馬跑出來看了。他看見是哥哥朱兵倒在地上,立馬把他攙扶起來說:“哥,下着這麼大的雪,你怎麼給跑來了?”
朱兵手裏提着衣服,他將衣服交到朱小立的手裏說:“噢,你看,馬連清給了你一套西裝,我順便就給你送來了。”
“馬連清?”朱小立拿起衣服看了看說,“他怎麼還給我衣服呀?”
朱兵跺了跺腳上的雪,跟着朱小立走進了屋子裏說:“你以前不是在他那裏干過幾個月嘛,他心裏還惦記着你呢。所以,就讓我給你捎來了一套西裝。”
朱小立打開膠袋子看了看說:“噢,顏色和質地都挺好的。哥,你還是拿回去吧。我在這裏也用不着穿這麼好的衣服。”
朱兵說:“怎麼就用不着了?這是馬連清給你的,他也給了我一套,你放着穿吧。”
朱小立這下才不吭聲了,他將那套衣服拿在手裏,仔細地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又看了看說:“這顏色和樣子真得是很好看呀!”
朱兵看見弟弟一直在看衣服,他趕緊走到爐子跟前,打開爐子的蓋子,向爐子裏面看了看。他看見爐火雖然不旺,但是屋子裏不覺着冷。這時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在衣口袋裏裝着五十元錢,可是在換洗衣服時,他給忘在家裏了。
朱兵沒有再說什麼,他坐了一會兒,安咐了弟弟幾句,準備要回家時,朱小立起身,把他給送回了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