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趙密
宮女小心翼翼的端走一盆帶血的水,從偏殿退了出來。
而此時,殿中,穿着雍容華貴的女人,正坐在榻邊,指尖緩緩從榻上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孩童臉頰上滑過。
孩童驚醒,驚恐的看着眼前之人,一雙本該清澈的眼睛,此刻卻盛滿了對女人的恐懼……
“皇……皇祖母……”
范太后嘴唇塗著厚重濃艷的口脂,帶着甲套的手指輕輕按壓在孩童的臉頰上,“密兒這是怎麼了?”
“做噩夢了?”
“同皇祖母說說。”
看似慈祥的笑容,此刻落到趙密眼中的卻似那索命的厲鬼,就連落在他臉頰上的指尖,也冰冷刺骨。
他害怕的往後縮,本能的將身子縮成一團。
只見范太后抬起手,趙密便驚恐的往後退,下意識之舉,可見對范太後有多害怕。
“皇祖母,孫兒錯了,孫兒再也不敢了!”
“您別打孫兒,孫兒知錯了……”
范太后紅唇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滿意,頓時待趙密,也憐愛了不少。
“密兒乖,皇祖母最疼你了,你若總念着你父皇母妃,忘了皇祖母,皇祖母真真要心疼啊。”
她一邊念叨着,一邊將被子拉開,憐愛的揉摸着趙密的腦袋。
趙密恐懼,卻根本不敢反抗。
“你父皇忙,可只有你皇祖母最疼密兒了,密兒可要記着,只有皇祖母是真心待你好……”
范太后的話,一字不落的進了年僅八歲的趙密耳朵里。
不過八歲的孩童,心中除了恐懼,只余憤恨。
他恨母妃,為了討好皇祖母,將他送來此處,日夜受着辱打。
他恨父皇,總說身不由己,不能來看自己,可前些日子,卻冊立了皇后。
更恨那個至今未曾見過的皇后,是她搶佔了父皇,現在父皇的眼裏只能看見她。
若非她,父皇又豈會這麼久都不曾來看過自己。
宮人的議論雖隱秘,可那般大陣仗,凡是生了耳朵的,又怎麼可能半點風聲都聽不見。
怨恨的種子,在趙密心中悄然中下。
范太后的辱打仍舊在繼續,凡是在皇帝處受了的不快,回到住處,悉數撒在趙密身上。
范太后的親信,劉太醫來為他看傷時,趙密幾次求助,可最後,受着的,卻又是一番新的辱罵毒打。
好似這樣的日子,看不到頭……
直到范太后重病,皇帝掌握朝中一切權勢,不再受制於范太后,才終於將趙密接回到自己身邊。
冊封太子。
趙密第一次見到盛寶齡,是在被皇帝接回身邊教導的第三日。
那日,春風和煦,她一身紅色騎裝,不願上馬。
皇帝竟彎着腰,哄着她上馬,悉心教導,宛若慈父。
那是趙密曾經心心念念想得到的父皇寵愛與關懷。
可如今,他看見了,卻是在別人身上。
那個好似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人,年紀看起來不過比自己年長几歲。
嫉妒,怨恨,這麼些年的不滿,最終悉數落到了盛寶齡身上。
馬場一圈下來,盛寶齡下了媽,拎着馬鞭,往乘涼的方向走去。
只見皇帝不在,只有太子坐在那處乘涼,手裏抓着一杯茶,卻沒有喝,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
盛寶齡笑了笑,招來人,給上了香熱的甜茶。
“這的茶雖不比宮中,卻也可以嘗嘗,別有一番味道。”
說著,她將那一盞熱茶,放到了太子手邊。
趙密微微一怔,對上盛寶齡的目光,那雙眼睛極美,那裏頭的目光,與他所見的旁人都不同。
沒有愧疚,沒有怨恨,沒有貪婪,無欲無求。
對自己,她沒有抱任何旁人的想法。
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她想要的東西。
那樣一雙眼睛,美得讓人羨慕,喜歡,喜歡到想要將這東西佔為己有,私藏。
趙密鬼使神差的喝了那一盞熱茶,清甜的味道,並不是一般的茶。
他詫異的看向盛寶齡,卻見盛寶齡只是淺淺一笑。
那是他第一次喝到這般甜絲絲的茶,也是第一次知道,女子,並不是全部都面目可憎。
年紀尚小的趙密,心裏卻湧起了別樣的心思……
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皇后漸漸替代批閱奏章。
朝臣多數不認同此舉,可更多的人,卻是對皇后的讚頌。
賢而有才。
而這些聲音,落在趙密耳朵里,卻很是諷刺。
皇后賢,有才,是因為父皇將所有的才學精力都悉數教給了她。
她的那些治理朝政的才學,又豈是天生便有。
這更是增加了趙密心中的憤恨。
樓太師的投誠,他焉能不知是因為樓家曾與盛家有婚約,如今盛寶齡掌勢,他這般慌亂投誠,不過便是怕皇后想起當年之事,肆意報復。
趙密看着盛寶齡,幾乎每一日都跟在她身側,學着如何處理朝中瑣事,批閱奏章。
而這些,本應是父皇,亦或者是太子太傅教予他,可如今,他卻是從一介女子那習得。
何其可笑,何其諷刺。
可她又確實吸人耳目,有時便只是坐在那,看着奏摺,外頭的風吹了進來,吹動她的衣擺,便好似那些宮人口中的仙人。
可趙密,又恨極了她。
一直到父皇駕崩,見的最後一面,也仍舊是她。
看着她為父皇傷懷,病重卧床,趙密心裏,除了怨恨那些,又多了別樣的情緒。
名為嫉妒。
他想得到這個人,他從未有過這般想要一樣東西的慾望。
她那般好,宮中宮外無不對她稱讚。
他想得到盛寶齡,再一點點像范太后疼愛自己那般,疼愛她。
那是第一個在意自己喝的是冷茶還是熱茶,苦茶還是甜茶的人。
可趙密又恨極了她那般奪取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更恨她總是能對着旁人展開笑顏。
恨她身在宮中,心卻在外。
直到發現她與裴辭的私情,怨恨與嫉妒徹底將心中的那團火點燃……
他要將盛寶齡永遠留在宮中。
冬日,白雪皚皚,金殿外的長階上的血早已被三尺白雪覆蓋。
就在方才,慈寧殿傳來消息,太后歿了。
趙密癱坐在金殿之上,眼裏的瘋狂隨着殿中的燭光漸漸暗了下來。
那年春風和煦,如今白雪皚皚,可他,卻開始念着那一盞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