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禮
燕時緘默,通身逸散出的冷銳鋒芒,凝成一股強悍不容駁斥的威壓兜頭蓋來,寧鈺心知自己戳了老虎屁股,夜深人靜,滿院子都是他的人,若是真將他惹急了,人家如今貴為親王,萬一……
寧鈺不敢往深里想,但這麼大碗湯下肚,肚子非撐爆不可。
心思急轉,計上心來,她嘶嘶抽了口氣,眉頭擰起做出極力忍耐的模樣。
“又痛了?”燕時果然上當,俊臉立時顯出急色。
寧鈺點頭,“嗯。”
燕時移開魚湯碗,小心托着她的傷臂低頭查看。
陡然靠近撩起一絲微風,一股淺淡的暗香撲鼻,高雅矜貴,又不似龍腦香那般霸道,若有似無極其清雅,上午他抱她的時候她便聞到過,當時就覺得十分驚艷。
“你用的什麼香?”
“奇楠香。”
奇楠香,又名伽南香,極品沉香中的極品,有市無價,皇室專供香之一,民間沒有。
寧鈺對香沒什麼研究,只覺得聞着挺解壓。
“怪好聞的,我再聞一下。”
夾板沒有移位,手掌也沒有滲血,燕時查看完正欲抬頭,忽覺一股熱風襲來,驚覺小書生居然將鼻子湊到他的耳鬢後方輕嗅。
燕時渾身僵硬,不敢亂動,直到寧鈺聞夠了退開。
“你若喜歡,我命人給你送去。”
“不用,此香雖好卻不配我,你用正好,相得益彰。”
寧鈺說著,老毛病又犯了,話鋒一轉,調笑道:
“我覺着吧,也只有驚艷絕倫、宛若天人的安安王殿下才配此香,若是再配上一隻小巧精緻的耳璫或耳扣,古銀最好,那天上地下、塞內塞外,莫說女子,就連男子也會為安王殿下的魅力折腰。”
燕時想起來她曾不止一次提過要替他打一隻耳璫。
很奇怪,從前聽到這些話只覺得被冒犯,恨不得縫上她的嘴,而今再聽,竟隱隱有些期待。
“呀呀呀,好餓!”知道燕時接下來會翻臉,寧鈺趕在他變臉前岔開話題,“有勞子州兄再喂我幾口菜。”
“我保證,這回絕對不搗亂!”寧鈺抬起左手,指天發誓。
吃飽喝足,寧鈺拎着燈籠回了尚武院。
燕時傳林昊進屋。
“把這封信交給戶部尚書方大人,再同他說說兵亂四年徐家在南里的所作所為。”
“是,屬下即刻派人進京。”林昊接過信。
“你親自去。”
讓他親自去,就是告訴方尚書徐家是安親王看重之人……林昊抬頭快速瞄了一眼自家主子,心想徐大人在主子心裏地位非一般吶,看來以後見到徐大人要更恭敬才行。
燕時知道林昊在想什麼,叮囑道:“告訴方尚書,按章程公正評選便是,不必顧慮本王。”
“是。”
林昊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心裏卻對口是心非的主子嗤之以鼻,嘴上說著讓人家公正評選,有本事別派心腹去敲打監工呀。
別說,此事林昊還真誤會了燕時。
燕時之所以讓他親自去盯着方尚書,乃是因為認同徐家的行商品格和作風,打心裏相信如果讓徐家經營來銀號錢莊,必然強過銀豐號。
次日午間。
寧鈺去提名院找燕時,順便陪他吃飯。
坐下第一件事,便是燕時便告訴她,已經派人去督促錢莊資格的評選,保證拋開儲備金不談,給徐家一個公平公正的參選機會。
寧鈺聽完,朝燕時豎起大拇指。
“還是安王殿下明事理有眼光!”
“還有件事……昨日未來得及說。”燕時推開快懟上他眼睛的手。
“什麼事?”寧鈺喝了口茶,好整以暇等待下文。
“借條之事。”
燕時頓了頓,繼續道:
“無論三千萬兩,還是五千萬兩,短期內都湊不出。新朝初建,百廢待舉,國庫本就不充盈,所以國庫萬萬不能動。”
“國庫不能動,不是還有皇家私庫?”寧鈺反問。
繼而恍然大悟,唏噓道:“也對,若你燕家有錢,也不至於冒險來徐家借。”
“不對,你這麼說……不會是不想還了吧?”寧鈺坐不住了,“燕子州我告訴你,你要敢說不還,或者十年八年後再還,信不信我立刻、馬上,今日就讓你以身償債?”
聽到這話,燕時不怒反喜。
如果不逼他入贅,他很樂意以身償債,十萬個願意。
掃了眼寧鈺瑩潤殷紅的唇瓣,燕時徐徐道:
“我與父皇兄長商量過,將望京城春華街划與徐家,抵償三千萬兩借款。春華街緊臨東大街,在前朝是瓦子勾欄酒樓茶肆一條街,全長十二里,有店鋪小攤上千家。
“三千萬兩本不足以給這許多,念及徐家在危難時期散盡家財護持數十萬百姓,以及擒拿東江王之功,故此給予嘉獎。”
單聽前半段,寧鈺還覺得燕家父子真大方。
等聽齊全,才驚覺燕家父子真狗。
生擒東江王這等不世功勛,足以封侯,現在居然用一條街就想打發,當真欺負人。
不過,南里軍畢竟不是昭國公麾下,貢獻東江王的人頭頂多算棄暗投明,算不得從龍之功,自然無法和那些嫡系軍隊相提並論。
但總體算起來,還是徐家吃虧。
“春華街我代表徐家收下了,但還不夠,若沒有南里軍,指不定今日還在打仗,這天下姓燕還是姓齊都兩說。
“散盡家財護持南里百姓是徐家的選擇,無需任何人讚頌或表彰。
“十二里的街市,按市價雖說遠不止值三千萬兩,但徐家出借錢財,乃是雪中送炭,相助燕家軍於艱難之時,其意義和價值遠非三千萬兩能償清,用一條街來抵也就勉強相當。
“但協助燕家軍挫敗東江王大軍,生擒東江王,其功勞又當如何算?主將不說封侯賜爵,至少也得是個從二品的鎮軍大將軍,可你們只封了我二哥哥一個五品定遠將軍。”
士農工商,單用錢財衡量戰功,對將士,尤其是對主將確實不公平。
燕時早料到她不會滿意。
但徐寧城畢竟特殊,嚴格算起來他只能算是招降的將領,除了阻擊東江王一戰,未有一日追隨燕家。
率兩萬兵丁歸降,按理說封個五品定遠將軍正合適。
可他偏偏又生擒了東江王,五品定遠將軍便顯得有些寒磣,所以他們才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封徐寧城五品定遠將軍,再還給徐家遠超三千萬兩價值的春華一條街。
至於小書生說的雪中送炭,整條街勉強夠抵償三千萬兩,在他看來,純屬強詞奪理。
不過……
只要她的要求不太過分,他還是願意滿足她替她向父皇討要的,誰叫他中意她呢,權當是將他的軍功分一部分到徐家頭上,左右他除了一個親王之名,其他賞賜一樣沒要。
“你二哥哥的軍職怕是沒辦法了,餘下將士的賞賜也算合情合理……這樣,我允許你再提一個條件,不能太離譜,如何?”
五品定遠將軍,官兒雖然小了點,可是徐寧城自己同意的,縱然寧鈺替他不值,也不好說什麼,至於錢財,皇家拿出一條在望京數一數二的繁華街面,想再要求更多怕是也不能夠。
思來想去,好像還缺個住宅。
“給徐家賜這麼多鋪面,總得有個住的地方,我要一座大宅。
“豪宅!
“要修葺一新的,園林大家手筆才行。”
到瞭望京天子腳下,門庭若還是一派虛浮暴發戶景象,怕是會鬧笑話。
要宅子?
正中下懷!
燕時暗爽。
“好!保准讓你滿意。”
答應的叫一個爽快,那迫不及待的模樣,好像生怕她會反悔似的。
寧鈺忽略掉心頭的一絲猶疑,攤出左掌,“拿來吧。”
“什麼?”燕時懵。
寧鈺嫌棄的瞥他一眼,“春華街鋪面的房契地契啊,難不成你來還債,空着手來的?”
話音剛落,侍衛來稟。
“王爺,午膳已經備好。”
“先用膳吧。”燕時站起身,朝寧鈺伸出手。
寧鈺一掌拍開他的手,“我只是一隻手不中用,腿還沒斷。”
有了昨天晚上的經歷,寧鈺心安理得享受投喂服務。
“不是我說,在伺候人這一塊,你還挺有天賦,昨天晚上還生疏得很,今天就大不一樣了,快趕上知意了。”
聽她眉飛色舞提起知意,燕時臉色微沉,喂飯的動作陡然加快。
越來越快……
這下,可把寧鈺的小嘴忙壞了,到喝下最後一口湯也沒工夫閑聊。
吃過午飯,燕時將滿滿一木匣房契地契交給寧鈺。
其中還包括兩座大宅子。
寧鈺驚愕,一手拿一份房契,抖了抖,“你這是未卜先知,還是早有打算?”
她懷疑,這兩座宅子本來也是隨春華街一同送給徐家的——但被他偷偷扣下,可她沒有證據。
“你左手這一份,是前朝睿親王府,右手這一份,是前朝長公主府,睿親王府恢弘磅礴,長公主府雅秀別緻,都是望京一等一的豪居,我去看過,都很不錯,你挑一個吧。”
燕時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自然也不會告訴她,這兩座宅子是他特意求來,一座當做安親王府邸,另一座送給他。
他說不錯,寧鈺還是相信的,不過有一個問題,“不能都要?”
“不能。”
“哦。”寧鈺又問:“不能先看過再決定?”
“不能。”燕時斬釘截鐵拒絕。
“那……”
寧鈺拉長尾音,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再看看左手……好半天才道:“我選睿親王府。”
沒別的,睿親王府佔地更廣闊。
燕時奪過睿親王府的房契。
“睿親王府已經是安親王府了,你只能選長公主府。”
寧鈺氣急。
“那你還讓我選什麼?!逗小孩兒呢!”
到離開提名院,寧鈺的氣兒也沒消,連燕時派給她幫忙拿木匣的侍衛也被她攆開。
看着氣鼓鼓離開的人兒,燕時心情大好。
其實,無論寧鈺選哪一個都是沒法如意的,燕時的想法也簡單,左右她早晚要搬到安親王府,當然要用她喜歡的一座當做安親王府邸。
當天夜裏。
徐家一大家子,除卻徐寧炆,其餘人等聚在老夫人屋裏,就望京一條街之事進行集議,最終決定大老爺大夫人留守南里,其他人搬到望京去住。
原因有四。
其一,徐家早有遷出南里的打算,從前不走是為還街坊鄉鄰的恩,如今恩已了,為長久計,遷到大城對徐家以後的發展更有利。
其二,寧鈺和徐林芃明年要參加科舉,往後還要在望京做官,遷居望京是遲早的事情。
其三,孫輩們該成親了,望京人才濟濟,可選範圍比南里大。
其四,北地幾個大陶朱死的差不多了,廣闊的北地市場潛力巨大,徐寧炆走之前也言明要趁新朝百廢待興之際抓住機遇打入北地市場,燕時送來望京一條街的鋪面,正好給了徐家一個切入的契機。
大老爺連夜給徐寧炆寫信,告訴他徐家人的決定。
三夫人回娘家說了此事,因為趙修也要參加武舉,趙屠夫想着一輩子沒出過南里,現場拍板老兩口跟隨二孫子和閨女一家,一起去望京轉轉。
不等二夫人回娘家,趙屠夫便拎着一壇酒上張家武館炫耀,說要去望京長見識。
張武師既羨慕又嫉妒,當天下午親自到徐府找閨女女婿,說已經把武館傳給大弟子,打算帶着一家老小上望京開武館。
過了兩天,手臂疼痛好了許多,寧鈺坐馬車,帶上知滿知意去了李家村。
小思源在院子裏站樁,見到寧鈺,飛奔到院門口開門,“七叔!你怎麼才來?”
十歲的小少年身高已經快趕上他娘,但還是個純真的孩子。
“哎呦,小七,你這手咋了?”正在洗衣服的李芳芸聞聲看向院門口,瞧寧鈺吊著手,把濕手在圍裙上抹了抹,一路小跑過來,滿臉的關切。
不用寧鈺開口,知意自覺替她道清經過。
李芳芸聽完,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小思源直接拆台。
“七叔,你也太笨了!不如和我一起練功吧?”
說著,小傢伙直挺挺朝前倒下,右手穩穩撐住地面,順便做了幾個單手掌上壓,“七叔你看,我摔一下一點事兒也沒有,摔多少下也不會有事。”
“不練。”寧鈺假裝看不見李芳芸和知滿知意的竊笑,“二哥哥呢?”
也不知燕家父子怎麼想的,居然將南里的兩萬人編入京中大營,所以半個月後,二哥哥要帶人啟程去望京述職,於是索性在出發前給大伙兒都放了假。
“進山挖筍去了。”李芳芸關好院門。
“哦,二嫂嫂,我想在你家住幾天。”
“想住,住便是,回回帶這麼多東西作甚!”李芳芸佯裝生氣嗔怪一句。
知滿知意熟門熟路去收拾房間,寧鈺帶着小思源往李小英家而去。
“徐大人,你的手咋了?”李小英驚詫。
“走路摔的,三五個月便能好。”小思源替寧鈺回答,說完又補充一句,“若是我摔成這樣,最多半月准能痊癒。”
對這個話題,寧鈺不想多說一句話。
進了院子,小思源和李家大妮、二毛和小妮蹲在牆角彈木珠子,寧鈺和李小英坐在花椒樹下說話。
“徐家要搬去望京,我來,是想問你,願不願意一起去?”寧鈺開門見山。
兩年前,李老漢病故,半年前李老太也走了,如今李小英在李家村幾乎算是無依無靠。
“去!怎麼不去?”李小英想也不想道。
寧鈺微怔,“不考慮?”
“嗐!”李小英輕鬆道:“考慮啥呀,我還要指着徐大人幫我實現夢想,還要助徐大人平步青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