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桃花扇
能在沿海立足的戲班子,自然手段頗多。
班主見多了像夏天這樣氣沖衝來問罪的。
但有什麼用呢?
不過是個戲子,除了這張臉和嗓子,有什麼底氣和自己談條件?
他看着站在不遠處的女人,眼中滿是輕蔑,如今這個世道,哪是憑藉交情能施捨人的?
得有錢,有權!
“你說的,我都明白。”
他頓了頓,端起一旁的茶杯微抿了口,藉著遮掩,忍不住譏笑,當杯子放下,又是威嚴的班主形象,“但皮埃爾先生不是我等能說服的,他能看得上那兩人,是她們的福氣,你就別跟着摻和了!”
“還是說,你也想...”
“班主!”
夏天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從站在這裏后,她才清楚,這一切班主都知道,甚至是他示意的,只是,師妹才十七歲啊,師姐也是有歡喜之人的啊!
“還別說,昨日的聚餐本該你是主角,沒曾想你沒來。”
班主一雙刻薄的眼笑着,沒有絲毫暖意,“可惜,你沒來,讓那倆姑娘搶了機緣。”
“若是今後還有這等好事,放心,班主一定會想着你!”
夏天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這些年的經歷讓她逐漸學會了忍耐,若是過去的自己,不管後果如何,如今定是壓着這老頭一頓爆錘。
想到師妹昨晚叫自己時一臉興奮的模樣,她就一陣心痛。
強忍着怒火,她扯出一抹笑,“那便多謝班主了!”
說完,轉身匆匆離開,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忍不住上去打人。
“宿主,您不準備離開?”
37忍不住出聲,這可不像夏天的性子啊!
“離開?”
“呵!”
夏天穿過前院,園子裏不少人已經開始訓練,她也尋了個角落吊嗓子。
“我能走到哪去?”
“這世道,有個落腳地已經不容易了,要不是為了聲望值,你覺得我會活到現在?”
她直接戳破了一人一統維繫了這幾年的面具。
季淮安離開后,她就已經沒了生的想法,但...
上個世界37為自己付出了不少,她不是自私的人,這個世界再怎麼艱難,她也得撐下去,至少,要將聲望值湊滿。
“宿主,對不起...”
37受不了宿主這般頹靡的心態。
“不管你的事。”
夏天知道它是在為當初勸自己戀愛的事抱歉。
若不是自己逐漸在任務世界留情,心情也不至於被影響至此,一心為了任務不香嗎?
但一切都晚了。
人類的感情最是複雜,一旦動心,那真是如跗骨之痛,難以割斷。
無論偽裝的再好,只要接近,便會引發陣陣哀鳴,無法忽視。
夏天已經坦然接受,她不後悔,也不怨天尤人,只希望能儘快完成任務,逃離這個吃人的世界。
下午,夏天裹着一條紗巾走在街道上,周圍建築中西結合,來往的行人也是如此,叫賣聲和拉車的呦呵聲摻雜在一起,很是熱鬧。
“這是今天的報紙?”
她停在一家賣報紙的攤位前,隨意指了一疊。
“是的。”
“拿一份。”
“兩文錢。”
夏天接過,右手抵住報紙下方,不動聲色地將遞過來的小紙條捏在掌心,將報紙折好,朝着不遠處的餐廳走去。
洗手間。
夏天展開紙條,上面只寫了蘇地二字。
眉梢微挑,臉色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將紙條撕碎后順着水流沖走。
回到座位上,將報紙展開,邊看邊喝着手邊的咖啡。
蘇地,看來她得儘快找個機會去一趟。
回到戲班子,她便得知了過幾日他們將接待特殊貴客,來自東洋的軍官。
不過並不在這裏,而是在距離此地不遠的蘇地。
這就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啊!
夏天在自願報名前往的紙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日,便隨着眾人一同啟程。
車廂里其他人都在嘰嘰喳喳談論着這次接待的人,說著他們的暴行,語氣中帶着幾分不甘和憤怒,但無奈,身為底層人民,活下去,就是唯一的信念,什麼情義,他們還未曾體會過。
夏天一個人坐在角落,默不出聲。
距離她聲望值完成不足兩百,這一場宴會過後便能結束。
這讓她不得不感慨,是巧合,亦是結束。
“宿主,加油。”
37躺在夏天腦海深處,看出了她靈魂的孤獨,出聲鼓勵。
“謝謝。”
不懟人的宿主,真是不習慣了呢!
在車上坐了近兩個小時,他們才終於來到目的地。
兩座城市相似度很高,街道上一樣的人來人往,好似與百裡外的戰場的不是同一個世界。
這是一個晚會大廳,由着領班將他們帶進來,囑咐戲檯子已經搭好,但其他的佈置還需要他們自己完成,有需要只需找他,會盡量滿足。
另外又告誡了一番,莫要在這裏面亂走動,衝撞了貴人,這才施施然離開。
夏天已經不是第一次來貴氣逼人的地方唱戲,跟着這個戲班子,她將沿海這一帶的城市幾乎唱了個遍,這也是聲望值快速晉陞的原因。
距離開戲不足四個小時,眾人匆匆用完餐,便開始走戲,化妝。
夏天也是如此,一直老老實實跟在眾人身旁。
穿好一身素樸戲服,和今日自己的搭檔對視一眼,皆看出了雙方眼中的堅定。
“劉老師那邊...”
“放心,他在來的路上了,今日之事,只你我他三人所知,不會殃及他人。”
“那便好。”
戲台上,伴隨着鑼鼓敲響,已經開場。
夏天站在幕布側方,看了眼底下,大部分人都穿着橘黃色軍裝,有幾位鼻下唇上蓄有一抹鬍鬚,看着極其滑稽,然而,在場的國人都知道,這都是群侵佔國家的犯人,賊子。
其中參雜地坐着近半的國人,無一不是正裝出席,有人在面對東洋人時,面容討好,不難看出其真實身份,也有人面容嚴肅,挺直了脊背,未曾對周圍的東洋奉承。
最後,終於輪到了夏天等人上台。
來時,便與戲班子其他人叮囑,莫要到台前來,別擾了貴人清凈。
台上,他們唱的是《桃花扇》的一段。
正演到,夏天與師兄互相執着紙扇訴情。
“何物兒女,敢到此處調情。”
劉老飾演的人物出現,驚得二人將扇子掉落,“這清凈道場,那容得狡童游女,戲謔混雜。”
“此話差矣,從來男女室家,人之大倫,離合悲歡,情有所鍾,先生如何管得?”
台下,無論聽得懂聽不懂,所有人的視線都會時不時落在台上,營造出一家親的幻象。
“痴蟲啊痴蟲,你看那皇城牆倒宮塌,蒿萊遍野,這秦淮長橋已無片板,舊院瓦礫滿地,蕭條村郭,只幾個乞兒餓殍。”
這詞一出,底下聽得懂國語的人面色無一不在變化,誰都沒想到,這戲班子會在這種環境下唱這齣戲。
“你道國在哪裏,家在哪裏,君在哪裏,父在哪裏?偏是這點花月情根,就割他不斷么?”
連聲幾道追問,配合著側面樂器的敲打聲,震撼心靈。
“好!”
“唱的好!”
台下,已有人鼓掌叫好。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夏天強忍着眼眶的酸澀,站在台上。
劉老的唱腔很震撼,婉轉有力,情緒徹底釋放。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輿圖換稿,”
好一曲哀江南,嘆江南,只道是有國才有家。
夏天驀然想到了自己剛學唱戲時,那位老班主曾對自己說過的話:咱們唱戲的,我們就是死也得死在台上!不論台下發生了什麼,咱們也得在台上繼續唱下去!
她這一刻似乎明白了,戲子無情,然,家國有難,只要是國人都會為此拚命自救。
後續的情節本該是夏天和師兄飾演的人物換上道衣,但並未如此設計,反而與劉老並排站立,三人視線互相掃過,由夏天率先下台,靠近最前方的東洋人,這人身邊跟隨的護衛立馬將手按在腰側的槍套上,防備地看着,東洋人揮了揮手,示意放行。
夏天如願靠近,袖中捏着的細繩同時扯掉。
“滋滋...”
古怪的聲響在本就嘈雜的宴會上並不明顯,沒有人注意。
直至一聲巨響與無法抵抗的衝擊力襲來。
原本富麗堂皇的大廳頓時被炸的粉碎,冒着黑煙,慘叫聲,叫罵聲,還殘活的人如瘋狗般朝着大門衝去。
屋內炙熱的火光還在蔓延,靠得最近的戲檯子已經在大火中搖搖欲墜。
“恭喜宿主,聲望值任務完成,即將進入下一個世界,請稍後...”
夏天只覺得靈魂都在被炙烤,在聽得37冰冷的機械聲后,徹底陷入昏迷。
一道白光閃過,夏天再睜眼,就發現這是一個現代社會。
同時,一直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段似乎有所鬆動。
“宿主,這是您原本的世界。”
“還能這樣玩?”
夏天還沒從爆炸的轟鳴痛苦中舒緩過來,就被這個消息砸得頭暈。
“畢竟是隨機抽取,可能是您運氣好吧!”
37對此沒有多餘的解釋。
夏天按捺住要問出的,是不是任務快結束了的話,開始觀察自己所在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