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從南疆北上
一直到岳陽城下,三五里的路程,就遇到了四五波盤查,不僅僅是衙門的差役,透過車簾,賈瑛甚至看到岳陽衛都出動了。
盤查的不僅是過往行人,甚至連他這種功名在身的舉人老爺都不能例外。
要知道,舉人功名在身是可以選擇出仕為官的。
當然,這些衙差也並未過多刁難,畢竟今歲恩科旨意一出,一直到明年春闈這段時間內,全國各地的舉人士子都是很吃香的,他們才是這個時代的弄潮兒,誰知道哪個平日裏名聲不顯的舉子不會撞了大運高中金榜,登上天子明堂呢?
賈瑛總覺的事情不像官府對外宣佈的,只是走脫了幾個白匪頭目那麼簡單。
看按察司這情形,是恨不得把整個岳陽翻個個兒啊!
“還有,按察衙門的人怎麼到岳陽來了?”
且岳陽衛可不在按察司的提調權限之內,沒有一省之長布政使的手諭,給按察司十個膽子,也不敢去指揮岳陽衛,這是殺頭的罪過。
岳陽城門確實封禁了,不過等賈瑛一行趕到的時候,正巧一位知府衙門的差役打馬前來傳話,改封禁為許進不許出,賈瑛也想着早些換船離了這是非地,便命喜兒牽着馬車排隊進了岳陽城。
倒也並非只有進了岳陽城才能換走水路,此處靠近洞庭大湖,連通長江,附近不少大的鎮落都有渡口碼頭,只是這些地方跑的都是私家船艄,並不遠行,只攬這洞庭湖附近的活計。
再者,偶有一二商船經過,可畢竟是私家的,大江上自古以來最不缺的,專以打劫過路商船謀生白跳子。
左右思量,還是坐官船穩當,而岳陽附近百里的官渡,卻只有城裏的君山渡了。
是以眼下也只有入城一途。
入城后,賈瑛又吩咐喜兒道:“喜兒,咱們不去官驛,你去找人打聽一番往君山渡怎麼走,咱們到附近找個客棧投宿,再打聽一番有沒有去往金陵的官船,等禁令一撤,咱們就搭船離開。”
......
岳陽城北,蛛網密佈,一處荒廢的宅院內。
“吱呀!”
大門被打開的聲音響起,破敗的房屋內,橫江索鐵扣顧不得身上的傷勢,忍着疼痛抓起一旁的鋼刀,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全神戒備着。
“咚咚!咚咚咚!”
只聽是一短一長的敲門聲傳來,鐵扣再難堅持,渾身一軟,癱坐在地,背靠的牆壁上卻蹭有些許血漬。
“鐵大哥!你怎麼樣了?”來人見狀急呼。
其人頭戴折上巾,分明一副男子打扮,卻偏偏聲有鶯啼之象,清脆如鸝。
“咳!咳!不礙事,只是被那姓鮑的鷹爪傷了筋脈,調養幾日便好。”鐵扣面上難掩疲憊,卻還是強裝無事道:“對了齊兄弟,你可探聽清楚近來有無船隻離開岳陽的?”
齊姓男子搖了搖頭,面帶失落道:“那岳陽知州鮑祀憹夥同湖廣按察使鍾善朗封禁了岳陽城,渡口大小商船一律不得私自出江,咱們怕是出不去了......”
鐵扣聞言也是一陣絕望,早知道結果會是如此,悔不該不聽齊兄弟的勸,冒然進這岳陽城,現在卻成了瓮中之鱉,進退不成,還白白搭上了弟兄們的性命。
“我真是糊塗啊!”
想到那些為他而死去的弟兄,鐵扣雙眼一紅,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抄身側的鋼刀翻身而起,又從懷中取出一貼身保存的包裹遞給齊姓男子道:
“齊兄弟,
那鍾鮑兩個狗官一天抓不到鐵某,便一天不會銷了封禁,如此下去,咱倆都是個死,鐵某賤命一條,死活早已看開了,還不如衝出去與那兩個狗官拼了,若僥倖能取其一賊狗命,也算是為父老親人報了仇......”
“只要鐵某一死,你便有機會離開岳陽了,這包裹中之物事關那姓鮑的貪贓枉法的鐵證,將來若是有機會,還望齊兄弟能替我鐵家三十七口,並鐵家莊八百餘口父老討個公道!”
說罷,便握着鋼刀大步往外走去。
齊姓男子急忙上前阻攔道:“鐵大哥,你萬不要衝動,那鍾鮑二人如此勢大,你這一去,卻只能白白送死。”
鐵扣不顧阻攔道:“齊兄弟你再莫勸我,如今,岳陽於我已成銅牆鐵壁,橫豎都免不了一個死字,男子漢大丈夫又豈能畏縮如鼠,血海深仇豈能不報!”
齊思賢心中一陣急亂,鐵扣練武之人,力大無比,卻偏又身具武人魯莽的通病,一時間她卻也攔他不住。
眼看鐵扣就要出了大門,情急之下卻又想到一事,急忙道:
“鐵大哥,你且聽我說完,今日我去渡口打探消息,商船雖不能出港,可卻有官船或在近幾日離去,你我並非沒有離開的機會呀!”
那鐵扣聞言腳步一停,轉身問道:“消息可真?”
又疑惑道:“齊兄弟,岳陽附近的官船大都屬於漕運衙門的,官船離港的時間向來只有官家的人才會知曉,你如何能打聽得到,莫要被人誆騙了。”
齊思賢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眼下也不是坦白一切的時機,只能避左右而言他道:“鐵大哥,你說的這些我也知道,只是消息是怎麼來的,我卻也不便與你分說,你只需知曉我不會騙你便好!”
鐵扣看着眼前這位被自己從匪人手中救下的俏公子,思量再三,最終還是選擇相信。
齊思賢見鐵扣拚命的心思稍減,趁熱道:“眼下麻煩的是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上了官船。”
鐵扣也覺得有些難辦,思忖片刻才道:“你且同我到那渡口查看一番,才好做打算。”
齊思賢又擔心道:“可你的傷勢......”
鐵扣擺擺手道:“只要不與官兵動手,不會有事的,只是還得換身乾淨衣裳才行。”
他後背的傷口雖然也已結痂,只是衣衫卻被血漬弄髒。
......
賈瑛一行主僕三人趕到城北,此時日已偏西,便是有船也不會夜間而行,索性便先找了個住處安頓下來,留下喜兒他老爹看顧行囊,他與喜兒兩人則往渡口而去。
主僕二人在渡口打問駛往金陵的船隻,自然難避四周眾人。
許是運氣不錯,還真有前往金陵的官船,且不只一艘,而是一隊漕船。
賈瑛自是欣喜,自古漕船通行都是有專人押送的,有了官兵護衛,起碼安全不是問題,而且還能早些離了這是非之地。
按察衙門雖然封禁渡口,但也只是針對一般的民船,像這種打着漕運司旗號的官船,要麼是押運皇糧,要麼就是布政使司衙門自家的買賣,身為一省副貮官的按察使當然無權阻攔。
負責押運漕糧的是岳陽衛的一名千戶,查看了賈瑛手裏雲南府出具的路引文牒,以及“奉旨趕考”的皂旗,很是痛快的便答應了賈瑛搭船東行的請求。
在得知賈瑛還帶着兩口棺材,千戶官也只是皺了皺眉頭,卻也並未為難。
本朝自有規定,舉子進京赴試,路途一應車馬船隻不得拒載。
塞給千戶官一錠二兩左右的裸銀以示感謝之後,賈瑛便帶着喜兒往客棧而去。
回程之上賈瑛若有所覺,看似無意的向身後的街道瞥了幾眼,只是除了碌碌的行人和三三兩兩的小販外,並無其他發現。
賈瑛皺了皺眉頭,心中納道:“難道是我感覺錯了?不應該......”
對於自己的直覺,賈瑛還是很有信心的。
身處南疆新定之地,民風彪悍到讓人頭疼,土著民之間幾日一次爭鬥,出個把的人命那都不算事,畢竟本朝刑律最酷者不過殺頭流放,殺頭自是不必提,南疆人命之賤能讓人瞠目。
可流放對於南疆之人來說本身就少了幾分震懾。
從來只有從京城流放到南疆的,還沒聽過從荒蠻之地流放到內省繁華之所的。
若真是那樣,南疆百姓得笑出花來。
正因如此,在南疆即便出了人命官司,只要沒人揪着不放,一般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賈瑛豈會沒有一技防身之力。
加上父親賈敇本就是武官出身,外公家族又是雲南最大的土司勢力之一,賈瑛從小就不缺名師教導,加之他自己對小命看的也十分之重,練起武來自然十分刻苦。
武藝在身,對危險的感知自然比尋常人要敏感許多。
可偏偏什麼也沒有發現,這就怪了。
“也許真的是自己多心了,想想也是,自家一個外路人,沒仇沒怨的誰會盯上自己!都怪這白匪鬧得,有點草木皆兵了。”
賈瑛嗤笑一聲,邁步走入客棧。
此時,距客棧不過百米的一處街巷中,鐵扣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至於一旁的俏公子齊思賢,此刻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一顆臉蛋紅撲撲的,纖細的手指拍了拍胸口道:“好險!好險!鐵大哥,那人差點就發現咱們了,還是鐵大哥你厲害,一眼就看出那人起了疑心。”
鐵扣輕笑道:“你鐵大哥自幼習武,又在這洞庭湖上經年拼殺,才練就的一身本事,要說那書生自也不尋常,可到底少了幾分閱歷,論這江湖本事,自是比不得我。”
齊思賢此刻平復心緒,問道:“鐵大哥,咱們跟着他能上船嗎?”
鐵扣輕嘆一聲道:“不知道,可除了他們,咱們也沒別的選擇,等晚上我潛到客棧探一探再說吧。”
此間原由卻是為何?
原來鐵扣二人一番喬裝去了渡口,恰逢賈瑛主僕二人在打聽官船之事,便想着能否藉此混上漕船,這才一路跟了過來。
......
而另一邊,岳州總捕趙行良正帶着一班衙役搜尋逆匪,卻只見有手下捕快前來,說是有事相告。
二人一番低語,趙行良欣喜一聲道:“可看清楚了?人在哪裏?”
捕快正言道:“自不敢出差錯,人此刻往同來客棧方向去了。”
趙行良招呼一班衙役急匆匆往同來客棧而去,此刻,天色已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