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與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到底還是沒能活明白

第四卷 金與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到底還是沒能活明白

單允知道凌元與楊艾之間的因果牽引,是神勉和尚的手筆,也不能算作儘是他的,神勉和尚也不過是讓一些隱藏的脈絡,早日浮出水面,他好見招拆招,便做了這個順水人情。

只是單允也想找神勉和尚問問,這個人情到底是還給了誰?

僅僅只是那虛無縹緲的天道?

至於金堤淵能夠在凌元與楊艾之間的心湖言語,自然就是單允的准允了。

此事已超出三界的管轄範疇,神勉和尚就是想要看看,在他這位因果面前,天道的下一步,會向何處伸展。

單允大概都能算清十年之後的三界,所以他在家中的桌案上,給三界寫下批言:世上無壞人好人。

後續他並沒繼續寫,是覺着這句批言,有可能會牽扯天道與神勉和尚。

單允偶爾想想,自己的確沒錯,三界之內,按照既定的規矩,運行了萬年之久,沒理由再打破。

於是單允將計就計,把神勉和尚的順水人情,再往前送了一大截兒,最終使得三界最重要的三位天驕之子,齊聚一處。

這等前無古人的神來之手,神界玉帝早已將實權交予單允之手,他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而被困在墓境裏的始祖將臣,更是鞭長莫及了。

單允出手之時,其實是向妻子夏童詢問了意見的,他總覺着一個好相公,就不能做讓妻子擔心的事,所以這相濡以沫的二十年來,除卻去往星冥帝國,單允在出門前,都是與妻子說明了情況。

以夏童的性子,知道前因後果之後,當然是要相公趕緊出門,就怕去晚了,耽擱了時辰。

能娶到夏童為妻,單允此生已知足。

所以在興起之餘,為道靈界這間還算牢固的屋子添磚加瓦,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沒有拖其他兩位天道者的後腿。

——

可能是因為巴布譏諷自己的緣故,凌元做到了來者不拒,愣是同意了這位對自己有過殺心的妖族公子,好在凌元並不明白其中隱晦。

凌元知曉他們三人的身份,在三界看來,已不算是一件小事,所以為表重視,當天他親自去街上請了一位畫師,為醒自來的開山五人描像。

等到忙完前面四人的畫像,凌元領着畫師去往卓書極休息的廂房,本是不願多打擾,可此事緊急,凌元便獨斷一回了。

卓書極一直躺在床上,不知睡著了沒有,凌元問畫師可否將就一下,讓他坐在床榻旁繪畫,畫師說道:“問題倒是不大,可這位先生在睡覺,我便沒法畫他的眼。”

凌元讓畫師先畫完能畫的。

另一處,師徒三人在一塊兒吃茶,楊艾與金堤淵、以及許平栗也在,六人頭一天相處得還算融洽,互相之間時不時會搭上一腔。

金堤淵慢慢咀嚼着一塊糕點,誇讚道:“拙匠人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可點心的功夫,也是和他們的打鐵一樣,走的是上乘路子。”

楊艾的吃相則有些着急,囫圇吞棗一般,將糕點往嘴裏塞,一旁的單璠被逗得樂不可支,她還主動給楊艾倒了一杯茶水,讓他慢點吃。

楊艾則按照約定,乖乖地答謝道:“謝姑奶奶。”

單璠笑得更為開心了。

許平栗就是個悶葫蘆了,自顧自吃着。

單璠蘭花指捻着點心,她看着一旁蹲在地上,正認真吃着糕點的巴布,她其實知道猴子究竟為何如此不待見凌元,只是寬慰道:“以後對凌元還是好一點吧,我瞅着他已經很好了,前些日子在婆遼城,凌元答應了我,會回去找小醫女的。”

紅腚的巴布坐在地上,說道:“這件事他一天沒處理好,本大將軍就一天沒好臉色。”

確實,自大凌元從巴布手中救下孔鐸昭就不難看出,巴布對凌元的厭惡,其實不比寧項嬰差。

寧向嬰主要是看不慣凌元那股子傻白的做法,身為帝國皇子,一切都太過輕鬆,跟他的姐姐相比之下,寧向嬰恨不得再賞凌元兩耳巴子。

凌元正巧從門口進來,他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讓人難以啟齒的是,凌元居然還想着替自己狡辯一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離開張莎,我只是知道找她的時候是為了開心,離開她也是。”

巴布目露凶光,它的身軀在這大堂內漸漸升高,些許毛髮噌蹭豎起,一場單反面的毆打一觸即發。

凌元倒也不是畏懼巴布的御統境,他說道:“我知道我這麼做,對她的傷害很大,可我當時沒法再繼續下去,我會回去找她,給她一個交代。”

巴布的身軀突然拉長,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凌元面前,隨後她手起手落,結結實實地給了凌元一巴掌,聲響貫徹整個大堂。

巴布言辭犀利道:“一個不懂得愛的自私人,談什麼悔過?不過走走形式罷了,當真覺着自己能夠感動別人?我看你感動的只有自己吧!口口聲聲說著會回去,卻不敢即刻動身,你又在悔過了什麼呢?”

凌元被這一巴掌打得天旋地轉,耳邊不停飄蕩着巴布的質問,他左手扶着門邊兒,堪堪穩住身子,右手掌拍了拍腦袋,良久才回過神來:“也許我一直都不愛她,我愛的都是我自己。”

巴布恨不得活剝了這個玩弄清白姑娘的畜生,她再一次抬起手掌,卻被身後的單璠拿住了手腕,只聽單璠說道:“算了吧,一切都不能強求,這一巴掌,等着凌元回去找小醫女的時候,再挨也不遲”

凌元低垂的目光微微抬起,他望着單璠,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單璠突然如泄了氣的皮球,隨後她抿笑着看着凌元,對於她這位始終不願以兄妹相稱的哥哥,至少凌元待她是極好的。

單璠伸手摸了摸凌元的臉,看着他笑着說道:“我有理由相信,倘若我遇到任何危險,你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替我擺平,所以在場之中,我是最沒資格批評你的。”

單璠想起了自己曾經在廉光葯館替軒哥抓藥的情景,當時的小醫女為求藥到病除,還與她同去客棧,替軒哥診脈。

當初的那份姐妹情,不容多講,是與君子之交不遑多讓的情誼。

那時還剛剛與師兄師傅結識,回客棧的路上,還碰見了師兄跟野狗爭奪地盤呢,想想也覺着好有趣。

單璠的思緒飄向遠方,久久才回過神來,她看着凌元的臉,到底是自己的親哥哥,怎麼看都比瞧外人順眼,“我也想要你開心,既然你不肯現在回去,那小醫女的事,我們就暫時放在一邊,先把手頭上祖師堂的事宜敲定下來吧。”

也不知道凌元到底聽進去了沒有,他只是愣愣地點了點頭。

單璠問道:“那我們待會兒幹嘛呢?”

凌元眨了眨眼,說道:“祖師堂的畫像裝裱過後,就是安排座次,楊艾跟金堤淵,我首選首席供奉和掌律,在他們之間定奪。”

單璠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可她沒有參與凌元宗門的事務。

單璠來到巴布的面前,也不說讓她消消氣的寬心話,只是說道:“何姐姐不在身邊,總覺着少了點什麼,乾脆不變回去,就這樣陪着我吧。”

巴布婉轉一笑,說了一聲好。

凌元望向坐着的金堤淵與楊艾,金堤淵知道凌元的意思,起身說道:“首選供奉和掌律,我做哪一個都好,還是讓楊兄弟先選吧。”

楊艾並未起身,說了一句很符合當下的言語:“嚴於律人,寬以待己,是我做人的根本,掌律要職非我莫屬,況且目前的醒自來,金兄實力最強,首席供奉無二人之選。”

一旁的許平栗嗤之以鼻,他譏笑道:“也就不怕把殿下的醒自來弄臭了。”

真實年紀才十歲的楊艾童真無邪,他說了一句三界之內,讓人無法辯駁的言語:“我是天王老子教出來的,醒自來的規矩有我,萬事無礙。”

許平栗輕蔑地站起身來,他走到凌元身邊時,臉上已是笑容淺淺,隨後向著凌元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指,又走到了角落。

凌元跟了上去,詢問道:“你有什麼事?”

許平栗倆手不停地搓着,笑着說道:“殿下,這一路行來,我是不是第一個跟着你的?”

凌元點了點頭,“沒錯,這一路你也出了一些力。”

許平栗哎喲一聲,有這句肯定的話,許平栗心中大喜,他強烈忍住激動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咱們的醒自來副掌門,目前是否空缺?”

凌元點了點頭。

許平栗輕輕咳嗽一聲,掩飾着內心激動的情緒,開口道:“依殿下之見,這副掌門我能否勝任?”

這話聽得單璠與巴布倆人一陣頭大,都懶得搭理凌元會做出如何決策,倆人轉身就坐下,與口欲強盛的楊艾一塊兒品嘗着糕點。

凌元則直截了當道:“要說時日與功勞,副掌門另有其人。”

許平栗心中大計落空,不免失望透頂,但他還是問道:“哪個王八羔子,敢跟我搶飯碗?”

凌元靜靜地看着許平栗。

許平栗自知失言,不再亂說話了。

凌元望向金堤淵與楊艾倆人,與大伙兒介紹道道:“是一位雲遊四方的和尚,法號神勉。”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楊艾嗆了一下,糕點碎屑噴口而出,他慌忙用手抹了抹桌上的碎屑,單璠的一杯清水已經遞到了跟前。

楊艾一口飲盡,兩手持杯還給了單璠,這禮儀是真沒的挑。

凌元與楊艾問道:“你認識神勉?也對,神勉多年前跟我說過,他是仙人轉世,你又是神界龍太子,認識他不算奇怪,當年得知他的身份后,還把我嚇得不輕,深怕你們仙人下來拿他,還要牽扯到我。”

楊艾整理一番,說道:“不會有任何一位仙人下界,來找神勉大師麻煩的。”

凌元繞有興趣道:“哦,這麼說來,這裏頭還有什麼嚼頭?說來他的一些事迹聽聽呢。”

楊艾對此頗有抵觸,思想了好一會兒,才一拍桌案,“這裏是道靈界,神界那些高高在上的條框,約束不到本太子才是,那我便說說神勉大師。”

在場眾人紛紛投來矚目之色。

楊艾看了一眼身旁的金堤淵,緩緩道:“萬年以前,神勉大師本就是道靈界人士,在某位始祖的暗中幫助之下,不僅成功繞過了自身修來的天罰,還成功飛升至神界,成為了御前侍衛,整整六千載。四千年前,下界星冥帝國的的一位皇帝,將兩界之間唯一的一道天壑捅穿,導致神界靈氣大量倒灌入下界,那一位皇帝也是憑此成功躋身天道者巔峰。事後天庭問責,那位皇帝竟是逆流而上,誓要與天庭斗個你死我活,他強行闖入天宮,想要直搗黃龍,被御前神勉攔截,倆人打鬥至神界寄龍山,整整鏖戰了三日。最終那位皇帝被神勉剝皮抽筋,其神魂也被封禁在了一盞油燈燈芯之中,千百年來,飽受炙烤。”

“此事之後,御前神勉被封為神勉大將軍,坐鎮那位皇帝登天而來的西天門。”

凌元問道:“為何神勉會被你們神界貶至下界?”

楊艾又一次看向身旁的金堤淵,良久才說道:“神勉大師不是被貶。”

凌元問道:“不是被貶,難不成……”

楊艾點頭道:“沒錯,神勉大師並非被貶才轉世,而是被鎮壓致死,之後順應天道,轉世到了道靈界。”

凌元心頭一緊,神勉上一世的諸多細節,年少的他在當時並未詳細過問,如今聽來,真是讓他心神緊繃,怒火焚燒。

楊艾繼續說道:“三界有一個傳聞,天庭除了已經轉世的道祖沒出手,當日的在天庭的三位天道者,強行聯手都沒能將神勉拿下,其實是真的。”

單璠感慨萬千道:“那位神勉大師,修為真厲害,可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他被天庭鎮壓的呢?”

楊艾第三次望向金堤淵,試探性問道:“能說嗎?”

金堤淵微笑道:“嘴巴長在楊掌律臉上,只要不提始祖名諱,便不會被怪罪。”

楊艾這才說道:“這與金首席那位名義上的師傅大有關聯。”

凌元問道:“金首席的師傅,是妖族的哪位神仙?”

金堤淵笑着說道:“始祖稱不上是神仙,在我眼裏,算是活死人吧。”

楊艾左顧右盼一番后,發現沒有外人在場,身體微微前傾,說道:“那是天君齊滸發現了神勉大師的秘密。”

凌元問道:“什麼秘密?”

楊艾咽了一下口水,小心說道:“道祖與地藏菩薩有一句立世之言,齊滸發現神勉大將軍萬年以來就沒贊同過此事。”

對於那句箴言,凌元略有耳聞,他皺眉道:“就因為這種小事?”

楊艾繼續道:“當然不是,天君因此推演出了神勉在下界時,與金首席的師傅交情匪淺。其實無論何地,都講究成分的,誰也不想自家有個反賊,隨時都會伺機而動。自心事暴露之後,神勉就在那西天門候着天兵天將,可論單打獨鬥,白芷將軍、徐道長、天君三人都不是神勉對手,後來是趕回來的真君楊戩,四位天道者合力,才將修道近萬載的神勉鎮壓殺死。”

凌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水全都打翻,撒了一片,他惱道:“神勉與那位始祖有交情又如何?神勉前世可曾害過你們神界一位仙人?”

楊艾站起身來,極為不滿道:“掌門這話說的就沒勁了,什麼叫你們神界,那明明是他們神界,跟我醒自來掌律有雞毛關係?”

凌元並未承認口誤,只是氣不打一處來,此事他真為神勉抱不平。

金堤淵則是提醒道:“掌門就不擔心那位帝國先帝?”

凌元道:“若有機會,我自當上神界為神勉還有先帝,討回屬於他們的公道。”

楊艾根本就不嫌事大,他附議道:“這事兒一定不能少了我。”

凌元看了楊艾一眼,問道:“為何有了醒自來,你就連神界老家都肯捨棄,就目前的醒自來,怎麼看都比不上神界的。”

凌元所見之人,神勉與簫懷楓似乎存在着根本上的區別,還是一方水養一方人的緣故?

楊艾無奈,實話實說道:“我只是來自神界,並非神界就是我的。”

好似想到了什麼,楊艾不屑道:“不要看我只有十歲,覺着我之前學到的大道理都已拋諸腦後,還是認為我簫懷楓就是個背信棄義之人?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已經入了醒自來的祖師堂了?並且還是掌律,不是最應該將自己放置在規矩之內的那個人?”

凌元被楊艾的這番話打得措手不及,好似一道響亮的耳光,又一次在這大堂響起。

凌元搖頭苦笑道:“對不住,看來我要學的規矩還有很多,今後還需要你時時提醒了。”

楊艾一拍胸脯,肯定道:“好說!”

許平栗再一次上前,訕笑道:“殿下,你看看我……在咱們醒自來,做些啥好呢?”

凌元將問題拋給了金堤淵與楊艾倆人,問道:“金首席、楊掌律,你們認為呢?”

金堤淵這位在醒自來位高權重的妖族公子,已是很給許平栗面子了,他只是淺笑道:“得罪人的差事,我這個首席供奉還是不說話了吧。”

許平栗一瞧金堤淵都害怕得罪自己,趕忙笑着拍了拍金堤淵的肩膀,說道:“金首席很上道,今後咱們同心協力,將醒自來打理得當啊。”

金堤淵臉上笑容更深了一些。

凌元則拒絕道:“給你一些職位,我擔心你會做不好,不如就不做了。”

許平栗抓住凌元的手臂,急眼道:“別啊,我好不容易想要找點事做,你怎麼也得給我安排一個,你別忘了,我們可是親戚!”

凌元道:“倒是有個既重要,又輕鬆的職務,一般人還都做不好。”

許平栗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我做我做,給我做!”

凌元鄭重問道:“不後悔?”

許平栗肯定道:“不後悔!”

凌元微微嘆氣,“還是算了吧。”

許平栗就差罵娘了:“這麼重要的職務,肯定給我這個親戚啊,給別人你能放心咯!?”

凌元凝重點頭,無奈地說了一聲好。

許平栗詢問道:“是寫賬本的先生,還是定起居的管家?賬本其實我不太精通,管家倒是能夠幫得上忙。”

凌元搖頭道:“都不是。”

許平栗不解:“那是?”

凌元道:“到時候醒自來在山中建房,肯定有不少流寇悍匪,我覺着山道上缺個攔路的,你去的話,倒也不是不行。”

許平栗何其精明,一下就看出了凌元的心思,“就一個看門的?”

凌元直言道:“我知道你看不起,覺着有失身份地位,你這樣的帝國世子哪裏肯屈尊干這活兒,讓人瞧去了,不得笑掉別人大牙了?不過我可告訴你,將來在醒自來沒事兒做的時候,你不去看大門,就我去。我呀,在山門口擺個茶攤,優哉游哉領着醒自來的薪俸,跟別人嘮嘮嗑、喝喝茶就把錢掙了,想想都舒坦。”

許平栗氣不過凌元拿他開涮,齜牙咧嘴道:“你肯去看大門,那是因為你是掌門,我去看門,我就只是一個看門的!”

凌元能夠理解許平栗的心理,但他仍舊反駁道:“你心中包袱太重,還怎麼行走江湖?若是真拉不下臉面,你不還有個帝國世子的頭銜?還有個御統境修為的小姨不是?楊掌律一個十歲的孩子,尚且知道在其位謀其職,他都打算背靠醒自來與神界的幾位仙人為敵,你為什麼就不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許平栗啞口無言。

這場爭執被一旁的巴布看在眼中,也不過覺着凌元說教別人的功夫是一套一套的,對自己嘛……也就那樣了。

凌元拋棄了小醫女,此時又對許平栗‘言傳身教’,這樣的行為,就好比方才楊艾的那句本是自嘲的‘嚴於律人,寬以待己’,被他完美且真切的照應在自身上了。

門口走來一位畫師,按照他與凌元的約定,除了供奉卓書極的眼眸沒有畫之外,其餘的都在他手中的畫卷里了。

凌元雙手接過畫卷,遞過去了一錠銀子,與畫師感謝一番,將其送到了拙匠人府門。

說來也怪,若是一個月前的許平栗,與凌元發生方才的爭執,許平栗早沒了人影,可他卻和金堤淵還有楊艾默默地跟在凌元身後。

凌元心情並未被巴布破壞,可能是心境太過‘圓潤’,他環視了醒自來當下這一批的元老,說道:“一塊兒走走?”

眾人沒有異議。

這條街上,一眼望去就是熱火朝天的鐵匠鋪子,三人行徑在此,楊艾突然說道:“掌門,有個不情之請,你一定得幫忙才行。”

這位上一次見面還嚷嚷着要跟自己比出個高低來的龍太子,此時有求於自己,是凌元沒有想到的。

凌元笑問道:“楊掌律的規矩,我已領教過了,但凡你能說出口的,都不是問題。”

楊艾發現自己跟凌元交談起來,其實也不會費勁,很多事只要統一了戰線,好似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楊艾說道:“前幾日我見過神勉大師,他要我別跟掌門走得太近,怕會有因果的牽扯。”

神勉的手段其實很細膩,他要楊艾跟凌元有潛移默化的干係,卻不能太過純粹直接。

目前倆人心湖是他神勉在搞鬼,凌元與楊艾尚不知情。

凌元反問道:“神勉現在什麼境界?能讓你覺着是個麻煩。”

楊艾說道:“境界尚不清楚,可他前一世畢竟是天庭最能打的人,即便在道靈界,怎麼也得給他面子不是,所以我當面是答應了他的。”

禮君聖的擔憂就在此處,這個龍太子不聽招呼,敢意氣用事,真要是被神勉找上門來,可沒他好果子吃,屆時他這位百名仙人排第二的,能不能讓楊艾毫髮無損,禮君聖也都不敢保證。

凌元說道:“副掌門與掌律之間存在矛盾,我這個掌門理當出面協調,這事兒包在我身上,神勉不會與你置氣的。”

能有凌元這句話的承諾,楊艾的心頭舒暢了不少。

前方街上走來兩名孩童,大的姑娘約莫六七歲,小的男孩約莫四歲,倆人本是不起眼的孩子,身上穿得也挺整潔,可凌元三人都瞧見孩子們的身上,都有髒東西附着。

凌元將兩名孩子攔住,仔細打量,他瞧見姑娘身上背着一個小竹箱,懷中抱着一隻漆黑木板,男孩懷中同樣也有一個,倆個小孩圓嘟嘟的小臉,都已被寒風吹得彤紅。

姑娘抬頭望着像是一座山的大哥哥,心中不由得害怕了起來,她強忍住淚水,一隻手將男孩護在身後,另一隻手把懷中的木板抱得更緊了一些。

凌元蹲下身來,笑着詢問道:“小姑娘,就你跟弟弟倆個人出門嗎?”

小姑娘沒敢說話。

凌元微微一笑,又說道:“不用害怕,你們知不知道這樣獨自出門,很不安全,迷路了可怎辦?”

淚水在小姑娘明亮的眼眸里打轉,她支支吾吾地說了一聲:“我們去找爹娘的。”

凌元又問道:“你們爹娘在哪兒,我帶你們去找。”

小姑娘往後退了退,她哭腔道:“我爹娘死在了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我要帶着弟弟去祭拜。”

三人都為之一驚。

凌元再一次仔細打量倆個孩子,他伸手將他們懷中的木板挨個兒翻了個面,發現木板是靈牌,上面還寫有孩子爹娘的名字。

凌元與孩子們說道:“我送你們去吧,不然路上會有危險的。”

小臉紅彤彤的小姑娘拒絕道:“我找得見路,不需要你帶路。”

凌元也不強求,他伸手從懷中掏出兩張黃紙符籙,正要替孩子們收了髒東西,卻被一旁的金堤淵說道:“掌門,還是我送他們去吧。”

凌元有些猶豫,金堤淵解釋道:“世間一切鬼魂,都要聽從我的號令,況且掌門的符籙對我也有威脅,便只好讓掌門收手了。”

凌元覺着這個主意也不錯,但為防萬一,他仍是在詢問孩子們的意見:“讓這位大哥哥送你們去祭奠爹娘,好不好啊?”

令凌元吃驚的是,倆孩子竟然都點了點頭。

難不成是金堤淵比自己更面善?

一旁的金堤淵光憑這一點,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經過。

金堤淵跟凌元分開,領着倆孩出城去。

身為妖族公子,金堤淵基本對天下鬼物以及陰氣濕重之地,有着得天獨厚的壓勝。

但物物相剋,凌元剛才拿出來得黃紙符籙,對金堤淵卻有着天生的排斥,倘若金堤淵再遲一步,待凌元將靈力走一遭龍蛇道,再灌入符籙內,不說孩子們身上的髒東西在劫難逃,他金堤淵也必須抽身十丈之外,才能不被符籙壓制。

金堤淵猜得沒錯,孩子們身上的髒東西,就是他們的爹娘魂魄。

只不過讓金堤淵瞧不起的,是有一個魂魄竟然開始吸食孩子的陽氣,虎毒尚且不食子,再怎麼困難,也不能啃噬自己的孩子。

這對夫妻倆剛做冤魂不久,加之生前並無修為,所以尚未完全人形,他們口不能言,只能附身孩子身上,要自己的孩子帶着香燭銀紙,前往事發地祭奠。

當到了地方上,天色已黑透,金堤淵手持火把,站在原地,發現夫妻倆的屍首,至今都沒人收拾,就那樣橫七豎八得躺在地上。

他們的面貌慘白滲人,男屍死不瞑目,口角微微張開,七竅都有血跡淌出,女屍露出兩條白花花的大腿,上身的衣裳也都支離破碎,金堤淵一拂衣袖,替女屍遮掩了污穢。

小姑娘被嚇得撲倒在雙親身上哇哇大哭,男孩兒則邊哭邊打滾,狀況看樣子一時清靜不下來。

金堤淵心念一動,一頭紅色英靈逐漸由虛化轉為實質,隨即英靈手持一把長劍,對着山腳下的一處空地,隔空一挑劍尖,一道深坑呈現眼前。

英靈將倆人屍首安置到坑內,特意從別處多搬了些泥土來掩埋,好將墳頭壘高。

小姑娘逐漸止住了哭腔,她就要將自己懷中的靈位放在墳前,被金堤淵提醒道:“你們爹娘讓你們帶着靈位,是為了他們能夠更好的附身在你跟你弟弟身上,並不是用來做墓碑的。”

隨後金堤淵看見了一旁的光溜巨石,英靈得令,將巨石輕鬆抱起,隨後高高拋出,斬出數劍,兩張嶄新的墓碑一落地,正好不歪不斜地矗立在墳前。

英靈靠近孩子,嚇得孩子們躲到了金堤淵身後,金堤淵說道:“它沒有惡意,它只是想看看靈位上寫的什麼,好拓寫到墓碑上。”

待孩子們拿出懷中的靈牌,英靈便照着臨摹。

見大哥哥安頓好了爹娘的屍首,小姑娘拉着弟弟的手,靠上前去,她將背後的小竹箱卸下,從中拿出來一大摞銀紙香燭,用懷竹點燃,就這麼給自己死去的爹娘敬了孝。

此時孩子們瞧不見的,都被金堤淵看在眼中,那些焚燒殆盡的銀紙,所飄蕩而上的青煙,又折返降落在了孩子們身上。

在這般莊重的場合之下,金堤淵卻是笑着說道:“我們該做正事了。”

孩子們轉過身來,眼巴巴地看着這位手持火把的大哥哥,都想着正事不都做完了嗎?

金堤淵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孩子們,隨後攤手一招,附身在孩子們身上的魂魄便被剝離而出,以常人瞧之不見的趨勢,竄入到了火堆之中。

孩子們尚且不知大哥哥在做什麼,只是覺着大哥哥的手勢,像是在叫他們起身,於是他們紛紛站起。但身後傳來陣陣輕響,孩子們扭頭一看,瞧見尚未燃盡的火堆中,有兩點金光逐漸浮空,而後金光變得流光溢彩,爹娘的靈魂體大顯身前。

孩子們霎時間崩潰大哭,都向前擁抱而去,只是抱了個空,皆失足摔倒。

孩子爹娘死前毫無修為,魂魄看不見摸不着,七日之後,本應下地府輪迴轉世,可既然讓金堤淵碰見了,他本意是讓親人團聚一番,只是礙於孩子們的哭腔,他不惜借天地法相,加持於魂魄體之上,不僅讓靈魂體能言善辯,更是讓靈魂體能夠被世間陽物觸手可及。

本是在妖族地境再不過平常的一件事,可是在道靈界,金堤淵已經觸碰了地府的底線。

九幽之下的地府,大門突然打開,圖讖尊者手持三尖倆刃刀,上得道靈界就要問罪妖族二公子。

地府不屬於三界,卻管束着三界的所有英靈,妖族也是沾了殭屍始祖將臣的光,就那個把將臣封禁的墓境,與妖族地境相距不遠,加之金堤淵的關係,將臣便特殊照顧了,多年以來,妖族多次借天地法相,強行‘拘留’族人,地府對此也就睜一隻眼。

只是此法的根源,目前尚在地藏菩薩坐騎諦聽的鋪墊之下,但凡此法現世一次,諦聽便發出一陣噴嚏,導致整個地府都要抖三抖。

圖讖尊者發現是金堤淵膽敢在道靈界運用此法,當即就要以武力造訪。

只是說巧不巧的,圖讖尊者這位實力通天的道者,竟然鬼使神差地現身在了克莫山後山,令他愣住了半晌。

再說金堤淵,他將正事擱置,給了一家人一炷香的團聚,讓夫妻倆看看自己的孩子,摸摸自己的孩子。

待一家人的情緒穩定下來,金堤淵開口道:“你二人遇到仇人報怨,死於非命,回去過後,你們有一人可去拙匠人府內,找醒自來掌門定奪此事。”

那女子則抱着自己的小兒子,牽着閨女的手,鞠躬道:“謝謝恩人為我夫妻二人還陽,煩請恩人告知名諱,我回去就給恩人豎立神位,不敢說做得有多好,至少世世代代,每天三柱清香孝敬恩人。”

金堤淵想着這也不錯,便笑着說道:“在下金堤淵。”

女子隨即將孩子放下,撈起袖子,上前說道:“請恩人在我手臂上寫下名諱,以免錯字。”

女子說著就要咬破手指,以供恩人使用,金堤淵卻抬手制止,只見他伸出食指,指尖熱氣蒸騰,在女子面前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女子笑着說道:“這就不怕弄錯了。”

金堤淵看着夫妻二人打算結伴離去,說道:“你們夫妻倆,只能有一人離開,另一個人會在一炷香后,魂飛魄散,失去轉世輪迴局的機會,你們可要想清楚了,做個決定吧。”

男子憤恨的眼神再一次出現,第一次是金堤淵瞧見他吸食自己孩子精氣的時候。

女子知道自己相公的脾氣,否者也不會讓倆人在野外遇害了,她一把抓住相公的手,與金堤淵說道:“讓孩子爹陪着孩子們回家吧。”

金堤淵望着男子問道:“那你的決定呢?”

男子抑制住怒火,說道:“我回去,孩子娘留下。”

金堤淵反問道:“為什麼不是你去死?”

男子最終還是沒能忍住,他轉身從地上的小竹箱裏,拿出一把孩子們趕路用做防身的匕首,朝着金堤淵就刺去:“死你娘啊死,怎麼不是你去死!?”

可是沒等他靠近金堤淵三步範圍內,整個人便逐漸分崩離析,男子頓時止步,他看着自己的四肢消失,求饒道:“恩人高抬貴手!”

見金堤淵還無反應,男子又叫喊道:“娘子救我!”

女子掩面而泣,她並未有所行動。

最終男子化作了一團塵煙,消散於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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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靈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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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金與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到底還是沒能活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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