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與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因果太重

第四卷 金與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因果太重

廣袤無垠的寂靜之地,在這乾涸龜裂的土地上,黑色的屍氣裊裊升起,,待半空之後,它們都不約而同地朝着一個方向匯聚,有些已游曳百年的屍氣,只為被將臣納為己用。

昏暗朦朧的墓境之中,那個瑩瑩點綴着星光的王座之上,慵懶的將臣在此小憩。

披頭散髮的他閉目養神,手輕輕地支撐着額頭,在一呼一吸之間,四面八方的屍氣不斷縈繞,變幻成實質的可口食物,被將臣悉數服下。

他在這裏被困了萬年,早時的那種憤恨,已經煙消雲散,因為不管他如何做,都沒能逃出生天。

如今他只願在道祖顯世之前,利用陳雍庭這個小道童,將老道人是青牛轉世的身份,早日揭開泥封。若能在道祖自己覺醒之前,就將其找到,並且扼殺於搖籃之中,那麼在他身上的道祖一半道力,他便能安心煉化。

委實是半個道祖跟身處的這個墓境聯手,就能比他這位殭屍始祖還要厲害,將臣對此曾經納悶了好幾百年,都是界內最早修行的那一撥人,憑什麼你就能用道法吃定我?

況且將臣不將這一半道力煉化,他更是不能殺上佛國,與佛祖掰手腕,與天庭講講條件了。

將臣睜開雙眼,他微微張嘴,打了一個哈欠,支撐着腦袋的手掌,食指輕輕地敲了敲,片刻后,有一衣着灰袍的男青年出現在他身邊,懸空而立。

將臣開口道:“成功了?”

灰袍男青年微笑,他露出只有一根獠牙的嘴,說道:“成功了。”

將臣問道:“這半人半屍的滋味兒,感覺如何?”

沒成想這個男青年居然當著這位殭屍始祖的面兒,與他糾正道:“曾經我是妖,汲取了殭屍體質的特徵后,如今我是半妖半屍。”

將臣輕聲道:“你們妖族哪能與我們人族相提並論?不入流的玩意兒就應該被捨棄,你爹金莫佑那個廢物,不能讓你更上一個台階,讓你到此修行,事後就應對萬事敬畏。”

男青年便是妖族的二公子,妖族大小姐金堤娣的二哥,金堤淵。

這是一位就連單允推演一番后,都忍不住想要讚許的修行之人。

奈何此人是妖族,若非如此,單允也想要指點其一二,更不會囑咐金堤娣,在將來少管他兩位兄長之事,只因他爹做事不擇手段,其後果太大,因果太重,她承受不住。

而這其中一件事,便是讓自己的二兒子,跟隨將臣修行。

即便是眼前的殭屍始祖罵了自己的親爹,男青年心中仍是沒有半點兒漣漪。

將臣終於抬眼看了一下金堤淵,說道:“你這做兒子的,自己親爹都不袒護一下?”

金堤淵頷首道:“我爹多少手段與計謀,堤淵一清二楚,始祖說的都對,便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將臣說道:“人神體質乃三界最強,如今我與單允,以及那位帝國皇子皆是,你這算是半路出家的和尚,最終能走到何種地步,究竟是與林羨一般的屍神,還是更勝一籌的人神,得看你造化。”

金堤淵道:“以始祖手段,助堤淵成就人神,當是最好,若是屍神,也不是不好。大道一途,堤淵並不想燈下黑,一路走到死胡同里。”

言外之意,便是金堤淵還有其他法門,能夠就成天道者,從玉帝手上搶奪席位。

將臣輕言道:“倒是小瞧了你。”

墓境傳來一陣叩門聲,將臣目視前方,神情淡淡道:“好你個神勉,不過也就念叨了一下凌元的名字,就當真讓你也找尋到此處來。”

將臣抬起另一隻手,輕輕一揮,百丈遠處便突兀地出現了一道門,只見身着月牙僧袍的神勉雙手合十,踏進了這處秘境。

將臣臉上久違的多了些笑容,眼前的這位和尚,雖然已經面目全非,但那股氣息,仍然認得。

將臣調侃道:“萬年不見,你這模樣生得更俊俏了,沒少在下界繼續逛窯子吧?”

神勉佛頌一聲,雙手合十變換為單手豎十,說道:“青樓逛了不少,也都不及與將先生一夜促膝長談。”

將臣心念微動,王座連同身邊的金堤淵一齊靠近神勉十丈處,說道:“如今你我已是道不相同,若非如此,我定與你在這荒蕪之地,坐下長談。”

萬年以前,神勉與將臣互為知己,倆人的君子之交,並未禍及別處,亦或者將臣並未給神勉帶來麻煩。

倆人在初識之時,將臣有過一絲顧慮,他說就他們這等化境道行,不消百年,終究會有危及三界的一天,屆時給神勉帶來的,將會是滅頂之災。

神勉當時還不叫神勉,是一位無名散修,於是為了神勉的安危,將臣為神勉取名,還說神之庇佑與神之勉勵,能讓神勉穩坐釣魚台。

神勉看着眼前的故友說道:“將先生若是能聽小僧一言,便是幫小僧的大忙了。”

將臣卻充耳不聞,他微微嘆息,說道:“你神勉一介凡人,能從下界修行至神界的這等壯舉,據我所知,也就灌口的二郎真君能與你比高,像其他的什麼十八羅漢歸位,觀音普度眾生,那些都是臭狗屎一堆。”

將臣微笑道:“可你還是因為我的緣故,與道祖的初衷背道而馳,與整個神界為敵,最終落得個形銷骨立的下場,光憑這一點,你說什麼我都聽。”

將臣又補充道:“只要不太過分就行。”

當初得知將臣被封禁之時,神勉是心力交瘁,緊接着道祖為了三界能夠和平共處,殭屍也能照常修行,便拆了東牆補西牆,最終還是應了地藏菩薩的那句立世之言。

這也是將臣只願讓道祖泯滅,而依舊不觸碰道教的緣故。

單允則不一樣,這位人神體質的殭屍願意遵守規矩,這一生只活個百十年,便足矣。

但憑什麼讓將臣同意自己的子子孫孫,放棄本是唾手可得的與天齊壽?

當時的神勉,內心極其反對此事,這需要多大的心血才能完成的宏願吶,得讓下兩界損失多少本是擁有的,才能換來與殭屍也能和睦共處的機會?

神勉將自己最真實的想法隱藏了萬年,卻還是被眾仙知曉,他們都罵神勉是狗拿耗子,罵神勉包藏禍心,甚至於拿神勉與將臣是知己的關係,罵神勉有悖君子二字。

可神勉所想,與將臣相處,不都是平心而論,水到渠成的友誼嗎,為什麼到了其他仙人口中,就成了眾矢之的?

神勉說道:“莫要做對不起皇子殿下的事,僅此而已。”

將臣懷疑自己聽錯了,可面對神勉這唯一的朋友,他仍是沒有選擇去窺探人心,只是憑藉過往的推演,說道:“若是多年前的凌元,是這一世讓你開竅的有緣人,那我可真的太羨慕他了。就憑你這位因果顯化的佛子,能替他在大道上鋪路,何愁不就成天道者。”

神勉搖頭道:“將先生理解錯了。”

將臣饒有興趣地問道:“那是為何?”

神勉道:“皇子殿下心性純樸,為人厚道,既然他是小僧的有緣人,在大勢所趨之下,小僧只願為其護道,其餘的不做他想。”

將臣微微皺眉,隨後笑着說道:“你說凌元心性純樸,會不會過譽了?他心性純樸會三翻四次地要了張莎的身子,都棄她而去嗎?神勉啊,你可莫要被雞啄了眼,到時候我是會笑話你的。”

神勉道:“因果報應,我比將先生看得更為透徹,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將臣有點難為道:“凌元身為我殭屍一族,還是同我一樣的人神體質,你說的大勢所趨,他在洪流之中,實在是難以保全自身。易文稚將柳柔蓉帶回陽間,凌顏又教她魂飛魄散,即便單允毀去了易文稚體內的長生不老,拿掉了凌顏的御統境道力,可此事林羨還未問責凌顏。”

將臣嘴角掛笑,說道:“神勉你說,要是林羨知道了摯友凌澤律的女兒,把自己的至親害得如此凄慘,道靈界會不會變得更加有趣?”

神勉知道將臣的目的何在,他是想着將道靈界弄得更亂一些,一些古老的因果報應來得更早,他便能更準確地推演出道祖的轉世之處。

神勉道:“若是我能讓將先生離開此墓境,亦或者說是,將先生去哪兒,此處墓境便能隨處跟隨。作為交換,將先生是否能夠放過星冥帝國?”

將臣十分不解道:“神勉,三界之中,你是最懂因果,道靈界的千絲萬縷多得就連你我都驚訝,且不說星冥是唯一還倖存的帝國,其中的牽扯又有多駁雜。但憑牽一髮動全身的說法,便是隨便一個街上的小孩兒打個噴嚏,說不定星冥帝國就得碎一片瓦礫,這些因果的遞進與循環,值得你這麼不辭辛勞,去做一些無用功?”

將臣的意思是指,即便他不與林羨點破此事,將來的某一天林羨也會知曉一切。

“我讓德炫和尚給易文稚傳話,沒想到這位總管大人拒絕了我的邀請,若是他能來墓境,強行從玉帝小兒手中搶走一個席位,成就天道者,那我就如虎添翼了。”

“星冥帝國覆不覆滅,不是我說了算,得看易文稚這個人怎麼做。”

“神勉吶,此時此刻,已經沒有誰能夠置身事外,除了你。”

“他神界的仙人能做到長生不老,卻要拿走下兩界道者們的寬闊大道,你不覺着道祖與地藏太過無恥了嗎?還有那坐在寶座上的玉帝小二,你不覺着太虛偽了嗎?”

“要我說天庭虛偽,你這個被他們鎮殺的仙人神勉,也許你還要向著他們,可你當真就不去記恨?你未曾做過有愧於天庭之事,他們只不過是知曉了你的心中想法,覺着你有違常倫,就能把你鎮殺?以絕後患?”

“此事就算出現在我將臣身邊,確實也是一件糟心事,說句不好聽的,仙人神勉不過就像凡間所言的耗子屎,能壞他們一鍋湯,可你始終沒做錯過一件事。”

“後來如來出面,收你做了弟子,給你爭取到了輪迴的機會,還替你保留了完整的仙人實力,只為真正被他們神界所用。”

“如來的這一出雙簧,唱得可真好,可惜你沒要。”

“所以我唯一的朋友,就別來破壞我的好事了,成嗎?”

神勉佛頌一聲,他雙手合十,虔誠道:“願眾生苦毒,盡歸吾身。”

將臣不願神勉裹挾其中,這樣不僅會壞他的事,說不定還要讓神勉再一次轉世,好不容易才開了竅,隨意轉世,並不值當。

將臣坐直了身軀,他右手扶額,十分惱火道:“也就你能在我面前放屁了,你換你師傅如來試試。”

神勉糾正道:“我師傅是德炫大師。”

將臣道:“你師傅是德炫沒錯,這也是我重用他的理由,若非是你,你當隨便一隻阿貓阿狗都能見到我?給了他修道登頂的秘法,還只是個偽天道者,我都拿不出手。”

一旁的金堤淵緊緊盯着前方的俊美和尚,他委實見識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神勉看着將臣說道:“不要說我師傅的壞話。”

萬年時光里,說話合著都沒今日多的將臣,與從未開口的金堤淵都沉默了。

過了好半晌,將臣與身旁的金堤淵說道:“今後在外面碰見了神勉大師,能繞路走就繞路走,他身上因果太重,一般人吃罪不起。”

金堤淵微微低首,“堤淵知道了。”

既然沒能說服將臣收手,神勉也沒再待下去的必要,他與將臣說了句再會,將臣便將其安穩地送了出去。

將臣再一次慵懶地靠在王座之上,他與金堤淵問道:“你才出關,道靈界的而立道者武榜,明日一早就會出告示。”

金堤淵道:“請始祖我送去水仙山的上寮宗,堤淵要與梁木喜一敘。”

將臣抬手一揮,便將金堤淵化作一縷青煙,送出了墓境。

——

水仙山是上寮宗的第三個祖庭,前兩個已在五千年前、八千年前,分別被人給拆了祠堂,當時的上寮宗宗主力排眾議,發揚了‘留得青山在’之美德,才保住了上寮宗的苗子,得以延續香火。

因為仇家太多的緣故,水仙山其實並不水仙,此處大雪封山,已有數千年,是護山陣法所致。

夜裏寒雪飄飄,山巔一處燈籠下,昏黃的燭火微微搖曳,上寮宗宗主梁木喜在此,雪夜煮酒吃火鍋。

他身旁有一隻已經開膛破肚的羊羔,擺放在桌案上。

梁木喜起身,持小刀從羊羔身上割下一塊鮮肉,隨手扔進了鮮美甘汁的火鍋里。

他用桌上的抹布簡單擦了擦手,又從另一個小鍋之中,取出一盅烈酒,替自己斟滿一杯,這才仰頭悶掉。

就這一杯酒下肚,過程委實是繁雜了些,可梁木喜已經習慣多年了。

最近幾年的梁木喜時常到此喝悶酒,倒不是家事讓他頭疼,而是花甲之年的他已經走不動了,沒了心思主持歷屆的武榜,加之主持事宜一直都是卓書極幫忙打理,他索性就交給了自己的開山大弟子,沒成想這個龜兒子提出了他也要參與比試,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堆里推嗎,到時候在外邊兒替他收屍都困難。

卓書極已出門一年有餘,明個兒就是新武榜出爐的日子,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準時完成任務。

要說以他梁木喜宗主的身份和眼線,探子隨時都能將卓書極的消息傳書水仙山,可他卻沒有那樣做,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歷練歷練不是壞事,要是隨時都有保鏢跟從,那還歷練個鎚兒啊。

想想自己的開山大弟子資質平庸,可好在性格溫良,為人老實,要是與人比試上了,應當都是點到為止,害不了自己的性命,梁木喜也就不那麼愁了。

梁木喜突然覺着自己掌管的上寮宗,其實也怪可憐的,也許不該這麼想,是整座道靈界的山上仙家勢力,都可憐兮兮的,有時候都比不了一些山下門派。

當然這是將四大族、蒼靈門以及星冥帝國這六方勢力排除在外。就梁木喜這樣的想法,連當世豪門天行宗也未能倖免,只覺着越發地可憐了。

梁木喜不知道是什麼阻礙了界內道者的天賦,好似證道求長生這等事,從來都是聽說過,以他上寮宗這等歷史悠久的宗門,愣是一個真神都未曾見過。

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九幽冥府,也沒有神界仙人,全都是世人憑空杜撰出來的?

可前段時間,星冥帝國分明已經完成了點睛大典,百姓們的宏願歸入祠寺,泥鑄雕像更是成就了金身。

道靈界的好日子,道者們的長壽,就要到來了嗎?

吃着火鍋、喝着小酒的梁木喜突然對此很是期待了。

火鍋咕嚕冒着蒸騰熱氣,鍋里翻滾的羊肉已經熟透,梁木喜這位修道之人,即便三日不吃,也總感覺是久違了這道佳肴。

桌上擺着幾本書籍,都是大徒弟卓書極臨走前,讓師弟賀韜轉交於他,說是這裏面存在一個天大的秘密。

卓書極離開了多久,梁木喜就覺得自己被糊弄了多久,莫不是記恨自己沒給他盤纏?

梁木喜想想也就算了,自己的弟子是個什麼樣,他是一清二楚,便是借卓書極十個豹子膽,也不敢戲弄自己,可這幾本書捉摸了整整一年,依舊是尋找不見那個秘密是什麼。

護山大陣邊界,傳來陣陣波浪,梁木喜感知到不對勁,起身正欲前去勘驗,卻發現身旁站着一位灰袍青年。

來者的境界比自己高出太多,以至於轉眼便至山巔。

灰袍青年臉色慘白,好似大病初癒一般,卻是他剛剛成為了半人半屍的後遺症。

灰袍青年抱拳道:“晚輩妖族金堤淵,見過梁宗主。”

梁木喜望着跟前的男青年,疑惑道:“妖族金堤淵……那金莫佑是你?”

金堤淵道:“正是家父。”

梁木喜有些驚訝,妖族是比靈龍族還要隱世不出的族類,且妖族的品行,一直都被外界所詬病,今日妖族公子主動上門,定然沒有什麼好事。

梁木喜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閣下來水仙山,所為何事?”

金堤淵微微抬起右手,桌上的小刀飄落在他手中,他割下一塊兒羊羔肉,在手中切了好幾下,隨後弄散放進鍋中,說道:“不如梁宗主與我坐下聊?”

上寮宗的札記可謂是界內最為詳盡,也最為寬廣,其中不乏記載了妖族想要吞併道靈界的描述,可都被有志之士給打退了回去。

最慘烈的一次,還是那位將神界捅出個窟窿的星冥皇帝,以天道者的道力單挑整座妖族秘境,求的不是自身大道,也不是個性的乖張匹敵,而是想要保全整個星冥帝國,將來繼續與神界對峙。

可那位帝國皇帝沒有兵敗在妖族秘境,大戰過後沒多久,卻是將自己的神魂留在了神界,以油燈炙烤灼燒,已有數千年之久。

梁木喜拒絕道:“這裏可沒多的碗筷,就不招待了,有什麼挑明了說吧。”

隱忍功夫就連將臣都沒得挑的金堤淵,微微一笑,他自己拿出一副碗筷,直接坐下,“晚輩自帶了。”

梁木喜有些奇怪地看着金堤淵,見他已經撈起幾片鮮嫩羊肉入口,大快朵頤的樣子,好不欠收拾。

金堤淵反而指責道:“據晚輩所知的梁宗主,平日裏喜歡研究文字之間的順序,筆墨豪爽之處,對宗門裏的晚輩,也是很慈愛的,可不是現在的這般模樣啊。”

梁木喜臉無表情道:“閣下倒是挺自來熟的。”

但梁木喜不肯坐下,他倒要看看,這位妖族公子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桌上有切碎的佐料小菜,金堤淵往自己碗裏加了一些,再吃一口時,讚歎道:“這才是人間的美味,妖族地境其實好吃的也就幾樣,遠遠不如道靈界。”

梁木喜仍是一言不發,紋絲不動。

於是金堤淵一邊涮着羊肉,一邊說道:“要是梁宗主肯坐下,陪晚輩吃這頓火鍋,晚輩就告訴梁宗主,你那寶貝大徒弟留下來的這幾本書之中,到底藏着些什麼秘密。”

不是梁木喜想要知曉秘密,他只是饒有興緻地坐下,對眼前自稱妖族的金堤淵,有了一些別樣看法,好似他並非妖族被外界標榜的樣子,甚至於覺得此人挺能聊的。

雪夜裏,石桌上熱氣騰騰,金堤淵端着碗,筷子還夾着一塊羊肉,他笑着說道:“果然如始祖所說,讓我對萬事都心懷敬畏之心,梁宗主便也會對晚輩心懷慈愛的。”

梁木喜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堤淵,疑惑道:“你們妖族的始祖,給你這個小娃娃託夢了?”

金堤淵點頭道:“始祖在夢境裏出不來,便也只好託夢予晚輩了,晚輩與始祖學了很多東西,最讓我值得驕傲的,便是始祖讓我成為了半人半屍。”

一聽就是被妖族侵染了性子的公子,梁木喜不屑道:“小娃娃,我可提醒你,修行了妖法,性子大變都是小事,莫要害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啊。”

金堤淵大口吃肉,他頻頻點頭,對梁木喜的教誨,頗為贊同。

吃到盡興處,金堤淵看着另一鍋里熱着的醇香美酒,笑着與梁木喜問道:“梁宗主,可否賞晚輩一盅?”

梁木喜便從石桌低下拿出一隻嶄新酒杯,給金堤淵倒了半杯,還說道:“小娃娃要少喝酒。”

金堤淵知道梁木喜是捨不得好酒喂狗,但他忍不住往石桌下瞧去,只見一隻竹籃里,擺放着數只精緻小碗以及竹筷。

梁木喜連忙用一塊布將其遮掩,此番情景好不尷尬,他只得連連催促金堤淵趕快喝酒。

金堤淵一杯烈酒下肚,被辣得不停吧唧嘴。

梁木喜這才有了些好臉色,他問道:“你們妖族歷來都是想着染指道靈界,是因地境內缺乏山水,多是烏煙瘴氣之地。你們妖族地境我是沒去過,真有那麼差嗎?”

金堤淵微微嘆氣:“真要是塊風水寶地,也不着急將它公之於眾了,妖族歷代族長都以入侵道靈界為首重,卻並非我之所願。”

梁木喜讚許地點頭:“既不推卸責任,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若真如你所言,這個妖族公子的位置,你確實坐得。”

只是梁木喜又說道:“聽聞婆遼城畫龍點睛的事宜上,你大哥有將帝國皇子鎮殺的打算,此事你可知曉?”

金堤淵主動給梁木喜斟滿一杯酒,他解釋道:“是我給大哥出的主意。”

梁木喜瞧金堤淵的臉色多有惆悵,便知其中隱晦,他道:“我上寮宗的探子遍佈大半個道靈界,消息來得快,送出去的也快,若是有所顧慮,可以與我一說。不過你這個主意,真不咋地。”

金堤淵道:“星冥帝國造神祠,越俎代庖,做了神界在道靈界的荒廢事,對此晚輩認為是無可厚非。但以家父來看,當然是能多予星冥帝國點睛大典阻礙,便是多多益善的,他並不想看到道靈界內的勢力不斷做大。”

梁木喜冷眼道:“方才你說你並不願意趟入這趟渾水。”

金堤淵道:“家父要晚輩出主意,若是不聽勸,族中一切都不能插手,果真如此的話,將來我妖族在晚輩認為是錯誤的決斷上,才能出言阻止,以不至於妖族走向衰落。”

梁木喜把酒與金堤淵碰了一下,輕言道:“小娃娃在其位謀其政,多少是有些苦了你。”

看來妖族裏邊兒的公子,也不是像外界傳言那般,是個詭計多端的貨色。

梁木喜將卓書極留下來的書籍,給挪到金堤淵跟前,老人家隨後又往火鍋里加了好些羊肉,問道:“說說吧,這裏面究竟藏這些什麼秘密。”

金堤淵夾了一塊羊肉放入口中,反手持筷,翻開最上一本,指出一行字說道:“梁宗主對這句‘日月同輝,然卻無光,城門樓下,獠牙嗜血行者,登高遠望’如何理解?”

梁木喜道:“殭屍嘛,這我知道,卻從未瞧見過,據說蒼靈門的林門主,就是殭屍體質,但這位天道者行事嚴謹,上寮宗也就無從考證了。”

金堤淵微微咧嘴,露出了自己僅有的獠牙,說道:“晚輩剛才說的‘半人半屍’,其中的‘屍’,便是殭屍。”

梁木喜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妖族公子,心中並無多少驚駭,他這般年紀的人了,只當是漲了些見識,隨後他問道:“那你口中所說的始祖,應當就不是你們妖族的始祖了吧?”

於是將思緒再遞進一些,以梁木喜的聰明才智,他多少有趨近於那個最大的真相,可他覺着還是太匪夷所思了。

那個曾經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的人族領袖,若真是他將妖族公子變得不倫不類,梁木喜對此人都不敢有提及的想法,傳聞因果絕大之體,便是心念一下,都能使得自己萬劫不復。

金堤淵放棄道:“那便不說始祖了。”

梁木喜眼放精光,自己當真猜着了,為求金堤淵不再次提及,梁木喜伸手將書籍挪至別處,一番思量后,又將書籍放在了石桌之下,這才放下心來。

金堤淵笑着說道:“梁宗主請放心,既然晚輩肯出現在這裏,便不會讓梁宗主因果纏身,我們就吃吃火鍋,聊聊今後的日子。”

眼前的金堤淵越來越對自己的胃口,甚至是欣賞,跟他喝酒,彷彿是在跟一位多年不見的故友。

梁木喜說道:“小娃娃到這裏來,恐怕不止是替我解答秘密這麼簡單吧,不是我說這個秘密不夠大,只是覺着你是另有所圖。”

金堤淵被說中了要害,他四指輕輕一拍石桌,肯定道:“可不就是嘛,晚輩不過隨口一提始祖,也不是說對始祖不敬,實在是想跟梁宗主商榷之餘,也能夠喝酒盡興。”

倆人不經意間,表明了自己對將臣的敬畏,也已成了忘年之交,剩下的便是想着,此次談話能夠不談崩了。

梁木喜道:“那你這個小娃娃,到底所為何事?”

金堤淵道:“梁宗主的開山大弟子卓書極,心氣頗高,奈何他與我這般大的年紀,沒有尋找到好的發力點,以至於他心中所想,一直都被掩蓋着。”

梁木喜在卓書極八歲時,便領着上了山,其天賦,梁木喜便一清二楚。至於為何要選擇卓書極這個平庸的徒弟,乃是梁木喜不願將衣缽傳給將來可能會是惹是生非的天之驕子。

以上寮宗這等山上仙家的底蘊,收一個天子驕子作為傳世之人,實在簡單,梁木喜萬無收卓書極的理由,但他還是收了,而且還是開山大弟子。

數年前,卓書極在着手編整札記之時,偶然頓悟,此時他的心中大道,已經浮出水面,那便是要將整座道靈界的道者們,能有與天上仙人比高的心氣。

僅是這一點,就讓卓書極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親自上手武榜的座次排序。

梁木喜在理罵卓書極的時候,也十分困惑,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他道:“書極平日裏喜歡與我一道研究文字,他什麼樣我自認為很清楚,但他何時有了改變,我就不得而知了。”

金堤淵道:“每個人總有那麼一天,會突然想起自己到底為何而生。當年梁宗主上山時,已有家室,心中所慮的公與私,存在偏頗,實屬正常。”

梁木喜並未生氣,他回顧過往,自己對宗門的期盼,其實並不高,也就對武榜還有些掛牽。

宗門裏的一切事務,他大部分都交予了師弟賀韜,徒弟臨走時,師弟賀韜交給卓書極宗門重器,為了此事師弟還總是躲着自己,此時梁木喜便覺着挺對不住師弟與徒弟,委實該給徒弟一些盤纏的。

沉浸在自責之中的梁木喜,聽見金堤淵道:“梁宗主,你的徒弟們修行都很勤勉,兩耳不聞窗外事。諸多外界的消息,還是探子們帶回,他們才有所知。難道你不覺得,是你們上寮宗立下的規矩,折斷了好些弟子騰飛的翅膀嗎?”

梁木喜將金堤淵跟前的酒杯拿走,說道:“小娃娃,接下來的話,說好了,酒杯還你,說不好,你別喝了。”

金堤淵道:“卓書極出宗門歷練的這一年裏,見識多是天賦異稟的年輕人,做的也是順理天道之事。他應了帝國皇子的邀約,做了醒自來的供奉,此時可謂是福緣不斷。若是讓卓書極斷了與上寮宗的關係,安心輔佐皇子殿下,那他當真可以美夢成真,將整座道靈界的心氣拔高不止一層。到時候神界仙人,若是還想着下來挑釁而立道者,也就不是什麼易事了。”

梁木喜將酒杯還給了金堤淵,只是說道:“我信你所言,但書極是我的大弟子,要與他斷絕關係,我做不到,你又要我憑什麼這麼做?”

金堤淵把酒倒滿,主動碰杯道:“上寮宗萬年以來的氣運太過低迷,卓書極還是與之牽扯的話,累贅太大。至於梁宗主為何要這麼做,就憑卓書極只為對道靈界心氣一事,願犧牲掉一切,這還不足夠嗎?”

金堤淵忽而想到什麼,說道:“其實梁宗主早已知道書中秘密,只是知道了答案,卻不敢去相信,但卓書極卻可以,這也是梁宗主與卓書極之間的區別,也是天壑所在。”

想想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執意要出宗門時的那個堅定眼神,當時的梁木喜以為他瘋了,如今結合到師弟的做法想來,到底是上寮宗耽擱了這位頓悟的大弟子了。

梁木喜自言自語道:“上寮宗從來與外界都是和氣生財,只求一個安生日子,若是書極在外頭惹了不該惹的,上寮宗該如何是好?要是書極遇上個自己不能解決的,又該怎麼辦?”

金堤淵提醒道:“所以上寮宗與卓書極斷絕往來,也是一石二鳥之計,以卓書極的品行,是不可能讓別人逮到短處,別人也就沒理由找上寮宗的麻煩。還有卓書極在外頭做事,梁宗主大可放心,星冥帝國的皇子殿下,對卓書極肯定多加照拂,至於星冥帝國的實力,以及帝國背後的關係,我想梁宗主比晚輩更清楚不過了。”

梁木喜問了他此刻最關心的事:“你究竟想要得到什麼?”

金堤淵目光飄向遠處,他看着漫山黑不隆冬的雪景,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可能是沒事可做了吧。”、

梁木喜靜靜地看着眼前這位小娃娃。

金堤淵回過身來,與之對視道:“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我也不知道將來我要做什麼,我只想三界能夠太平一些,如若這般來講,晚輩應當是個好人了。”

今夜的梁木喜與金堤淵痛飲了兩罈子的仙釀,倆人近乎四十年的忘年之交,在道靈界的山上,可謂少之又少。

交談至性情處,梁木喜喝得酩酊大醉,他拍了拍金堤淵的肩膀,含糊不清道:“你們妖族有你這個公子,族內的復興指日可待,若是我的開山大弟子不是書極,是你該多好,那樣我就可省不少的心了。”

金堤淵同樣醉得不行,他說道:“今後我會常來與宗主喝酒吃肉,到時候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山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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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靈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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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金與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因果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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