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八 韻叮

風夾着雨星，像在地上尋找什麼似的，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着。

一陣風吹來，這密如瀑布的雨就被吹得如煙、如霧、如塵。

叮叮怔怔地望着遠處的小二，就是這麼走神一會。竟沒有留意到，另外一株漆黑薔薇，正緩緩地向她身後移動。

只聽謝姳喝道，“大小姐，小心！”

破空之聲瞬間衝天而發，化為一條柔韌而凌厲的黑影，毒蛇一般向她劈頭踢來。那條黑影剛開始時只是黝黑的一道，片刻之間，竟似乎化身萬千，無處不在，將叮叮所有退路盡數封死！

叮叮大驚，猝然之間，抓起地上泥水往後一撒，同時向謝姳的方向翻滾而去。

泥水猝不及防地遮蓋了來者的視線，瞬間力道一偏，那數道腿風突然寂滅……

“六妹，不需要你多管閑事。你難道覺得我會輸？”小三將長腿緩緩放下，並對着黑影幽幽說道，“跟二姐一樣，就在一旁看着就可以了。”

黑影踢腿之間頓時撲了個空，只踩在坑坑窪窪的沙石之中。

抬頭一看，朱唇微揚。

緊接着，便沒入後面的夜色中去。

雨點再次落在泥地上，濺起一團團濘沙，宛若突然綻放了一朵朵小花。

剛才這剎那間的小插曲……

表明了，除開眼前這兩位黑衣女郎，周圍還有其它人。

叮叮跟謝姳都同時深感不秒。

對方預判了她們的預判，貿然地採取穿插戰術，果然變成腹背受敵！

七人已見其三，剩下四位，已不再重要。

因為，無論怎樣，結果都不會變。

單單一人便應付不暇，那面對一人，跟同時面對七人又有何區別？

“小姳，”叮叮啜了口泥沙，“無論對方出現多少人，我們依然按照計劃行事。”

“嗯。”

“來，我們上。小苗她們應該也差不多了。”

“行。”

叮叮方要鬆口氣，只見小三突然躍起，重重地向她胸口踢來。

叮叮駭然變色，勉強挽臂護胸。然而這次對手來得太快，她雙手還未成形已被完全打散，防禦姿態一下被破。電光火石間，那條修長且致命的鞋跟已觸上了她的胸膛！

謝姳大驚。

自接觸開局以來，叮叮就一直遭此黑衣女郎的追擊，身為普通人的她，本就沒有異於常人的體能以及抗擊能力。更何況這一擊來勢凌厲之極，對方似乎不再有所保留。若真被它擊中，只怕難逃穿胸斷骨之禍！

正在叮叮退無可退的時候，一束黑影從她身邊破空飛出，和踢腿撞在了一處，將小三從叮叮胸前硬生生推開！

叮叮側頭看去，是謝姳。

只見其雙腿顫抖不止，手中卻依然牢牢扼住拳頭，眼神堅定。

她這才看清，剛那一檔，謝姳顯然傷得不輕。

“硬接我一腿還能站着，”小三傲慢之下怒氣不減，“你們這一屆還算可以。”

“三妹，輕點，”遠處的小二開口了，“她腿骨已斷，要是你再傷着哪裏，教官會很不開心的。”

“切！放水，還算考核嗎？”

“哎……你這認真倔強的性子真的是。”

相持片刻，不由猶豫！

叮叮咬牙，手腕猛地一收，躍起之間，似乎要將對方從眼前拖近。

腿，是中段攻擊手段。

很明顯，拉開距離，是最愚蠢的對峙方式。

勝負！就在這一瞬間。

與此同時。

樹林中枝葉一陣顫動，幾道黑影竟似乎在一瞬之間來到了附近。小三不由一怔，眼見叮叮居然趁着謝姳擋下攻擊后，不退反進？起腿之間略一遲疑，那腿風居然突然發生了變化！凌厲柔韌之極的刃鋒迅速便軟，片刻間已化為有形無質的影子。

正當，雙方交鋒之時！

幾人趁着婆娑的雨勢潛行而來！

小三臉色一變，拔身想轉招。

就在她身形方起未起的瞬間，剛才隱隱約約的幾道黑影駭然從她身後的樹林中電射而出，彷彿化為幾條狂暴兇猛的毒龍，迅捷無比地向其衝來！

是其餘幾人？！

什麼時候？！

輕敵了。小三情知不妙，正要想先躲閃叮叮的出招。只聽空氣中傳來一聲尖利的嘶喊，叮叮突然凌空極限側腰彎折，一拳頭重重地打在小三的臉上！

頃刻之間，小三怒火直達頂點！

無邊殺氣轟然翻卷，極度濃縮地集中在她身邊，席捲成狂風一樣的漩渦！處於風暴最中心的叮叮，整個身軀都置在這放射般悍然的勁氣之中！

此刻，背後來者也紛紛向前。

安小環的臉色變了，她想要拉住李苗，但李苗卻趕上一步，向那漩渦中出招而去！

小三的眼睛中殺意更盛，那轉腿抬腳倏然從她下盤而出。被其勁氣催逼，叮叮轉向眾人打上一個眼神。那反着寒光的膝蓋似乎受空氣的積壓，迸發出一連串嘹亮的銳音，宛如天雷怒發，一聲轟擊在叮叮的胸膛之上！

叮叮悶哼一聲，嘔出一口鮮血，就要倒下，她一笑，這一笑卻是捨身的神情。

“你以為我們是穿插戰術？其實我們是單點突破……”

“你……！”

小三盛怒之中，側身再次閃過李苗的出拳。

接住后將其生生折斷！

李苗咬破下唇，絲毫沒有屈服。情急之下，她將另外一隻手中早已準備好的泥水，當作暗器向小三的兜帽里撒了進去。

凌雪與安小環卻抓起叮叮的手臂，借力往後躍去。

“走！”

謝姳一瘸一拐地朝，掙扎中的狂怒小三走去。

這捨命之戰。

滿天寶光紅影，絢爛之極。

如滴血薔薇。

吹拂它的不是輕柔的春風，而是凜冽的寒風；滋潤它的不是清涼甘甜的雨水，而是寒氣逼人的冰雪；照耀它的不是燦爛的陽光，而是嚴寒里的一縷殘陽。

而公孫韻叮。

她的人，也如群星護住的明月一般，悄然站立在幾人的映照下。

大夥面容上，竟是一片罕見的恬淡。

小三雙目中似乎燃燒着強烈的火焰，拉開兜帽，抹開泥水，濃密的金色長直發隨風雨狂暴地披在肩頭，絲絲縷縷都透着熱辣嫵媚。濃密的睫毛、魅惑的眼神、性感豐厚的雙唇，無時無刻不透露出萬種風情……但此時，眼前僅有一隻發狂般的雌獸。

然後隨着她雙手霍然催動，抬腿的瞬間，衝刺到眾人眼前凌空倒貫而下！

這一擊，強烈得似乎要將整個山頭裂成粉碎！

李苗雙目一瞬不瞬地盯緊那道腿風，她的身軀同時也躍了起來，竟然上迎過去。

只聽一陣脆響，李苗的身軀悍然飆落，眨眼間已再斷數骨。

“走啊！”

她胸口一陣翻滾，一口鮮血噴出，用盡全力大喊出聲。

凌雪跟安小環包圍而上，將小三生生地拉住！

謝姳身子倏然忍痛前沖，起拳蓄勁，夜空彷彿瞬間形成一道巨大的拳影，宛若黃金澆鑄，帶着必死之心，向著小三進攻而去！

小三甩開凌雪，抓住安小環就往樹榦上撞擊后。右手暴伸，化拳為掌，勁氣洶湧潮卷，也向謝姳迎去！

隨着雨飄動的不知名野花匯成了一條花溪，不少花瓣打倒了她的身上，彷彿是安慰……至少她沒有哭，取而代之的是嘩嘩沙沙的雨聲和她急速的呼吸。

叮叮，毅然轉頭，踉踉蹌蹌而去……

一切發生得這樣突然和意外，使一旁的小二和黑暗中的小六都感到相當驚訝。

這群女孩兒，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就像是一片片可憐的小紙，被暴風雨隨便吹打和蹂躪。

這種甘願為同伴犧牲的精神，甚至比她們七人都還過之而無不及。

甚是欣賞。

儘管如此，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

雖然無盡的黑暗籠罩天地間，為叮叮提供了逃跑的機會。但是小二的身法實在太快了，奔行起來如謫仙一般飄逸，蓮步生風，似浮光掠影一般，牢牢將其鎖定。

剛不出數百米，眼前便竄出一黑影，阻擋在山路之間。

“你是不是覺得我已經報廢了？”

阻擋者，正是林潔。

只見她嘴角掛血，一副傷痕纍纍的模樣。周身卻繚繞着一道道不屈的氣息，在雨夜中將其襯托得風華絕代、眸若冷電。

“還有，那邊的另外一位。”

暗林之中的黑影，也停下了追擊的腳步。

“來，我要打十個！”她啜了口血。

兩位黑衣女郎，先是一顫，接下來清麗仙顏便是露出一絲冷笑。

山頂石塔中。

黑袍女人透過玻璃窗向外望去，天地間像掛着無比寬大的珠簾，迷濛蒙的一片。

雨落在山下屋頂的瓦片上，濺起一朵朵水花，像一層薄煙籠罩在屋頂上。

雨水順着房檐流下來，開始像斷了線的珠子，漸漸地連成了一條線。

地上的水越來越多，匯合成一條條小溪。

“她們回來了，”小一欠身彙報道。

“嗯。”

黑袍女人罕有地回了一聲。

沉默。

“你覺得她們怎麼樣？”

小一畢恭畢敬地回道，“她們很強，我都不忍心在大門堵截了。”

“嗯。我很喜歡她們。一直都是。”

當來到大堂時，有且只有叮叮一人渾身是傷地站在正中間。

叮叮渾身顫抖得很，眼帘上掛着已經乾枯的淚痕，發抖的手拭去臉上的淚水……但是已經無淚可擦。拭去淚水的手緊緊地像握住某物，另一隻則不停地去抓衣角。

滿臉不甘和恨意。

雨沙沙地下着，不大，但是卻早已把她的全身淋濕。

就這樣站了幾分鐘，她顫抖得不那麼厲害了。拍拍身上的泥土，艱難地朝王座行走，幾乎每走一步都要跌倒的樣子。

渾身仍然在顫抖，突然一個踉蹌，她跌倒了，久久不能爬起。

黑袍女人伸手阻止了，想去攙扶的黑衣女郎。其芊芊玉手透着蒼白，好像一下子就可以擠出水來，白白的膚色，像那初霜一般，卻看不出一點血色。

此時，剩下的六位黑衣女郎也盡數回歸。

大門外，橫七豎八地躺着她的同伴。

只要走到那裏！

一切都會過去……

一片死寂之中……

她步履蹣跚地站了起來。

碩大的石塔大堂，似乎一片慘白色，冷氣森森，每一寸地方都讓人觸目驚心。

叮叮早已經被凍僵、傷透了，牙齒“咯咯”直響，身體僵硬得像冰塊，手上、腳上、臉上多處出現鮮紅的血跡。

良久。

“你說過，”她一邊艱難地踏上王座階梯，一邊一字一語地咬牙切齒，“從她們手裏搶過任何一樣東西，帶回來，便算及格。”

雙目無光，縴手前遞，手掌緩緩張開。

“但是，”咽下最後一口唾沫，“你沒有說，要搶什麼東西；也沒說，要全員搶齊。”

黑袍女人頗有興緻地側頭。

“所以，是我們贏了。”

她手上的……是跟小三拚命時，正中臉頰那一拳所帶出的一縷金髮。

話剛說完，叮叮便瞬間失去意識。

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