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問與答
希德必須承認,藏在沙發裏面整整幾天實在不是一種享受。
呼吸困難,視野黑暗這些都還好說,進食困難也能克服,兩百多斤的肥肉壓在身體表面還是種修行。
最大的痛苦是,那種不知道時間流逝的枯燥感,和人類長時間在封閉環境中的幻覺,才是他最大的敵人。
還有那該死的小老鼠,順着透氣孔聞着食物殘渣的味道就來了。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鼠鼠貢獻了自己的價值,從結果來看,那隻小老鼠幫了他一個忙。
希德再順勢而為,一氣呵成。
嘩啦~
皮革被用力地裁開,一位年輕男性從沙發中伸出自己的身體,他留着一頭柔順的銀色碎發,每一根頭髮都跟雪一樣潔白純凈,海藍色的瞳仁中似笑非笑。
在霍夫曼的眼中,這是個外貌略微還有些稚氣,容貌偏向中性的美少年,他嘴角微微翹起,笑得很陽光,一身標準傭兵短袖和馬褲的打扮讓他身形顯得更加瘦削無比,看起來人畜無害。
只有胸口的匕首提醒着霍夫曼,告訴着他,眼前的這個少年真的有問題!
“希……德。”爵士掙扎着說道,他用力地喘着氣,他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你……咳咳……居然……”
“沒錯,是我。”美少年冷冷地說道,他有着比豆蔻少女都要精緻的俊美面容,可惜此時的美少年聲音就像個沒有任何感情的ai一樣,他臉上似笑非笑,他聲音冰冷刺骨。
希德知道,雖然自己臉上戴着面罩,可霍夫曼沒有理由認不出自己,他監視了自己三年。
霍夫曼的臉上瞬間露出了極端狂喜的表情,就連蒼白的嘴唇都情不自禁地翹了起來。
原來上司的擔心是真的!
原來眼前這個小奶狗真的有問題!
原來是自己……
“還想着你那調回聖白城的美夢呢?”希德平靜地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話語響起。
霍夫曼的笑容僵硬了,他低頭看了一眼刺穿自己胸口的匕首,面色復而蒼白。
可惡的小雜……小奶狗。
霍夫曼知道自己一點兒機會都沒有。
論實力,希德是典範階,自己是基石階,中間差距整整一個大階位。
論實戰經驗,他是二十年的職業官僚,希德是三年的一線傭兵。
沒機會的,霍夫曼很清楚,眼前的少年是個非常謹慎的傢伙,老爵士嘗試着掙扎一下:“咳咳……你……一開始……就?”
希德飛起一腳直接將那把淬火單手劍踢到了更遠處:“為什麼監視我?天選者是什麼?”
霍夫曼無奈地收回了手,果然沒機會。
“快說。”希德抓住了霍夫曼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我已經避開了要害,我不想大開殺戒。”
“呵。”霍夫曼也冷笑道,他不屑地看着希德,他了解他,希德不喜歡殺戮,但不意味着他不會殺戮,這個小傭兵一旦出手一向都是拉滿。
希德皺了皺眉頭,顯然,霍夫曼也很了解他,這不意外:“把一切都告訴我,否則我不介意再來一場意外。”
老爵士臉色微變,他盯着希德的臉。
只有冷漠,這是個感情淡薄的小畜生,他知道。
“咳咳咳~”霍夫曼突然擠出一個笑容:“……等着……會有人……發現……你。”
“最近惡狼公國和瑞茲蘭有不少暗精靈刺客和密探活動。”希德毫無感情地說道:“有人曾經說要花500金埃居買你人頭,你因此申請過護衛,駁回。”
“標準制式暗精靈短劍。”美少年取出一個玻璃瓶,裏面有赤紅色的溶液在翻滾:“火蜥蜴腺液,暗精靈最喜歡用它處理屍體,燒爛口腔食道胃部,無法確定準確死亡時間,暗精靈刺客慣用藥物。”
“沒有丟失財物,是謀殺。”
“保民騎士官,或者巡迴法官遇到謀殺肯定要上報王國議會。”
“你是派遣官,赫爾維蒂王國議會必須上報神聖帝國宮廷,這裏到神聖帝國,三周。”
“霍夫曼(hofmann),西維斯姓氏,三等公民,優先級,低,對華萊士公國的戰爭正在進行中,優先級,更低,估計時間,三個月之後。”
美少年此時在老爵士眼中和地獄深淵來的魔鬼無異,他每說一句話,霍夫曼的面色就蒼白一分。
“多久?”老爵士苦笑着說道,他咳着血:“你……謀划……多久?”
“從我晉陞典範階算六個月,然後是一個月,和四天。”希德平靜地說道:“我最後再問一次,誰派你來的,什麼是天選者?我會給你個痛快,我承諾。”
“不。”霍夫曼掙扎了幾下見沒機會就放棄了掙扎,他痛苦地扯了扯嘴角:“絕不。”
“我說過,我不介意再來一點意外。”希德稍稍加了兩分力,美少年冷靜得可怕:“你不為你的家人考慮考慮?”
“我比你知道的多不了太多……但我勸你,別去了解你不應該知道的東西……那對你沒好處。”霍夫曼還是搖頭,這次他終於說出了些完整的話,看得出來他憋了很久,說完這些話,他就只剩下喘氣的力氣了。
一拳,霍夫曼的鼻樑被砸斷,血從鼻腔中湧出,可無論希德如何威逼利誘,霍夫曼就是閉着眼睛。
他不會說的。
在一瞬間,霍夫曼自己被自己打動了,他彷彿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懷揣着夢想的西維斯少年從千軍萬馬中闖過獨木橋,把握住了極少數幾個三等公民可以前往聖白城天堂之主教會進修的機會,當時他懷揣着多麼偉大的夢想,現在的他就顯得多麼可笑。
這是最後一次了,偉大的神聖帝國,偉大的初代獵鷹皇帝羅曼尼在上!
歐力為您,為第六皇朝,盡忠了。
他安詳地露出了微笑,肉體的痛苦漸漸遠去了,精神上的滿足讓老爵士扛住了希德的所有手段。
希德下意識地皺眉,細長娟秀的白色眉毛朝上一挑,他不是擅長拷問專精刺殺之人,他也不可能維持這種狀態太久,外面就是巴登大街,傭兵們正在街道上等活,商販們正在叫賣貨物,保民騎士官每三十分鐘就會巡視一次,這裏的情況隨時有可能被發現。
“那就這樣吧。”看來是問不出什麼了,他拔出匕首,給了爵士一個痛快,在確認了他已經沒有呼吸了之後,希德開始準備現場,他擰開玻璃瓶塞,一小瓶火蜥蜴溶液給霍夫曼灌了下去。
口腔、食道還有胃很快就燒得一塌糊塗,什麼都檢測不出來了。
處理完現場,希德看了一眼燒得一片焦黑的霍夫曼爵士屍體,默默地說了一聲抱歉,微微彎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霍夫曼其實有一點無辜。
這位忠心於帝國的官僚確實在剛來的時候故意給他發佈那種有隱藏危險的任務。
比如說有些任務稍微超出了對應的等級,比如說有些任務不適合這個職業的傭兵完成。
每一個任務都是針對希德發佈的,希德多次因此受傷,被逼得險死還生。
但霍夫曼不是真的希望他死,而是想要試探他到底是不是在報告中反覆提到的“天選者”,單從這點來說,霍夫曼罪不至死。
但希德也是無辜的!
誰也不想默默地被監視長達5年之久,還整天搞點意外不斷地試探他,一波波的監視者始終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包括霍夫曼在內,沒完沒了是吧?
他已經通過各種手段搞定好幾個監視者了。
有的監視者貪婪,希德就設法曝光他的劣行,讓正直又固執的瑞茲蘭人把他趕走。
有的監視者身體不好,希德就讓他病情加重,不得不就醫。
還有的監視者好鬥,不甘於人下,這種也好安排,好鬥總是會結仇的嘛……
只有霍夫曼,這傢伙一不貪財二身體健康作息規律三不好鬥,只是喜歡摸魚偷懶當薪水小偷而已。
直到臨死前,他大概才知道,自己真的可以讓他實現重回聖白城的美夢吧?
佈置好一切,從霍夫曼家的後門出來,希德又檢查確認了一遍,換了一身衣服,這才回到了巴登大街上。
也不怪希德謹慎,擁有特殊容貌,年輕又實力強的希德在這條街上可是小有名氣,他12歲就來到了這裏,如此年輕的傭兵就算是瑞茲蘭這個傭兵王國都很罕見,更別說他那一頭銀白色的碎發和美少年的外貌了。
銀髮和海藍色瞳仁,這是最典型的一等貴族諾比利的外貌象徵,出眾的天賦,高超的學習能力,更是說明着希德的身份不同,尤其是第四皇朝之後血統日益稀薄,希德這種突發血脈返祖的國家級珍稀動物肯定會早早地被大貴族收養併入贅作為重點培養對象的。
血脈的力量不如以前了。
希德默念道。
這也是他選擇來到瑞茲蘭而不是繼續待在神聖帝國內的原因,瑞茲蘭王國位於神聖帝國東方,是神聖帝國的附庸國非直屬王國,幾乎所有領土都在尤利安山脈的瑞茲蘭王國,神聖帝國的影響力已經很弱,而作為傭兵王國,這裏又什麼人都有。
正所謂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
希德不想當野人,這是個劍與魔法的世界,野外可一點兒也不安全。
希德也不想依靠着自己的外貌去軍隊、去騎士團、去教會謀個一官半職,他有些不好明說的原因,其次如果這樣做,被招婿入贅幾乎是必然。
從零開始的異世界軟飯生活?
錯!
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種豬生活!
像希德這種血脈返祖二級貴族實力又不夠強,都是關起來拿去配種的!
所以天選者到底是什麼?
就算回到了候鳥酒館,希德還在思考着這個問題。
候鳥酒館是一座雙層的大型酒館,提供住宿服務,現在只有下午三點,酒館的人很少,大概只有半打(12個為一打)的人在喝酒吃飯,光着頭留着雜亂絡腮鬍須的酒保正在擦拭着油膩的馬克杯,看他昏昏欲睡的樣子就知道這也是個摸魚行家。
希德的出現引起了一層大堂內眾人的注意,酒保立即來了精神:“希德!好久不見!”
“我想我前兩天才來過。”希德白了櫃枱後面的酒保一眼:“你的記憶力真差,鮑勃,或許我可以告訴漢克斯,我比你更能勝任酒保這個位置。”
“這不太可能,我的希德老爺,您不可能幹酒保這種工作的,只有西維斯和塞烏斯能做這份工作,當然,在瑞茲蘭這裏沒那麼講究,畢竟也有不少羅姆人、林河羅斯人,可總也不能太過分。”鮑勃有點尷尬地用力搓了幾下油膩膩的杯子:“請坐,抱歉,地面上有點臟。這些傭兵們不太講究,要來點什麼么?”
“一品脫麥芽酒。”希德很自然地坐在了吧枱上,他掏出兩枚銅芬尼,排列在吧枱上:“老主顧了,不送我點什麼?”
品脫是一種容量單位,希德估算過,一品脫大概是550毫升-560毫升之間,在這個世界是一種比較標準的計量單位,正好一個大號木桶啤酒杯的量。
“亨德里克在上,現在廚房裏只有些煮豆子,還有點硬,需要我給你打一點么?”對於希德的無恥,鮑勃已經是見怪不怪了:“或者來點腌鯡魚?我記得廚房裏面還有一大桶,快吃到底了,我發誓就算是我奶奶也很少見過腌鯡魚桶的桶底。”
果然,希德一聽到鯡魚就臉色微變:“讓我們換一個話題。”
鮑勃送上一杯麥芽酒,麥芽酒帶着淡淡的清香,不過沒有什麼泡沫,如果這是在神聖帝國,希德會直接懷疑是否嚴重勾兌,不過瑞茲蘭人一方面很固執,一方面也比較實誠,他大口地喝了一口,鮑勃見狀指着希德的身後:“快看,我給你物色了一些新人。”
希德順着鮑勃的目光望向了身後。
幾個明顯就是剛剛入行的年輕傭兵,十五六歲,他們正興奮地聚在一起,說著什麼,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新人?”希德放下了啤酒杯。
“剛完成了他們的第一次任務,找到了一隻走丟的綿羊,牧羊人付給他們一銀先令的賞金,全花在這了。”鮑勃笑道:“年輕人就是這樣,不太懂得積蓄。”
“初心者?”希德笑了,皮笑肉不笑:“沒什麼賺頭,我經手的話一先令最多抽三四個銅子的傭金,然後我還要陪着這幾個傢伙翻山越嶺,花掉我的寶貴時間。”
“哦豁,你又前進了一大步!”鮑勃很是羨慕,傭兵中間人,吃兩頭,很令人羨慕的職業,就是首先要有大量的傭兵經驗和完成委託數,其次自己硬實力也要過關。
希德的酒幾口就見底了:要再來一杯么?”
“不,我還有事。”希德站了起來,他摸出幾枚銅幣:“我請他們,一人一杯啤酒。”
“你還是那麼大方。”鮑勃快速從木桶中接了幾杯啤酒,朝着年輕傭兵們走去,年輕傭兵們爆發出歡呼聲,朝着希德表示感謝,希德隨意地點點頭鼓勵新人們“要奮鬥”,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出了候鳥酒館的門。
瑞茲蘭永遠不缺新人傭兵。
瑞茲蘭這架馬車滾滾向前的動力正是傭兵的血。
好,這樣的話,不在場證明就保證了,希德相信到時候鮑勃和這幾個年輕傭兵會願意在巡迴法庭上為他作證,證明他的清白。
接下來……17歲的傭兵中間人步履不停,打算順着巴登大街轉彎來到日內瓦大街第31號馬克鐵匠行會。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來到日內瓦大街,他就下意識地想喊退錢,至於為什麼要退錢,退什麼錢,退給誰,不知道,就是有這個衝動,來自dna深處的某些東西驅使着希德總想這樣喊。
就在這時,希德注意到了一輛馬車,敞篷式馬車,車上坐着霍夫曼夫人和她的兒子女兒,他們正在嘰嘰喳喳地聊着什麼。
奇怪,希德的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記得大劇院的表演沒有這麼早結束啊,難道出了什麼意外情況?刻板頑固的瑞茲蘭人可是極少出現表演時間變動的。
少年放慢了腳步,他想了想,決定跟着馬車,轉回巴登大街。
人無論如何都沒有車快,當希德遠遠地看到了巴登大街霍夫曼家的家門口時,霍夫曼夫人和兩個孩子已經下了馬車。
接下來就要來個大新聞了吧,希德稍微靠近了一點保持大約三四十米的距離,故意跟一個魚販為了兩條格拉蒂斯魚討價還價,他殺死了一位父親,雖是迫不得已。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瞬間令希德屏住了呼吸!
只見霍夫曼爵士還是穿着他的那件嶄新皮大衣背帶長褲羊毛,手上拿着鍍金的手杖,從屋內走出,他表情有些僵硬獃滯,身材似乎瘦了些。
希德傻愣愣地盯着霍夫曼爵士,他搖了搖腦袋,用力地眨眼。
霍夫曼,還活着???
“清算終將到來。”霍夫曼爵士突然大聲嘶吼,他對着大街上的所有人喊道:“清算,終將到來!”
老爵士的一會兒獃滯一會兒激動的樣子令所有人側目,霍夫曼夫人趕緊讓他閉嘴,而他的兩個孩子則是嚇得後退了兩步。
“清算……”霍夫曼爵士突然左顧右盼,似乎在找誰,他的視線在人群中轉移。
最終,霍夫曼爵士的目光落在了一個魚販的攤位面前,只是原本站在那裏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肥胖的老爵士停住了自己的動作,他臉上的表情有點疑惑和茫然。
“歐力,你這是怎麼了?”霍夫曼夫人推着老爵士,示意他別再外面丟人現眼了。
“清算,終將到來。”霍夫曼爵士獃獃地重複着這句話,直到他被推入屋內。
“蹦~”房屋門重重地關上。
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沒有打斷巴登大街的節奏。
生活還在繼續。
而對某個人來說,他遇到了麻煩。
他不知道他的生活還能不能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