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陰
“吁……”
“後生,到地方了!”
老農一聲提醒,打斷了謝端的思索。
大約費了半個多時辰,山陰縣城已然遙遙在望,高聳的城牆依山而建,城門樓上,龍飛鳳舞的刻着“山陰”二字,城門大開,廣納八方來客。
大啟王朝,在地域劃分上,沿襲了漢唐舊制,在兩個制度的基礎上加以改動,將天下各地分為州、郡、縣等。
縣分上中下三等,而山陰縣,漢時曾為會稽郡治,統領方圓十五縣,也曾繁華過。
後來歷經朝代更迭,傳承至大啟,如今只是會稽轄下的一個下縣,人口不足三千戶,經濟並不景氣。
不過此地沒有天災戰亂波及,倒還算安寧。
謝端下了牛車,再次道謝,隨即來到了城門口,但見城門兩側有兵丁把守,正在盤查往來的行人以及車輛,左右的告示欄上,貼滿了佈告。
少數是縣內的瑣事,大部分則是緝兇通告。
謝端曾通過了縣學考試,晉陞為生員,擁有秀才功名在身,加賜生員文碟,相當於學生證與通行證,所以天下皆可去得,一般人沒有路引,是離不開故土的。
擅自亂跑,一經查處,會被認為是黑戶甚至別國探子,輕則受皮肉之苦,重則有牢獄之災。
遞上文碟,守城兵丁簡單盤查過後,便放他進城了,若無此物,這一路關卡他根本過不了。
山陰縣城雖小,比不得他老家侯官縣繁華,但該有的熱鬧卻是一樣不少,酒肆青樓、勾欄賭坊、各類商鋪、乃至街頭地攤,皆是應有盡有。
酒肴香味、脂粉氣息,飄蕩在空氣當中。
這裏的小販扯着嗓子高聲叫賣,那裏的姑娘嬌聲細語拉攏顧客,勾欄的絲竹管弦聲聲入耳,賭坊的骰子牌九攝人心魄,好一派安寧之景象。
“看來我這個姐夫還是治縣有方的。”
謝端心中暗自忖道,既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姐姐與姐夫,同時又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他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謝端。
真見了面,他該怎麼說?又該說些什麼?
謝端的出身,雖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卻也稱得上是富足之家,父子二人都中過秀才,只是他父親後來屢試不中,無奈之下便學人做了生意。
侯官縣開了家布料鋪子,生意談不上有多好,但保證一家人衣食無憂卻不成問題,與大福大貴不沾邊,否則也不至於一場洪水,便逼得他走投無路。
在他的記憶里,長姐謝瑛,端莊秀麗,女紅紡織樣樣精通,因為父親弟弟都是讀書人,所以耳濡目染的也能知書識理,算是出身書香門第。
五年前,被父親許配給同窗好友之子為妻。
姐夫姓李,名清,字文秀,年長自己七歲,三年前高中舉人,赴任山陰縣,全家搬遷至此,自那時起,兩家之間的聯繫就漸漸少了。
交流也不過是書信傳遞,只是山高路遠,一封家書,最快也要個把多月才能送到,倘若在路上再發生個什麼意外,幾個月亦並非沒有可能。
來之前他曾給姐姐寄過一封家書,信內表明了家中受災之後的情況,也不知她收到了沒有。
拋開這些雜七雜八的思緒,謝端舉目四顧,想找個人問路,正巧迎面走來一名身着短打的漢子,手裏牽着一頭驢、兩隻羔羊,在人群中往來穿梭,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應該是個鄉間農人。
他當即面帶笑容,上前拱手施了一禮。
“這位大哥,請問衙門怎麼走?”
見有人問路,那漢子面色一沉,打眼瞥了謝端一眼,抬起右手,有些不耐煩的往後指了指。
“沿着這條路往前直走,走到盡頭三條路,往最左邊的那條走,看到土地廟,再往左拐直走便是了。”
謝端“哦”了一句,道了聲謝,邁步離去。
山陰縣他是第一次來,縣城裏的道路構造自然不是很清楚,哪怕時至今日只是個下縣,但是有一說一,城裏的規模着實不差。
謝端此時按照那人指引的路徑前行,不多時,便見一座牌坊聳立於街道正中,牌坊口右邊的石柱子旁,眼下圍了不少人,暗中指指點點。
人群中,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的兒啊!孩子,娘對不起你,娘不該帶你出來啊!這下可讓為娘怎麼跟你爹交代呀!”
抱着好奇心,謝端邁步,湊上前去望了望。
只見一名披頭散髮的婦人,癱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揪着一隻鞋,嚎啕大哭,悲痛欲絕。
“唉!這應該是本月第三起孩童被拐了吧!”
“什麼世道啊!盜賊猖獗,到底還有沒有人能管得了他們了,再這樣下去,讓人怎麼活?”
“王家大嫂,你先別急,坐在這兒光哭是沒用的,趕緊到衙門報官吶!順便通知孩子他爹。”
“對對對,不管怎樣,總得行動起來。”
……
圍觀路人議論紛紛,其中兩名認得那婦人的年輕男子一邊出言提醒,一邊將她從地上扶起。
“哎!老伯,這是怎麼一回事?”
聽得他們的議論,謝端大概明白了個五六分,此時見身旁站着一名看熱鬧的老人,不由又開口詢問道。
那老頭打量了謝端兩眼,見他衣着破舊,頭髮亂糟糟的,講的又是朝廷統一的官話,口音並不是本地人的口音,心知不是乞丐,就是難民。
“你這後生是外地來的吧!沒來由打聽這些做什麼?”
老者對外的警惕性倒是挺高,並沒有直接回答。
“我這……我就是好奇,隨便問問!”
謝端輕笑了笑,一副你愛說不說的神態。
“好奇?這還不夠明顯么?孩子丟了啊!這婦人是咱們巷子裏老王家的媳婦,丈夫給大戶人家做長工,一個月也難得回家兩次,故而就她一人帶著兒子過活,今日帶孩子上街買米買菜,不慎走丟,估計也是被人給拐跑了。”
老者還是把情況說了一遍,或許是為了滿足他的好奇心,也可能是出於禮節,或其他什麼原因。
也是在這個時候,謝端才察覺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他自打進城時起,所見所聞,周圍的行人幾乎都是大人,很少看到有帶着小孩的,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天殺的拐子,咋就死盯着咱們山陰縣不放呢?一個月三起孩童失蹤被拐,多少家庭一夜之間破滅,要是讓老子碰上他,非扒了他皮不可。”
一名滿臉橫肉的黑鬍子大漢緊握拳頭,咬牙切齒。
那位王家大嫂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仍是哭哭啼啼,在鄰舍的陪同之下,朝着衙門進發。
圍觀之人見沒熱鬧可瞧,當即漸漸散去。
“看來,山陰縣也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安寧。”
眼見得此幕,謝端不禁感到有些打臉。
他不再逗留,索性跟隨在那幾人的身後,穿過長街,繞過土地廟,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一座碩大的建築已然浮現在眼前。
“山陰縣衙”四個大字,高懸門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