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假中找真
“這?”
捲軸展開了,沈愈也跟着愣住了。
因為畫中原本該有的巨峰樓閣、翠竹垂柳,山石林泉,田隴溪橋一個也沒有。
那幾個拄拐杖,背葫蘆,醉態可掬,踏歌而行的小老頭也沒有出現。
映入沈愈眼帘的是一副勉強可以歸入花鳥畫門類的《紅蓼白鵝圖》。
畫中,一隻憨厚肥胖的紅嘴大白鵝正扭首回眸望着一枝拔地而起的紅蓼發獃。
再細看上去,這隻大白鵝已經有些昏昏欲睡,好似在水中游累了想在岸邊找個地方歇會。
此時的沈愈感覺瞬間血沖腦門,這是哪個夯貨乾的?
竟然將馬遠《踏歌圖》的卷首與宋徽宗趙佶的《紅蓼白鵝圖》拼裱在了一起。
你說你作假也得用點心啊?
兩幅風馬牛不相及的畫硬生生的拼接成一幅,但凡稍稍懂點古玩的也不會買,這不是腦子壞掉了嗎?
好好的一副摹本就這麼毀了,哪怕是你碰到一件殘本也不該拼接啊,能修復多少就修復多少,拼裱在一起簡直是暴殄天物。
而且比起卷首的題詩,這幅臨摹的《紅蓼白鵝圖》也有些太不走心了。
整幅畫除了那隻大白鵝外,其它的像什麼紅寥、岸石,水面等用筆隨意,根本就是在應付,沒有半分沈周構圖嚴謹,沉着穩練的作品風格。
至於什麼筆墨蒼勁,意境深遠更是絲毫不沾邊。
沈愈突然生出要將畫中這隻胖的走不動路的白鵝拎出來然後做一盆燉大鵝的衝動,還得多放辣椒。
太氣人了,老柳是從哪找來這麼一副極品啊?
“怎麼了小沈,對老哥這幅畫感興趣啊?”就在沈愈感到無名火起時,耳邊響起了老柳熟悉的聲音,原來評書已經播完了。
沈愈上下打量了一下老柳,用難以理解的口氣問道:“柳哥,你搞什麼呢?故意將卷首的題畫詩露在外面好吸引人來看畫,而畫的內容與題詩卻是風馬牛不相及,你這不是砸自己招牌嗎?”
面對沈愈的吐槽老柳倒也不生氣,胖臉上突的露出一抹狡黠笑意:“砸招牌?嘿嘿,我又沒說這畫是真跡?
“你也知道,來咱這舊貨市場的人都是哪裏熱鬧哪裏鑽,你攤子人越多就人越多,要是冷冷清清根本沒人來看。
“所以老哥我就想了這麼個辦法,你還別說,自從這幅《踏歌圖》摹本擺出來后,我這小攤子的人氣那是蹭蹭的漲。
“最近這一星期賣出去的物件比前兩個月加起來都多。
“你想啊,連你這種古玩圈子裏的名門之後都能在我這攤前蹲上小半個小時,何況那些來市場淘寶的古玩愛好者?
“對了,我得把這畫放到攤子中心位置,放在邊角處,眼力差的不好看到。”
老柳這一番話讓沈愈頓時沒脾氣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
也就是自己跟隨祖父看過不少書畫名家的真跡,這才能一眼看出這幅畫的不對之處。
換做是一個剛入行的新人管它什麼白鵝還是踏歌的,只要覺得好,很可能腦子一熱就將畫買走了。
“柳哥,你這畫是怎麼來的?”沈愈忍不住好奇開口問了出來。
老柳倒也不藏着掖着:“是我去陳縣時在一個鎮子上的小古玩市場中無意發現的。
“那是一個小包袱齋,擺出來的物件不過十幾個,這幅畫也是如我這般露出王安石的《秋興有感》,話說回來,我這套路還是跟人家學的呢。
“只是當時我剛看到這畫時心臟病都差點複發,你想啊,沈周的摹本那得值多少錢?上千萬都有可能的!
“我飛速買了他兩件不值錢的物件后,就裝作若無其事的問這畫的價格,你猜對方要多少?”
沈愈稍稍想了想:“十萬?”
老柳聽到后馬上搖了搖頭。
“二十萬?”
老柳再次搖頭。
沈愈蹙眉道:“不會開口就要百萬吧?”
老柳呲牙一笑:“你往便宜了猜啊,八千!我當時都沒還價直接把錢甩給他拿了畫就走,在路上我真是體會了一次吃仙丹的感覺,但等我到了旅店關好門將畫完全展開就傻眼了……
“不過嘛你柳哥也沒吃虧,我腦子好啊,咱依葫蘆畫瓢也這麼擺,別人想買我這畫時不是先買倆木雕,就是先買倆手串,現在買畫的錢早已經賺出來了。”
沈愈目視絹畫,輕輕嘆了口氣:“這畫要是不硬拼在一起,八千真不算貴,就憑這四句題詩也值這個價。
“只是拼接后再拆開就需要重新裝裱,這種絹本畫裝裱一次的費用不小啊。”
老柳一拍大腿恨聲道:“你不知道,八千要是只這一副肯定不貴,但我第二天又去了那個市場,你猜怎麼著?
“你根本猜不到!那包袱齋竟然又擺了一副出來,還是馬遠的作品,不過不是《踏歌圖》了,換成了《歲寒三友圖》。
“小沈你精通字畫鑒定,你知道他逮着馬遠的作品不放是為什麼嗎?”
沈愈思索片刻,眼中露出一絲瞭然:“明白了,《歲寒三友圖》如同《踏歌圖》一樣,都是未見景先見詩,其卷首處也有一首題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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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的是,兩幅畫的題詩都是御題,一個是宋代的宋寧宗,一個是清代的乾隆皇帝。
“稍稍有些不同的是,宋寧宗題的是王安石的詩詞,而《歲寒三友圖》是乾隆皇帝自創的。”
“可不是嗎,我跟他交談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字合著是他自己寫的,畫則是他媳婦畫的,整個一夫妻店。
“那天那幅《歲寒三友圖》下面直接空空如也,是因為他媳婦病了。人家說這種畫他兩口子三天可以完成一副,我一聽趕緊閃人了,我就是家裏有礦也買不起啊!”
“他們既然臨摹水平如此之高,為什麼不直接臨摹一副完整的《踏歌圖》或者《歲寒三友圖》呢,那樣別說八千,就是八萬,十八萬也可以輕鬆賣出。”
“他們膽子比較小,就是想掙一份安心錢……”
“嗡……”
就在這時,沈愈的手機響了起來,沈愈瞅了眼屏幕上的電話對老柳說道:“柳哥咱們改天再聊,我這有點事需要回店裏處理一下。”
剛拿起茶缸準備喝水的老柳連忙出聲阻止:“別啊小沈,我知道你店裏現在缺貨,今天你真還來着了,老哥我這裏還真有件好玩意。
“這樣,咱們玩一個‘假中找真’的遊戲,若你能在我這攤子上將那個物件找出來,那老哥我就原價轉給你一分也不多要。
“另外咱哥倆投緣,我也不怕告訴你,這個物件是我掏老宅子時一直想買卻始終沒有買到的一件官窯瓷器,昨天對方終於賣了。
“你對字畫的鑒定功底我知道,但是對於瓷器嗎?嘿嘿,你還真不一定能找出來。”
沈愈一聽樂了:“柳哥你這就不知道了,我跟隨爺爺學的雖然是字畫,但不管是明代官窯青花還是清代官窯粉彩都是見過真東西的,萬一我真找出來你可不要賴賬啊?”
老柳放下茶缸拿起一把蒲扇佯怒道:“賴賬?哼,你柳哥我在這舊貨市場一個唾沫一個釘誰不知道?
“就算那些開店幾十年,現在早已是家財萬貫的同行前輩,說起咱老柳的人品也得豎個大拇指。”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好!”
二人雙掌相擊的同時沈愈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只要老柳這攤子上真有好玩意,他還真不怕找不到。
老柳這個小攤長不過三米,物件不過百多個,在老柳已經說出是瓷器的情況下沈愈覺得自己要還是找不到,那乾脆轉行得了。
沒有任何猶豫,沈愈將目光直接望向了老柳攤子上的那二十幾件瓷器。
還別說,老柳這攤子上的瓷器雖然不多,但器型卻是不少,什麼玉壺春瓶,天球瓶,抱月瓶,壓手杯,雞缸杯,太白尊,梅瓶,筆洗,扁壺,青花的,粉彩的,五彩的,常見的不常見的都有。
沈愈先拿起了一隻鬥彩雞缸杯,沒辦法,這也是雞缸杯的名氣使然,太有名了,在明代時就值錢十萬,至於到底是十萬枚銅錢,還是十萬兩白銀,或者是十萬兩黃金,現在一直爭論不休。
端詳了兩秒后沈愈微微搖了搖頭,杯子燒的太差了表面凹凸不平,都不如兩元店裏的手感好,上面的小雞知道的還能隱約看出來,不知道的說是鴿子也有人信。
放下雞缸杯,沈愈又拿起了青花梅瓶,入手生澀,單看粗糙的外表沈愈已經斷定是跟雞缸杯一個窯里出來的,還是那種鄉村土窯,但凡能承接訂單生產杯盤碗碟餐飲用具的窯口也不會燒出如此垃圾的瓷器。
抱月瓶,這倒是個清末的老物件,只是完全沒有品相可言,是摔碎了又粘上的,老柳肯定不會為了這麼一個破瓶子讓自己猜,如果真是這樣,那是在打他自己的臉,這東西都當做寶貝追了很久,以後誰還敢來他這勻東西?
玉壺春瓶,燒制的還算不錯,但器身遍佈賊光,估計是這個月剛出爐的,說工藝品可以,說古玩估計老柳自己都不好意思。
太白尊,舊仿的拼接瓷,尊口明顯是后燒上去的,也不會是這個。
天球瓶,側面裂了三道縫。
筆洗,底部直接破了個大洞。
這都是些什麼破玩意?沈愈不由得看向了老柳,眼神里充滿了詢問,就這?真品?老哥,您逗我玩呢?
老柳慢悠悠的晃動手中蒲扇笑而不語,好似在說,東西呢絕對有,就看老弟你有沒有眼力找出來了,眼力不行,老弟你就低次頭吧。
“咦?”
收回目光的同時,沈愈的視線落到攤子一堆銹跡斑斑的銅錢旁,在那裏,一隻施色艷麗的五寸粉彩花卉盤正斜斜的躺在一個木架上。
朝陽灑下,盤子發出一片醉人的光澤,與周邊環境顯得格格不入,所謂鶴立雞群便是如此。
沈愈快走幾步輕輕將盤子拿起,剛一入手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若說老柳這攤子上的瓷器有一件是真的老物件,那定是這件粉彩花卉盤無疑。
此盤為弧壁,淺腹,廣底,胎體細密,質地輕盈,剛一入手就給沈愈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瓷器本身的火光早已自然褪去呈現出的是一種溫潤秀麗,濃淡相宜的彩瓷之美。
盤外壁繪碧綠桃枝,盤內則繪桃花數朵與壽桃八顆,描繪技法嫻熟很見功底,非幾十年的老工匠很難有如此細膩的工筆。
沈愈小心翻轉盤底,底部有“大清雍正年制”雙行六字楷書款。
若說這盤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款識旁有一道兩厘米長的裂縫,不過縫隙並不算深,且是在盤底並不會影響盤子的整體美觀。
當然了,一件瓷器有了裂痕肯定會影響最終的成交價,但保存如此好的清代瓷器,沈愈估計任意一個買家見了也不會放過。
話說回來一件流傳幾百年的傳世瓷器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瑕疵,要是一點磕碰與使用擺放痕迹都沒有那買家還真不一定敢買。
心裏做了決定,那就是談價格了,沈愈對老柳笑笑:“柳哥你真是好運氣,大開門的雍正粉彩你都能淘換到。”
老柳此時正用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見到沈愈真把東西找到了,倒也沒有過於驚訝:“運氣是有一點,但實話實說,這盤子我盯了快半年了,奈何賣家一直不想出手,我也是乾瞪眼沒辦法。
“直到前天他給我打電話,說他孩子要在楚州買房急需二十萬交首付,才忍痛將這個盤子出手。
“那是晚上九點,本來賣家說要明天銀行開門再交易,我哪等得了?拿了現金開車就去了。
“到了對方家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還立了字據,我給你找找字據啊。”老柳說完在錢箱子上的一堆紙張里開始翻翻撿撿,最後取出一張紙條遞給了沈愈。
沈愈接過來一看,紙上只簡單寫了三行字,“今從林正信處購得雍正官窯粉彩花卉盤一件,價格為十三萬元。
“支付方式為現金交易,口說無憑,立字為據,簽字后同時證明錢款已結清,雙方皆不可反悔。”下面還有兩人的簽名,以及手印。
沈愈臉上表情不變,笑着將字據還給了老柳,心中卻是琢磨了起來,“不對,這事不對啊,老柳這傢伙好像有點畫蛇添足了!
“這盤子若真是如他所說得來如此之難,並且在他已經知道是雍正官窯粉彩瓷器的情況下,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賣給自己的。
“我與他歸根結底不過是生意上的交情,並沒有什麼救命大恩,他沒道理對我如此好。
“何況就自己手裏這盤子別說十三萬,就是再加個0也是便宜的很,上了拍賣會說不定二三百萬也賣的上,老柳能拿出十三萬收這盤子,他會不知道這盤子的真正價值?
“做生意的隨意將幾十上百萬的利潤拱手送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
想到這裏沈愈將目光又放到了手中的粉彩盤子上,“只是這件粉彩盤不論是質地釉色還是蛤蜊光都與古瓷一般無二,問題到底出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