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什一抽殺令
什麼孤身入營,什麼勸服軍官平叛,什麼用周櫟頭顱取信太守,這些都不對,都是表面上說說,太守張舉是不會信的,劉襄也沒有想着能騙過張舉。
劉襄只是做了這些事,搭了個台階,就看張舉會不會從這個台階走下來,僅此而已。
只有周櫟這等莽夫才會覺得,一天時間,隨便想個借口,就能騙過太守,怎麼可能?
劉襄敢這樣行事,依仗的只有兩點。
一者是郡兵兵營與太守私兵,雙方對峙多日,郡兵難捱,太守也不好受。
劉襄清楚的知道,城外鄉野還有個鄧茂呢,鄧茂正率人攻殺世家豪強莊園塢堡,裹挾流民,快速壯大。
而漁陽正規兵士鬧瘟疫動不了,太守私兵部曲忙於鎮壓兩軍軍營,張舉比誰都着急。
劉襄搭好台階,太守順勢而下,皆大歡喜。
二者是劉襄真的能治療瘟疫且有了不錯的成績。既然能夠治癒瘟疫病患,何必擔上屠戮邊軍的惡名,即便上下疏通一下,也不會有什麼罪責,可上下疏通不需要花錢的嗎?m.
張舉屠了郡兵的念頭,是怕瘟疫擴散,這個問題解決了,其他的就好辦了。
遞交呈文之後,劉襄並沒有回郡兵軍營,他就在營門口等着,他相信很快就會有迴文。
閑着沒事,劉襄打量着不遠處的城門,城門應該是關着的,門洞裏黑黢黢的,看不清楚,不知道有沒有千斤閘之類的防禦手段。
上面建有一座兩丈多高的門樓,樓分兩層,感覺每一層都是矮趴趴的,不知是個什麼道理。
漁陽一共五座城門,東西北各一座,南城有兩座,一個是東南門,一個是西南門,兩座南城門之間,靠近城牆的地方就是郡兵兵營,佔地大概八萬平方。
他所在之處是東南門,出了這座城門,不到兩里就是漁陽甲騎軍營,以往物資運輸,主要就走這座城門,現在它被封閉了。
如果用衝車攻城,需要多大的撞錘呢?城門旁邊有鹿角架設,沒見着塞門刀車,那可是防守城門的大殺器,漢代好像沒有?
正胡思亂想間,劉襄聽到身後有馬隊奔馳的聲音。回過身來見遠處有五六十騎兵,極速奔來。
騎兵衝起來果然氣勢洶洶,劉襄趕緊躲開大門,在道旁站立,直面騎兵的時候心裏是真的發虛。
須臾之間,騎兵已到眼前,減速勒馬,動作劃一,當先一人看着劉襄說道:“可是劉曹掾當面?”
劉襄道:“正是,君何人也?”
那人下馬走到劉襄面前,“吾乃漁陽都尉鮮於銀,奉太守令,接管郡兵大營,營內是何狀況?”
劉襄揖手行禮,道:“拜見鮮於都尉,營內現有郡兵兩千四百餘人,疫情嚴重,患病者兩千餘,昨夜又與叛軍激戰,疲憊不堪。近幾日,營內動蕩,軍心不穩。不知太守如何處置?”
鮮於銀撇撇嘴,“劉曹掾隻身入營,一日夜平定叛軍,真大才也!後續諸多雜事,就不必費心了。”
“軍中疫情嚴重,不知太守有何示下?”
鮮於銀嘆息道:“太守欲行什一抽殺令,吾苦勸不得,只待部曲齊聚,便要行事,劉曹掾還是待在一旁,不要參與了。”
什一抽殺令?劉襄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兇殘?
什麼叫什一抽殺令呢?不是十個人里選一個殺掉,是每個什,隨機抽出一人砍頭。
什是漢軍編製,每什算上什長,是十一人。
不滿編的什,碰到執行什一抽殺令的時候,也是要抽出來一個,假如一個什就只剩下一個人了,那這個人也要拉出來砍頭。
相當的兇殘。
漢軍軍法嚴酷,處置叛亂、嘩變、成編製的潰逃,以及有重大軍事失敗的部隊,最殘酷的做法就是主官斬首,部下什一抽殺,用以震懾軍威。
當然,還有更殘酷的,不過那是對敵軍和俘虜,比如砍頭築京觀,挖坑都給活埋了,這種事情歷史上沒少記載。
劉襄有些猶豫,待在一邊抽身而出,對他來說,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可是,良心上實在過不去啊,就這麼袖手旁觀?
他忍不住還是開口說道:“可營中郡兵是平叛功臣啊,怎能如此殘酷對待?”
“他們是不是平叛功臣,劉曹掾心中清楚,吾與太守也清楚。”
劉襄咬了咬牙,繼續說道:“營中郡兵必須是平叛功臣,否則嘩變在即。他們是染了疫氣的!
若事有不諧,漁陽四十萬百姓,就要直面瘟疫,到時太守怎麼封堵?
必然是堵不住的!
介時流毒天下,幽州兩百萬百姓,大漢幾千萬黎庶,要死多少人?
鮮於都尉,生靈塗炭啊!”
“太守軍令已下,誰敢違令?劉郎莫要自誤。”
鮮於銀也沒辦法,他也勸過了,可軍令已下,違令是要死人的。他可不想死,是美酒不好喝了,還是美人不好看了,何必為了一些黔首草芥搭上性命,不值當。
劉襄繼續勸道:“鮮於都尉,瘟疫是不認人的,一旦傳播開來,就再也止不住了。
吾不敢阻都尉軍令,只求都尉再用瘟疫之事,勸太守一勸,吾人微言輕,見不到太守,只能求都尉了,求都尉再勸太守一勸。”
說話間,幾個傳令兵跑來,稟報說軍營西門、南門均已封鎖。
後面又有一隊人馬趕到,大約五六百兵馬,皆是鮮於銀私兵部曲。
大營東門至此已經聚集了七八百人,營內郡兵聽到動靜,也聚集了兩百多人到此。
鮮於銀有些不耐煩,“劉曹掾,莫要自誤,且閃過一邊,休再多言。”
鮮於銀若是下令,那些郡兵會不會嘩變,劉襄不知道。他只是良心不安,又擋在鮮於銀面前,說道:“吾不敢求都尉違令,只盼都尉再勸太守一勸。”
“休再多言,來人,扶劉曹掾去一旁休息。”
鮮於銀實在不耐煩了,就令親兵將劉襄拉到一邊去,不要再妨礙他。
劉襄見實在勸不動鮮於銀了,就對着邊上的私兵部曲,高聲說道:“營中瘟疫爆發了,不可衝擊,不可使瘟疫流出。”
見眾人驚懼,又高聲喊到:“營中郡兵帶有疫氣,不可沾染,若傳了疫氣,不但自己要病死,若傳回家中,則家人俱喪,若傳回鄉亭,則宗族鄉親俱死矣!”
眾兵丁被嚇得倒退不止,一個個心驚膽顫不敢進前。
劉襄心說,看這架勢還能再造一波輿論,漲漲聲望。
於是奮力掙脫拉扯之人,跑到營門中央,高聲喝道:
“營中瘟疫絕不能傳出,若流毒天下,千萬黎庶命喪,皆我等罪孽!”
又看着鮮於銀道:
“大漢養士四百載,仗節死義,便在今朝!
都尉若要進營,踏過吾屍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