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孫少平萬萬沒有想到,曉霞這個時候居然會來大牙灣。要知道,現在的這裏給誰誰都不願意過來。他更沒想到,此時此刻自己穿着一件臭哄哄的掏炭服,全身上下到處都是黑煤,而自己懷裏卻抱着一個自己那個天使般的姑娘。曉霞的頭在他的懷裏蠕動着,是啊,自從上次他從黃原回到這裏以後,她每天都在思念着他。後來,發展到天天都叫喊着要來大牙灣去找自己的掏炭男人。現在,她終於如願以償的見到了少平,而且是一個真實的少平。這時,她才感覺好像記起了些什麼。至少,當年看到的那個黑色的世界再一次的浮現在曉霞的腦海中。

安鎖子和鐵柱幾個傢伙,眼眶都瞪直了。是啊,他們這些長年累月的在礦上工作的人,有的正兒八經連女人都沒碰過。每次,一看到女人時,這些痴漢個個就激動的不得了。又是爆粗口,有時說一些干這行的污穢的話語,唉,這當然是在正常不過了。是個煤礦工人,都會對女人好奇的。安鎖子倒是跟着少平混久了,也沒有先前表現出的那麼“下三賴”,不過其他人就不一樣了,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貌美如花的,穿着洋氣的姑娘。這個姑娘大概和四年前他們見到的那個人是一樣的。

那麼,在這我們還是不得不交代一下田曉霞來大牙灣的緣由。這當然還要從田福軍說起。我們知道,自從武惠良找他說了廢除公社的事情以後,他就沒日沒夜的籌劃着這件事。這不,在有三天就到月底了,省上舉辦了一個地區幹部交流會,他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去和喬伯年說這個事情。但是,唯一棘手的事,當然還屬女兒了。前天,遠在的妻子再也忍不住了,在信里告訴自己要把女兒接回寶康去,田福軍當然不用說,肯定是不會同意的,要是再把曉霞送會寶康,那下次回來,高朗怕是真要成他的上門女婿了。以妻子的性格,啥樣的事做不出來呢?唉,這樣,他就不得不想辦法把女兒送出去。

田福軍本打算把她送到原西,讓潤葉繼續替自己照顧女兒,可是他又突然想到,潤葉還要照顧殘廢的向前呢,自己這個時候再把曉霞送過去,那不是給侄女無故增加負擔嗎?接着,他才想到了大牙灣,這主要還是因為曉霞每天晚上和自己吃飯的時候,嘴裏都不停的叫着少平。他這才打算,把她送到大牙灣去,讓少平替自己照顧曉霞,這樣,曉霞也能開心一點。

事實上,田福軍也從心底里對大牙灣有點排斥,他不希望一自己的寶貝女兒到那個地方去。可是隨後,他又一想,曉霞本就是個能吃苦的孩子,雖說出生幹部家庭,但從小也吃了不少苦,而且,田福軍也清楚,真正讓她感到苦的不是這,而是思念對於她來說重要的人,這才是種煎熬。隨後,田福軍便和兒子商量了一番,最終才把曉霞送到大牙灣來。本生,他不想告訴雷漢義,陳世風他們自己是寶康市的書記的身份,不過為了能讓曉霞在這有個舒適的居住環境,他才不得不事先打好了招呼,這才把曉霞送了過來。

對啊,陳世風一聽是市長的女兒,要在大牙灣住下,忙慌的亂了手腳。他趕緊騰出了一間又大又寬敞的房子,然後擺上了一張足夠寬的席夢思睡床,各式各樣的傢具都有,包括電視機都特意安了一台新的。唉,畢竟人是寶康市書記的女兒,自己又怎敢怠慢呢?

不過,讓他所吃驚的,還是這個女孩。唉,她居然是孫少平的愛人。當初,他還整過孫少平,剝了他班長的職務哩。現在,陳世風也禁不住的害怕了起來。看來,以後孫少平也應該要受到不同的待遇才行。而雷漢義看起來沒有陳世風表情那麼豐富。他就怵在那,啥話也不說,就像是單純的在應對場面一樣。

過了一會兒,少平問道,“福軍叔,你咋來了?什麼時候到的?”

“咋,叔來看看你還不行?”田福軍笑着說。

孫少平難為情的摸了摸頭,唉,人家可是省上的大官,手裏管着一個阿爾及利亞大的地盤,此刻卻來到了這麼一個荒涼的窮窩窩來看自己這個不起眼的煤礦工人,真是讓人不可思議……

田福軍看少平有點不太好意思,便又說,“少平,沒啥子關係。你看,我還把這丫頭也帶來了,這麼久沒見了,曉霞可是天天喊着要來找你。”

那幫人聽田福軍這麼一說,不禁心裏又替孫少平感到一陣暗爽。他們當然也越發的羨慕和妒忌了。唉,憑啥自己就不能有這麼一個宛如天仙,又洋又俊的女朋友呢?而他孫少平卻有。而且,看樣子還是省里高官的女兒,這想着都讓人羨慕……

田福軍這時對着這幫礦工笑着喊到,“行了,行了,同志們挖了一天的炭,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沒啥好看的。”

“陳區長,雷區長,你們也回去吧。等會我和這小子還有我丫頭一起過去。”田福軍說。

陳世風他們倆自不敢多說啥。人家可是市高官,他們跟着他站在這像個啥嘞,還是不要沒事找事。因此,兩人便立馬離開了。

暮色也已經墮了下來,月亮竟然朦朦朧朧的浮現了出來,但是蕭瑟凄涼的感覺卻依舊不減。向宿舍走去的路上,雜亂的藤蔓到處都是,讓人走起路來十分吃力。的確,這又不是市中心,還專門有清潔工給你上街打掃衛生,來了大牙灣大家就顧着挖礦,誰管球你環境好差嘞。

田福軍越來越覺得這裏不適合孫少平。是啊,這麼一個好的後生,屯在這樣一個山溝溝里掏炭真是可惜了。看看這周圍,是什麼啊,又是亂藤,又是枯葉,樹榦子彎彎曲曲的伸展的讓人看了都難受,在刮過一陣嗖嗖的涼風……唉,就連田福軍都不免對這產生了一種厭惡感來。他也從心底里同情包括少平在內的這些煤礦工人。將來等條件好了,他發誓一定要改善改善這些地區,不能苦了他們這些可憐的煤礦工人。

少平牽着曉霞的手漫步在這裏的小道上,曉霞依偎在他的懷裏。這讓兩側人的眼珠子直溜溜的瞪過來。有的小夥子甚至嘴裏的哈喇子都留了下來。是啊,他們在煤礦幹了這麼多年,還從沒有見過這樣一個美麗端莊的女孩。而這個女孩此刻就依偎在孫少平的懷中。雖說孫少平也算是大牙灣煤礦里的“能人”,但說白了,充其量還是和他們一樣,都是社會上最底層的煤礦工人,吃了上頓愁下頓,幹了一天怕明天。難道真的有女孩子願意做一個髒兮兮的煤礦工人的女朋友?他們不禁在心裏發問。

因為此時,宿舍里一定塞滿了人。那幫沒見過女人的哈慫,現在肯定在宿舍里戳是非,搗閑話。說不定又在說一些不着三的難聽的話。因此,孫少平根本不敢把田曉霞和田福軍帶回自己宿舍。但是他又不知道讓這父女倆今晚住在哪……

過了好半天,他才吞吞吐吐的對田福軍說道,“福軍叔,那個……我想問一下,今晚你和曉霞是要回黃原嗎?”

田福軍笑了笑說,“回黃原作甚?叔既然來了,也不着急回去。今天晚上就住在這了。”

“可是……”

“可是什麼?”田福軍問。

“可是叔,我不知道該讓你們住在哪。大牙灣也沒啥旅社,你要是不帶曉霞回去,我真不知道你們能住在哪。”少平說這話時,臉已經紅的不成樣子了。是啊,自己這不分明在給他們下“逐客令”嗎?雖然這不是他的本意,他當然也巴不得曉霞能留在這多陪自己幾天。

田福軍聽后,故意的跟少平開玩笑的說,“你小子就都地方住?怎?我還沒有?大不了今天就去你宿舍和你擠一擠。”他笑着說。

孫少平好像是當真了,天哪,這怎麼可能啊。讓自己的曉霞和他們那幫人睡在一間房子裏,別說是她,就是孫少平也第一個不會答應的。畢竟,那幫人連女人都沒見過,這要是過去了,晚上指不定嘴裏亂躺沫子,說著些不着三的糊話。

少平急了,他忙說,“福軍叔,這千萬不可啊。你不了解我那幫礦友,你們千萬不能過去啊。要不…要不,我現在帶你們去銅城,找間招待所住下,你看行不?”

田福軍聽后,大聲笑着說,“嗨,你這小子,叔跟你開玩笑嘞。既然我把曉霞領了過來,肯定就有住的地方,就在對面那棟家屬樓上。叔都跟你們陳區長說好了,你就別操心了。”田福軍指着家屬樓說。

孫少平一聽,忙鬆了一口氣。唉,還好福軍叔只是在和他開玩笑。對啊,人家畢竟是書記,來之前,怎可能不找一處住的地方嘞?這樣也好,反正家屬樓離宿舍也挺近的,到時候他上井回來,就去找曉霞。這也方便不少。

田福軍把孫少平叫到了家屬樓里。是的,今天晚上,他必須要把女兒託付給少平,讓少平替自己暫時照顧一下她。馬上,他就要干一件大事,只要開始動工改造,那自己肯定是一天到晚忙的估計連飯都顧不上吃。

他們上了樓以後,田福軍先照顧着曉霞睡下,而孫少平一下子就猜到福軍叔有話要和他講,因此才沒有離去。

果然,等女兒睡熟以後,田福軍就把孫少平叫到了這個狹小的客廳里。

“福軍叔,我猜你應該是有話要和我交待。到底是什麼呢?。”孫少平問。

“你小子還真是賊的不得了。叔這次帶曉霞來,確實是有事情想拜託你。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我。”

“嗯,福軍叔,您說。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一定沒問題。”

他沉思了片刻,然後嚴肅的對少平說,“少平,你看。叔過幾天要去省里,參加一個省里的交流會。這次回來,我要干件大事,這干繫着咱這片黃土地將來的發展面貌。曉霞,我的女兒就沒時間照顧了。我和她哥昨天也商量過了,希望你能照顧好曉霞。你看行嗎?”

孫少平聽后,不免一驚。天哪,這簡直給自己一記喜悅的耳光,沒錯,福軍叔居然讓女兒呆在大牙灣。孫少平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先是一陣狂喜,不過,立馬少平就好像回到了現實中去。是啊,他當然希望愛人能留在自己身邊。這樣,他就可以天天看着她,天天牽着手帶她散步。這又何嘗不是一件對他來說的好事情呢?但是,幻想歸幻想,真正讓愛人留在大牙灣很顯然是不可能的,不說別的,光這裏那烏黑烏黑的環境面貌,少平都不忍心讓曉霞留着。更何況,那幫半騰子一見到女人就跟打上了雞血一樣,扯個沒完沒了,如果讓曉霞長時間和這幫人待久了,恐怕對她的記憶恢復一點幫助也沒有。

孫少平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中去。他又想讓曉霞留在這,又不敢讓她留在這。

“怎?你小子說話啊。是不願意?還是不想讓曉霞待在你身邊?”田福軍又問。

少平這才回應到,”叔,您為啥要讓我照顧曉霞,嬸不是也在嗎?她是曉霞的母親啊,您讓曉霞跟着我在礦上受罪還不如讓嬸去照顧她,這也不衝突啊。”

田福軍應道,“少平啊,這個事情其實中間複雜的很嘞。你是不知道她媽原先做過些什麼事,我是真不放心讓她照顧曉霞。”接着,田福軍就一五一十的把先前發生的那件事告訴了孫少平。

孫少平聽后也不免大吃一驚。

他竟沒忍住,也牢騷了一句,“嬸咋是個這,竟做出這樣沒腦子的事情。”

“唉,可不。少平,這個事你也別在提了,叔今天給你說也是希望你能不要拒絕。我相信你能照顧好她,曉霞是個好孩子,肯定不會給你惹麻煩的,你該下井的時候就照樣下井,也別顧忌太多。”田福軍說道。

孫少平聽后,沒有辦法,也只能硬着頭皮答應了。唉,縱使他很擔心自己的曉霞能不能在這裏過的好,但眼下,也只能讓她留在自己身旁了。總不能讓愛雲嬸在搞上那麼一出“鴻門宴”吧。說不定下次在見到愛人時,就是被他高朗領過來,在自己面前顯擺……孫少平當然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少平從家屬樓出來,回到宿舍后,已是晚上十二點鐘了。宿舍里的那幫子肯定是今天晚上嚼了不少的沫子,他也能猜出他們在說些什麼,反正沒有讓他聽見就行了。

少平躺在床板上。按理說,今天自己應該很累才對,但是現在,他卻格外精神,激動的連眼睛也合不住。是啊,從明天開始,他的曉霞也能留在大牙灣,陪伴着他一起度過這種苦難的日子,以後下完井,也可以看到那霞光般的笑容,和那雙向他招來的小手。唉,這想想都是一件讓人激動不已的事情。

孫少平這樣想着,便打開了旁邊自己桌子上放的那個愛人寫過的日記本。他打開,拿起筆,在上面激動的寫下:

今天,我的愛人來大牙灣看我了,對我來說,她就好像是一道彩虹,照向我的全身上下,使我陶醉在她所散發出的耀眼的光茫中,那更是一種五彩的祝福,祝福我能繼續在這裏勞動下去,像牛馬一般的奮鬥不止。她的到來,讓我能長年累月的堅持做着自己該做的事情。

這是一次難忘的經歷,一個不平凡的日子,讓我見到了那個對於我來說的不平凡的青春姑娘。此刻,我感到這段日子中我所受的委屈和經歷過的苦難好像消失的無影無蹤,化作了我生活的一股生生不息的動力。我的愛人。我親愛的人,雖然她不能記起過去,但是她未來這段時間裏,我發誓要給她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永遠儲存在我們的空間裏。

大牙灣是個苦難的地方,但是苦難下也顯得不平凡。想比其他人而言,我已經很滿足自己目前的處境了,是啊,我有一個穩定的工作,有一個舒適的床板,還有一個溫馨的家。最主要的是,還有那個我愛着的,和愛着我的姑娘。她的笑容,她的青春,她的面孔就是我心中所能承載的全部。世界也許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當然也可是說是不公平的,我認為我也許就是那個不公平的人。有她的陪伴,她的溫暖,讓我意識到自己是這個世界中最幸福的人。今天,正當我累的半死從井下上來時,我再一次的遇到了她,是的,我的愛人,田曉霞!

大牙灣,我生活上的歸宿。曉霞,我永遠的愛人。現在,這二者我都具備了,那也還有什麼所畏懼的呢,帶着愛人好好奮鬥吧,像牛馬一般為自己開拓出一條不平凡的人生之路!

1986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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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語:生活的戀人,生生不息的活在每個懷揣夢想的青年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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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之新時代的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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