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是1986年的正月,天空中飄灑着鵝毛般的大雪,道路上鋪滿了層層的積雪,雪上有人踩過的痕迹,在上面留下了一個個黑乎乎的印寫花邊的鞋印子,在這片銀白的大地上,點綴上一些奇奇怪怪的圖案。細濛濛的空氣中夾雜着爆竹燃放的硝煙味。大地正在不知不覺的“解凍”。自南向北,每一處都展露出溫和的燈光。寒冷的嚴冬在這個時候彷彿脫去了那艱苦的窘態,露出溫和的笑容。
大街小巷到處張掛着火紅的燈籠,千家萬戶早已換上了過年貼的對聯,幾乎每一處院子都傳出孩童的喧鬧聲。一盆盆滾燙的滷水潑向沾滿積雪的道路上,接着匯聚成一條髒兮兮的污水流,隨着娃娃們的腳步,被跺的到處都是。炮火的轟隆聲送走了前一年的痛苦與滄桑,隨之而來的是新年的新氣象,伴着禮花在空中留下了絢麗多姿的一幕。
雙水村亦是這般景象,除夕的晚上,這個小山村就沉浸在一片熱鬧之中:鑼鼓喧天,絲弦悠揚,鞭炮噼啪。村子上空瀰漫著灰白的硝煙。夜的寂靜在這一天消失的無影無蹤,隨之而來的是喜氣的的照拂。晚上約莫八點,人們穿着鮮艷的新衣,從家門口走出,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了村小學的中心廣場上——原來是石圪節公社為各村籌辦了一場除夕晚會。據說社長劉根明還從原西縣請來不少有名的藝人參加這個晚會!
此刻中心廣場已聚滿了人,除了村裏的大部分村民外,還有一些罐子村的,也趕來湊熱鬧。說到罐子村,本身也有這麼一場除夕表演。可前不久,罐子村的村支書去世了,所以也就擱置了除夕的表演活動。於是這個村子的人們就決定到其他村去看看,有的到了上游的石圪節村,有的到了東拉河下游的雙水村。除此之外,雙水村的中心廣場上還有一位大人物——沒錯,就是田福軍。作為前任村支書田福堂的親弟弟,雙水村自然而然也是他的家鄉。
這個老人和其他人不一樣,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喜氣可言。人們看到的,只有那雙凹陷的眼珠子和滄桑而又冰冷的面孔。
往年,都是田福軍一家人回村裡來看望親朋好友,可今年,好像只剩下他一人了。我們知道,曉霞兩年前被洪水捲走,現在都找不到屍體;妻子徐愛雲前不久,也因黃河大橋的坍塌事件,受到了牽連;後來曉晨賭氣從家跑了出去,掐指一算也快有兩年了,反正是叫不回來。唉,女兒,妻子,兒子都離他遠去,現在的田福軍,真可謂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四處飄蕩了。他原是黃原兼寶康市的書記,本應該威風凜凜的他,此時卻心如刀絞般難受,事業上的成功讓他失去了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對於年過半百的老人而言,還有什麼比家更值得留念的呢?
唉,女兒的去世,妻子的離去,對他又何嘗不是一種沉痛的打擊。人生總會有諸多的不易與坎坷,可他經歷的要比常人多出許多。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時,他還只是原西縣革委會的副主任,老百姓天天忍受着飢餓,遭受着疾病的折磨。而他卻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每當身心俱疲回到那個溫暖的家時,總有妻子一句殷切的問候,還能看到女兒燦爛的笑容。
時過境遷,十年間,他全心全意為老百姓服務,解決了老百姓的飢餓問題,生活問題,帶動了一個地區的發展。但同時,他也因此得罪了不少領導。這十年間,正是憑藉著這樣為人民服務的信念,田福軍才得以從原西縣的主任,一直升到了如今地區的一把手。可沒有人會想到,他的家早已是破敗不堪。他彷彿回到了十年前一樣,他過着當年那些貧苦的老百姓過的日子。只不過他們是物質上的貧苦,而他是精神上的寂寞。
想到這兒,他的淚水忍不住從他的眼眶中流了出來,台上熱鬧的表演更加重他內心的憂傷。這個時候,恐怕也只有他一人是如此吧!
燈光絢麗的舞台隨即傳來信天游的聲音:
除而除夕歲把月,
家家戶戶鬧新春。
要問老百姓何此樂,
感謝共產黨好政策。
一聲鞭炮滿地響,
人人手裏竄把錢。
要問過年何此樂?
唯有全家樂融融。
田福軍聽到最後兩句,再也坐不住了。他禁受不住如此熱鬧的氣氛,就獨自一人走向了後山村的山坡上,他凝視着這片熱鬧卻又寧靜的小山村,一聲不吭的坐在土坡上,抽着那根農民用的旱煙斗,思緒卻早已飄到了大山那邊的家。他彷彿看到,女兒正在山的那頭向他招手。寂靜的山林,因熱鬧的氛圍而有了些人氣兒。樹林裏的香氣夾雜着積雪融化的味道,讓他久久不能離去。他就這麼靜靜地坐到了天明,思緒卻從未間斷過……
天亮以後,早出的人們看見了一輛綠色的吉普車遠遠的消失在了黃土地的視野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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