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饞嗎?

第七章 饞嗎?

今個園子上座不多,蕭飛扒着上場門側幕條偷偷瞄了一眼,一樓的散座也就坐了不到一半,二樓就更別提了,窗戶都沒挑起來。

天橋樂這園子要是坐滿的話,連帶着二樓的包廂能坐個五百多人,照着今天這座,刨去園子的租金,雜七雜八的費用,再給演員開出去份錢,根本落不下什麼。

可就算是這樣,德芸社的生意,在同行當中,也已經算是最好的了。

現如今,整個京城,相聲班社少說也有二十多家,先不說賠賺,能賣得出去票的園子,充其量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剩下的基本上都是靠着送票,來維持那虛假繁榮。

德芸社在這眾多相聲班社當中,反倒是成了一個異類。

不管生意怎麼樣,就是不送票。

按照郭德強的話來說:“我乾的事買賣,說相聲要是不賺錢,那就真沒什麼幹頭了。”

“少爺!今個座不火啊!”

於清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蕭飛的身後,也朝着外面瞧了一眼,語氣帶着點失落。

蕭飛知道自家師父的心思,雖然不是這德芸社的正式演員,可他是真心愛相聲,盼着相聲能好。

如今這京城相聲園子不少,可要說運營最好的還就是德芸社了。

只是,瞧今天這上座率,再這麼下去,怕是德芸社也得和其他曾經短暫紅火過的相聲園子一樣,遲早關門大吉。

“嗨!師父!都這樣,下午場能有個百多人花錢進來,就算不錯的了,晚場應該能好一點兒!”

相聲回歸小劇場!

這是師徒倆個共同的觀點,特別是去年,於清和郭德強搭檔參加央視的相聲大賽,兩個會說相聲的最後輸給了一幫不會說相聲的,更是讓於清大失所望,想要通過電視的宣傳能力復興相聲的念頭徹底死了。

“師父!您別著急,我看讓相聲回歸小劇場這一步走得沒毛病,現在您瞧着一百多觀眾,您覺得少,那是您忘了咱們剛來這邊幫忙的時候了,那會兒一場演出,台底下能坐個二三十人都算不錯的了。”

最尷尬的那場演出,蕭飛都趕上過,台上一個人,台下一個人,台上說單口的邢先生說到一半,台下那位的手機還響了。

邢先生看着人家接電話,只能抱着肩膀站在台上乾等着,當時,蕭飛就坐在上場門,別看他沒露面,可也差點兒犯了尷尬癌。

不過,讓相聲這門來自於民間的藝術回歸民間,這一步棋,絕對沒有走錯。

相聲這門世俗的藝術本就不該去那些個高大上的地方生存。

上電視台錄節目的時候,說個葷口,分分鐘就能讓你唱《鐵窗淚》,而且,上電視說相聲,充其量也就能給了十來分鐘的時間。

那夠幹什麼的啊!?

梁子都沒拉直,黏子都沒磨開呢,時間到,該下場了!

我去你的吧!

鞠躬下台,演員說了個狗屎,觀眾聽了個寂寞!

於清知道徒弟是在寬慰自己,不過想想前兩年德芸社的境況,也就釋然了,對啊,總歸還是越來越好了,想要把觀眾重新拉回園子裏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今天是百多人,明天也許就奔着二百走了。

不着急,慢慢來!

“師父!您今個一會兒跟着我師叔嘀咕,一會兒又跟着我京叔嘀咕,還都把我給支開,到底什麼事啊?”

於清笑道:“別瞎打聽,該讓你知道的時候,肯定讓你知道,行了,別說了,老實待着看演出!”

蕭飛這會兒也聽到有人走過來了,趕緊起身,見來的是邢先生和潘芸亮,連忙拱手:“師爺,師弟,辛苦!”

邢先生笑着點了下頭,潘芸亮則連忙拱手還禮。

這都是規矩,舊社會人人都拿說相聲的當下九流,可誰能知道,相聲門裏的規矩有多大,不走進來根本就不了解。

外人越是瞧不起,自家就越是得把自己當回事兒,所謂的天地君親師,在相聲這個行當里,那是最被尊崇的。

站在台上可以敞開了隨便說,哪怕搭檔是長輩,也能任意抓哏,但是到了台下,該怎麼著就是怎麼著,那是一點兒都不能錯的。

正所謂台上無大小,台下立規矩。

等兩個人上了台,蕭飛扶着於清在椅子上坐了,自己站在後面,看着台上這一老一少使活。

邢先生師承相聲單口大王劉寶瑞,早年曾給侯三爺捧哏,很多德芸社的老粉都不知道的是,當初郭德強三闖京城的時候,最早和他搭夥的就是邢先生,比張先生還早兩年。

老先生捧哏的風格就是講究一個穩,這也是很多老相聲藝人共同的風格,在台上的時候,力求隱身,全力襯托逗哏藝人。

可正是因為太穩了,容易被人理解成溫,颱風不火爆,觀眾自然也就不買賬了。

倆人今天開場說的是《八扇屏》,今個在大興,蕭飛剛給潘芸亮量過一翻,正好看看火候。

《八扇屏》在傳統相聲里是一個文哏類型的段子,墊話部分的梁子用的就是對聯,用對對聯的方式來墊話然後再入活。

節奏不算火爆,比較溫,火候不到的演員很容易把這個段子給瘟住了,所以敢演的人不多,一個節奏把握不住就有可能被晾在台上。

都說相聲里文怕《文章會》,武怕《大保鏢》,可《八扇屏》的難度比起這兩段來說,一點都不小,甚至猶有過之。

《八扇屏》難在哪兒?

其中一個就是貫口,大段小段兒的貫口很多,尤其像莽撞人這樣的大活兒,裏面涉及到很多位歷史人物,還有他們的對話,大規模的打鬥場面,這都是需要演員描述和區分出來的,這個很難。

還有一個難就難在墊話兒上面了,用對對子的方式來墊話兒實在是太文氣了,一般的演員根本駕馭不了,觀眾沒聽你兩三句就不想聽了,到時候往下轟也不是沒有過的。

相聲裏面有行話,叫做墊話是金子,正活是銀子,墊話要是墊不好,觀眾要是開始厭煩了,那後面的正活兒就甭使了,肯定得溫了。

所以很多相聲演員在表演《八扇屏》的時候,都把墊話的部分給改了,改的更有意思一點,更能被觀眾所喜愛。

倒不是說這些人的水平差吧,關鍵是傳統的《八扇屏》梁子實在是太難使了,連很多擅長文哏的相聲演員都來不了,更遑論他人了。

傳統的《八扇屏》使得好的也有,其中最出色的就是京城當年的二趙,趙振鐸、趙世忠兩位老趙先生。

那麼文氣的墊話,愣是讓他們使得是文雅與風趣並重,回味起來依然能會心一笑,滋味悠遠,人家那可是真的厲害。

潘芸亮一襲青色大褂,跟在邢先生身後,往外一走,台下便響起一片掌聲,潘芸亮年紀不大,颱風卻十分穩重,相聲演員功夫在嘴皮子上,可最重要的還是腦子,腦子要是稍微不搭弦,就能砸了場子。

往這台上一站,潘芸亮給人的感覺書生氣十足,舉手投足滿滿文雅的味道。

邢先生更穩,站在潘芸亮旁邊,側着身子看他,氣勢沉凝,臉上帶着和煦的笑意,本身並不成景兒,也不會吸引觀眾的注意,反而把潘芸亮給襯托出來了。

兩人在台上就是往台上這麼一站,就給人感覺很和諧,很舒服。

“小潘這賣相是真不錯!”

於清看着贊了一句。

“要論形象,師叔門下這些個徒弟裏面,也就小潘佔着一個帥了。”

相聲藝人講究的是帥怪壞賣,說潘芸亮佔着一個帥字,半點兒不誇張,小夥子年紀不大,眉清目秀的,更難得的是雖然買賣還有些稚嫩,但颱風非常穩健。

“大家好啊,歡迎大家來咱們德芸社天橋樂劇場,先做個介紹,不過介紹我之前,先得着重介紹一下我身邊這位老師,邢文韶邢先生。”

台上的兩位開始使活了。

邢先生眉頭微微一挑,馬上就接了上去了:“對,是我。”

潘芸亮洒然一笑,微微側頭,又問道:“您是相聲演員。”

邢先生道:“沒錯,相聲演員,咱們是同行。”

“誰啊?誰同行?不,我不是。”潘芸亮連連搖頭。

邢文昭又接着問:“那你是幹什麼的?”

潘芸亮輕抬一手,點出食指,瀟洒且又文雅,言道:“我是個文人,文人墨客。”

“嘿!”

於清笑了,轉頭瞧了徒弟一眼,“跟你學的吧?”

蕭飛也笑了,潘芸亮剛才這一指的確是他的風格,今個剛在大興那邊誰潘芸亮說過的時候亮過,沒想到被潘芸亮給學了去。

兩人在台上說著,潘芸亮瀟洒自如,不慌不忙,語氣頓挫有致,徐徐道來。

邢先生也擅長文捧,捧文哏的難度亦是極大,不僅不能搶逗哏風頭,還要順着逗哏走,但又要把逗哏的話層層托住,每一個字都不能撂在地上。

本來文哏裏面好笑的包袱就不多,捧哏的水平差一點兒,就契合不了逗哏的節奏了,這相聲就很難說好了。

為什麼馬三爺到了晚年的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說一些單口的小段兒,很少說對口了呢?

原因就在這裏,那個時候已經沒有好捧哏能捧得了他了,幾位捧哏名家都逝世了,在世的也退出舞台了,無人能用了。

邢先生名聲不顯,可功底不俗,幾十年打磨下來,技藝也早就如火純青了。

蕭飛此刻看的就是邢先生,說句不客氣的話,潘芸亮的火候還不到,表演只能說四平八穩,不敢有絲毫突破,反倒是邢先生的颱風,非常值得學習。

兩人的梁子也是對子,“風吹水面層層浪,雨打沙灘萬點坑”,最後入活了,說了三個貫口,小孩子、粗魯人和莽撞人,觀眾聽得也甚是滿意,叫好聲不斷。

最後一個貫口莽撞人,蕭飛聽了也暗自點頭,雖說在氣口上還有點兒欠缺,但是潘芸亮這個年紀,能說到這份上已經難得了。

不過~~~~~~

“師哥!”

啪!

蕭飛又是一扇子打在潘芸亮的胳膊上,一同下場的邢先生,還有準備上場的曹芸偉、劉芸毅都看着都愣住了。

“知道為什麼打你嗎?”

潘芸亮一頭霧水,摸着被打得生疼的胳膊,眼神滿是委屈:“我······我沒錯啊!”

“沒錯?胯下萬里煙雲獸讓你說成什麼了?你下回要是再丟個字兒,我大嘴巴抽你,記住了嗎?”

潘芸亮見蕭飛滿臉嚴肅,哪還敢還嘴,低頭垂手:“知道了,師哥!”

說完剛要走,身後的邢先生拽了他一把,立刻反應過來,規規矩矩的對着蕭飛躬身道謝:“謝謝您了,師哥!”

教給你就是在賞你吃飯的家什,打你也是為了你好,這規矩,但凡是行里的人,誰都明白。

相聲大師李伯翔先生曾說過自己少年時的學藝經歷,當時老先生的父親曾請來單口大王劉寶瑞抻練他的基本功。

就因為一個換氣的地方沒掌握好,結果愣是被劉先生一記窩心腳從屋裏給踹了出去。

趴地上半天都起不來,等好不容易起來了,五臟六腑都跟着翻騰,就是這樣,也得恭恭敬敬的鞠躬道謝。

劉先生這是賞他飯吃呢!

台底下一腳就算是完事兒了,到了台上,要是被觀眾給揪住了,這輩子都甭想再指望着這手藝吃飯。

在舊社會,不是逼的沒轍了,誰家也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吃這碗飯,實在是因為學藝的過程太苦了。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學什麼不苦呢!

就算是蕭飛,小時後跟着他爺爺蕭銘棟學能耐的時候,家裏的戒尺都打斷過好幾根。

潘芸亮只是學相聲這一門,蕭飛可是什麼都得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但凡蕭銘棟會的,可是挨樣不差,全都教了。

等人都走了,於清這才說道:“少爺,你這麼嚴就不怕得罪人啊!?”

蕭飛雙手往後一背,看着台上正在使活的曹芸偉:“師父!師叔要是沒跟我提過,讓我抻練他門下這些徒弟,您以為我願意管啊!?”

人家郭德強交代了,蕭飛當著師父於清的面也應了,就得盡到責任,雖然不是一個門裏的師兄弟,但是,既然長輩有命,他自然是怎麼嚴格怎麼來。

於清聞言笑了:“你啊!得!說不過你,怎麼著,少爺,看着人家上台,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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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芸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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