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愁好似春柳絮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林着明看向窗子外,細細的牛毛雨絲將庭院的生機喚醒,昨日白天還未見春色,今晨便有鵝黃淡綠。
“昨晚丑時三刻,便是驚蟄節氣了,可惜師父您羽化飛升了,往後今日,不能再守着我吐故納新了。”林着明明喃喃自語。
林着明是這座萬壽宮主持在火車站撿來的孤兒。
據老道爺說當年有先天性哮喘來着,好歹道君爺憐惜,倒也算平安長大,如今也有一十八歲,算是成年了。
老道爺撿着林着明的時候就六十多了,七十三,八十四,壽不過孔孟,老道爺最終還是沒度過這道坎,於去歲冬至羽化而去,仙壽八十三。
老道爺守着的萬壽宮,是子孫廟,並不算大,格局好似一個凹字,除卻一間大殿,便是兩人住的地方,中間則是一個小院子。
道觀落座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上,前面是一條河,後面是一座山,風景倒也不錯,有些山水田園,小家碧玉的美感。
可惜香火併不算旺盛,因此各種家當的年紀都可以稱得上是古董了,只是一老一小精心打理,倒也乾淨整潔,並不算陰森破敗。
只是對於林着明而言,更容易觸景悲人,彷彿老道爺還在身邊。
“如今便真真切切只有我一個人了,我又沒有授得道牒,只怕這道觀說不得也不許我在這裏繼續住下去了,我還是早做打算,先將師父遺物整理出來,留着做一個念想。”
抱着崇敬的心情,林着明進入了老道爺的房間。
房間不大,不過方丈,一張單人床便佔據了絕大部分位置,單薄的褥子,疊着整齊的軍綠色被子。
單人床下一雙解放鞋整齊擺放在床下靠牆的位置,而臨着床便是一個老式的學生課桌,上面還有筆墨,也是擺放得很整齊,老道爺坐在床上便剛剛好寫字。
而靠着窗戶的位置,有一個蒲團,那是老道爺打坐用的蒲團,用稻草編的,外面那一層是林着明睡壞了的枕頭巾改來的。
老道爺一生簡樸,其實並沒有什麼東西。
但林着明還是從床底下,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竹藤編製的手提箱,顏色看起來也很古舊,但又看起來很新,因為上面一點磕磕碰碰也沒有,可見愛護。
解開鎖扣,打開便有一股皂香味。兩件衣服,是林着明第一次賺錢買來的,不想老道爺如此珍惜。
旁邊便是幾張照片,照片裏面全是林着明,老道爺不喜歡照相,還有一封信,一面古拙的銅鏡,一冊薄薄的法本。
林着明先是翻開那幾張照片,每看一張,便能記着當時自己做了什麼事情,嘴角便揚起了弧度,只是一愣過後,又將照片一一收起。
將寫着“絕筆”的信封拿出,只見信封摩挲得早已光滑。
將信取出,裏面便有一本存摺。
打開存摺,裏面夾着一張紙,林着明打開一看,眼眶卻忍不住濕潤起來。
“着明我兒。”
師父和自己,雖然從來都是親如父子,可是從來沒有明說父子之情。
林着明想着過去點滴:師父一直說自己是寄養在觀里的,讓自己不要忘記尋找親生父母,因為他們或許一直沒有放棄找自己。但是公安局裏早就錄了自己的信息,尋親網站上也沒有停止過,若是真在找自己,這兩條途徑都是必經的......
林着明想着,念着,回憶起老道爺的面龐,一下子更咽住了,想說什麼,但是似乎喪失了語言功能,又或者說出來也無人傾聽。
“老傢伙一把骨頭了,最近老是夢到真君爺派人來接我啦,想着時間不多了,要給你留點什麼。”
“我一輩子省吃儉用,本來一直心心念想把咱們這廟修一修,但遇着你,倒也沒那麼大鴻願了,反正真君爺不嫌棄咱們廟小,擠着一個屋頭也能湊合。”
“攢着的錢不多,省着點花,別傻乎乎的為了守着這座廟就去領牒籙去了,能讀書就去讀書,現在政策好,上學不要擔心錢的事情,直接去就行了...遇着合適的姑娘,就彆扭扭捏捏....清明不用給我燒紙...”
老道爺並沒有提及這冊法本和銅鏡的事情,但林着明是知道的,老道爺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但是他並不希望林着明走上這條路,就沒有交代。
然而一身的本事,若就此失傳也是遺憾,便寫着這法本上,林着明必然會珍惜,便是不學,也可流傳於世,若是學了,老道爺也不會覺得林着明不聽他的安排,只會覺得這孩子是有道緣的。
這樣的矛盾,正如父母,一邊希望孩子能夠留着身邊,一邊又希望孩子志向遠大。
林着明傷感了一會,將銅鏡貼着胸口放好,又將法本翻開,卻見着上面有着咒,有着符,有講怎麼開壇做法,有講怎麼開光請神,有講怎麼送煞度鬼......
林着明不自覺被吸引,然而越是翻看,越是覺得昏昏欲睡,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傷心過度的緣故。
將法本合上,將箱子關閉,林着明退出房間,將門鎖住。
再回到院子中,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把大門也鎖上,匆匆往鎮上的公交站台趕去,只是在等車的時候,不時回頭望去,以往自己在這裏的時候,老道爺總是在廟門口站着,等着自己坐上車后才回去。
未離故土,便已思鄉。
林着明還在上學,現在該回去了,老道爺希望自己能把書讀下去,不要荒廢了,也是完成老道爺的遺願。
或者說,除了學校,林着明還能去哪?
失去唯一的親人,從此孑然一身,正是迷茫時候,既然有書讀,就先讀書,其他再做打算。
公交車停站,靠站,並未將少年思緒拉回。
“前方隧道事故多發路段,請小心駕駛。”
便是速度明顯放慢的公交車,穿過隧道也不過片刻,許多乘客甚至只感覺黑暗一瞬,便已經出了隧道,只是無人在意,原本坐着最後一排的少年,已經不在這車上,消失不見了。
只有呼嘯的風,和零零碎碎的交談聲,在一個又一個路口的停靠和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