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人
大梁朝世道不太平,自立國時起,便征民夫百萬,在北邊修築長城,每年賦稅一半都充作軍費,用以維持北方邊軍開銷,但兩百餘年裏,和北方妖邪王庭的戰爭中,大梁也只能保持守勢,不讓大批妖物跨過長城而已。
而面對國境內那些橫行的妖物,太祖高皇帝時期則是在地方設立有鎮守使一職以保護地方。
只是大梁朝國境內,除去那些橫行的妖物之外,還有宗門林立,山巔修士俯瞰人間,視人命為草芥,待眾生如豬狗,這些設立初衷為了保護地方的鎮守使,因為修行境界不夠強大,便早就成了雞肋,對那些出身大宗門的修士濫殺無辜,他們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於一些強大的妖物,他們敬而遠之,根本不敢招惹。
只是陳朝這個鎮守使,很明顯和旁人不同。
自從他三年前來到天青縣接替上一任橫死的鎮守使之後,這三年裏,天青縣的百姓死於妖物之手的,不過寥寥。
尤其是近兩年,隨着陳朝所殺的妖物越來越多,在方圓數百里的妖物之間,早就開始流傳着不能招惹帶着斷刀的黑衣少年的說法。
在天青縣的百姓眼裏,陳朝是人畜無害的少年,但在那些妖物眼中,他早已經成為了最大的惡魔。
這也直接導致他根本無法在縣城裏再找到一個妖物,不得不在雪夜外出“打獵”。
若不是如此,又怎麼能在這破敗的山神廟裏
救下那麼個少女。
藉著火光,漫漫長夜,既然都睡不着,兩人自然交談不少。
不過兩個人都不蠢,在交談過程中都十分謹慎,誰都沒有對誰把自己的一切和盤托出。
行走江湖,最忌諱的便是交淺言深。
陳朝大抵也是知曉了少女一個人淪落山神廟的前因後果了。
“之後有什麼打算?”
陳朝主動開口詢問。
謝南渡平靜道:“我這趟北上神都,家中會將我送到天青縣,北邊會派人來接我,不過看這樣子,也不會那麼快了,我會寫信聯繫他們,在他們派人來接我之前的這段時間裏,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因為這樣……最安全。”
很直白,沒有一點拐彎抹角。
整個天青縣,肯定不會有比待在這位少年身邊更安全的地方。
陳朝皺了皺眉頭,保護地方百姓是他的職責,但這不意味着他有義務充當這個少女的……護衛。
“很顯然,你身上有大-麻煩。”
既然對方都已經表明態度,陳朝也直接了一些。
他雖然不知道少女的身份,但從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以及少女透露的消息來看,這個少女絕對是個麻煩。
謝南渡沒有反駁,只是自顧自說道:“你是武夫,據我所知,武夫修行極為困難,打磨身軀所耗的天金錢不是個小數目,你的那點俸祿,不足以支撐你的消耗。”
這一點便算是說中陳朝的痛處了,世間的修士流派繁多,武夫一途,修行最為不
易,光是耗費在打磨身軀上的天金錢,便是一筆極大的數額,所以世間武夫大多選擇依附朝廷,求得便是那用於修行的大量天金錢。
陳朝皺眉道:“你如何知道我沒有別的路子?”
謝南渡搖了搖頭,微笑道:“憑着這些妖珠或許足夠,但如今,附近還有多少妖物能讓你殺?”
這是陳朝的另外一點痛處。
隨着境界的提升,陳朝所需的天金錢已經遠遠不是殺幾個妖物能夠滿足的了,況且如今天青縣周遭,只怕是也沒有幾個妖物了。
對此,他早已經苦惱許久了。
要不是實在是不適合修行,陳朝絕對不會去選擇做一個武夫。
修行緩慢不說,在那些修士擁有御風的能力之後,武夫便有着天然的劣勢,因為這個階段的武夫,很難接近那些修士,即便體魄舉世無雙,又有什麼用?
只有達到更高的境界之後,同樣能御風之後,才能抹平這種劣勢,武夫修行本就艱難,世上又有多少武夫當真能走到那一步?
之前斬殺那血妖,看着簡單,但只有陳朝自己才知道剛才擊退血妖那一拳對自己消耗有多大。
回過神來,他沒有立即說話。
“你救我一命,即便你現在不答應我的請求,我也不會忘記這份恩情,說實話,我的身份還算不錯,要是能活着去到神都,我肯定會為你準備一份大禮。”謝南渡微微蹙眉,好似有些委屈,“不過我要是死在這裏了,
禮沒了,說不定你還要受到牽連……”
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好似還是在為陳朝考慮。
陳朝眯了眯眼,看着她這個樣子,恨不得當場給這小娘們挖個坑給她埋了。
算計到我頭上來了?
不過他還是很快便微笑道:“禮不禮的,我從來不在意這個,我這個人本就是古道熱腸,在天青縣也是出了名的好人,你既然是獨自一人,我要是不伸出援手,我還是人嗎?”
說到底,雖然知曉這件事可能會讓他捲入某個麻煩里,但陳朝權衡利弊之下,也倒是願意搏一搏。
畢竟在天青縣這麼個偏僻小縣城,想要掙到大把天金錢,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謝南渡笑了笑,好似也相信了陳朝說的這些話,她有些認真道:“其實做我的朋友,肯定不是什麼壞事。”
陳朝也跟着笑起來,只是心中是不是在罵娘就不得而知了。
而後半夜,陳朝明顯話多了許多,只是在他不斷的旁敲側擊下,謝南渡也依然沒有透露過多消息,眼看着天都已經亮了,有些疲倦的陳朝深深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站了起來,準備下山返回縣城。
……
……
大雪沒停,縣城裏的長街上仍有積雪,行人不多,但那些孩童卻忍不住,三五成群的穿行在小巷中,嬉笑着用積雪揉成雪團哄鬧的打着雪仗。
他們哪管什麼大雪天氣,也不管會不會因為打濕了棉衣之後回家會不會被家裏不苟言笑的老
爹打上一頓竹板,此刻即便是凍得小手通紅,鼻涕橫流,也是滿心歡喜的。
謝南渡撐着油紙傘走在陳朝身側,看了一眼已經是滿頭白霜的陳朝,隨即目光便移開,微笑着看向遠處那些跑來跑去的孩童,聽着那些歡笑聲。
她此刻也有些開心。
過去十幾年,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讀書,在高門大院裏,她哪裏見過這樣的景象,即便是大雪天氣,族中長輩也只會藉著大雪出題考校,哪裏會讓她們去打一場雪仗。
遠處的橋邊,賣烤紅薯的小販時不時叫賣起來,聲調拉長,富有韻律,也極有規律。
這些市井煙火氣,對於很多百姓來說是習以為常,但對她而言,卻是破天荒頭一遭的感受。
而她卻沒有半點的不適應,只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新奇。
走過那座小橋,來到一條小巷前的時候,謝南渡手中已經多出了一個不大的紅薯,捧着紅薯,她開始用雪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撕開外面的果皮,看着露出的金黃色果肉,她的眼睛裏竟然有了些光亮,小口咬下一塊果肉,滾燙的紅薯在口腔里肆意的散發著熱意,燙的她嘴唇通紅,好像用了上好的胭脂一般。
看着這一幕,陳朝沒來由的有些失神。
這麼可愛的少女,想來任誰看來都喜歡都不得了吧?
搖了搖頭,收斂心神,陳朝大步朝着那條名叫桃花巷的小巷走去,小巷不大,也就七八戶人家,最深處
的那座宅院便是他的家了。
來到家門口,將手中的油紙傘放在門口,陳朝從懷裏摸出鑰匙,就要熟練的開門。
就在這時,對面的那座宅院大門忽然打開,一個鬍子拉碴中等身材的漢子端着個大海碗走了出來,一屁股坐在了自家門檻上,瞥了一眼陳朝,然後又看了一眼那個在巷子裏捧着紅薯小口吃着的少女,頓時便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喊道:“陳小子,出息了啊,幾天不見,從哪兒拐回來這麼個好看的媳婦兒?!”
漢子的聲音不小,這麼一喊,桃花巷子裏的七八戶幾乎是不約而同的推開了大門,十幾雙眼睛都從自家的大門那邊同時看向小巷深處的那座宅院門口。
正準備開門的陳朝手停在半空,有些無奈的扯了扯嘴角。
至於在他身後的謝南渡,小臉微紅,不知道是被紅薯燙的還是什麼別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