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是神,不是妖,只是畸形的人
那人滿嘴殘血,肌膚枯燥,雙眼空洞無神,頭髮又長又干,好像一隻長着人皮的嗜血蜘蛛。
眾人在同他對上眼神的那一刻,皆是愣在了原地。
“嘔~”門外的榮央嘔吐了許久才緩緩平靜下來。她起身,顫着雙腿,扶牆又走了進來。
“你先在外面放風。”段庭之微微側臉,同榮央說道。
顯然,他不是很想榮央再次進入這間草屋。
“好。”榮央垂眸,有些羞愧。作為鎮魔司的一員,她竟無法抵抗這樣的場面……還需要司部處處為她着想。
榮央又出草屋,立在屋前,時刻警醒着,準備一有動靜,便通知裏面的段庭之。
“咚——”牲畜圈裏的那人四手微垂,一具帶血白骨驀然從側邊倒地,暴露在了三人眼前。
血骨上的頭顱還在,三人依稀可辨得那屍骨的身份。
是那個小孩兒,今日他們在竹籠中看見的那個小孩兒。
陸威風看向邱凜凜,邱凜凜站在那裏,面無恐懼神色,也未像榮央那般要作嘔,只是露出了悲戚神色,想來是在為那慘死的小孩兒傷心。
段庭之見了牲畜圈裏的場景,胃裏頓然翻江倒海,臉色霎時鐵青。
他見着邱凜凜那般鎮定,心中便又添了幾分將她收入鎮魔司的心思。
“他真的被吃了。”邱凜凜直勾勾地盯着圈中小孩兒的頭顱,悲傷不已。
“你倒也不害怕。”陸威風輕嘆一聲。這小丫頭片子看似柔弱,實則內心剛強,不僅斷了鼻樑、破了膝蓋沒有哭喊過一聲,就是見着如今這般血腥場面,也未曾說過一句害怕。
可她到底是未來的山神,骨子裏總透着些對世間萬物的悲憫。邱凜凜眼角緩然落下一滴淚來,淚落入土,泛出淺藍光色。
一朵幽藍的花破土而出,在這萬般污濁之中散發出怡人的清香,縈繞於鼻間,久驅不散。
陸威風與段庭之看着那朵破土而出的花,心間莫名一顫。
段庭之微蹙眉頭,開始猜測邱凜凜的身份。這個女孩兒,屬實太不尋常了。
榮央在門前,恍然看見遠處點點金紅火光正緩緩朝這邊而來,應該是莫亭村的村民們執着火把朝這邊走來了。
“司部,有人來了。”榮央探頭進草屋,輕聲同段庭之說道。
“此地不宜久留。”段庭之聞言,立即握住了邱凜凜的手腕,朝門外而去,使得陸威風剛抬起,準備拉住邱凜凜的手落了個空。
陸威風雙目一滯,也沒時間多說些什麼,只立即轉身將地上剛生出的幽藍之花連根帶須地拔了出來,塞進了衣袖之中,然後才出了屋子,跟上了段庭之的腳步。
四人躲到一旁的草垛之後,暗下觀察那些朝這邊而來的鄉民。
數十鄉民舉着火把走到了草屋前,為首的兩位將手中的火把丟給了身後之人,而後便徒手進了屋子。
不久后,進屋的兩個鄉民一人拎着一隻竹籠走了出來。
一個籠子裏裝着他們剛剛看見的那個‘怪物’,另一個籠子裏裝了一個一兩歲大的嬰兒。
怪物張大着雙眼,內里無物,不喊也不叫,彷彿一切都再熟悉不過了。
籠子裏的嬰兒還沉在睡夢之中,似乎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危險已悄然降臨。
“那怪物到底是什麼啊?”榮央輕聲問段庭之道。
她並未在那個怪物身上看見任何妖氣,可他那模樣……又確確實實像只妖怪。
段庭之沉聲,他也不知道那怪物是什麼。
“那不是妖魔,是人。”陸威風低眸,微眯起小眼,瞧了瞧段庭之那隻一直握着邱凜凜手腕兒的手。這段庭之怎麼也算是名門大族家的公子,這行為舉止怎的如此輕浮?
段庭之感受到了陸威風的目光,面上忽有些尷尬,立即放開了邱凜凜的手腕。他剛剛也是情急,才上手將人拉了出來。
“是人?”邱凜凜倒也不在意這些,只一心念着那怪物了。
她從深山出來之後,也在街上見過不少人,大家都是雙手雙腳的,那籠子裏四手四腳的人,她還是頭一回看見。
“長着人皮,有手有腳有臉,身上又沒有妖氣,不是人,還能是什麼?”陸威風戲謔,活像是在說笑。
“你不懂就別亂說,哪有人擁有四手四腳的。”榮央見他這般臉色,便真當他在說笑了。
邱凜凜側過臉,瞧着陸威風的眼睛,瞧了好一會兒。他面上雖有笑容,但眼神沉穩,還頗帶些自嘲,總也不像是在說笑。
陸威風被邱凜凜盯得發毛,總覺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便立即撇過了臉去。
不遠處的鄉民拎着四手四腳的怪物和小嬰兒漸行漸遠,陸威風四人也緩然站起,在這暗夜之中,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都這麼晚了,這些鄉民要帶怪物和嬰兒到哪裏去?
莫亭村中,大多都是茅草屋,簡單樸素。唯有一個地方,是用青石而砌。那便是村子裏的祭壇。
各異的青石被打磨平整,包砌為築台,石面上鐫刻着怪異的圖案與文字,彷彿是在訴說一段古老的故事。
故事裏,人與神通婚,生下了四手四腳的孩童。孩童力大無窮,一日便可幹完一整個村子的農活。此孩童可在乾旱時喚雨,澇災時疏水。整個村子在孩童降生之後,都沒有出現過無食可果腹的情況。
這是飢餓的塵民對力量的渴望。
陸威風邱凜凜四人小心躲在草叢之中,抬首便可看見祭壇周遭洶湧的明火。
莫亭村的鄉民緩然聚集,紛紛跪服於祭壇之下。而後,一個身着白色絲綢衣裳的男人執着一把掛滿了黃銅鈴鐺的紅木杖,緩步走上了祭壇。
那男人滿嘴白須,面上皺紋如溝壑,身上那柔滑的衣衫與四圍鄉民的粗布衣裳格格不入,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之前提着竹籠的兩個鄉民也走上了祭壇,他們走到祭壇中央,將竹籠中的怪物和小嬰兒放了出來。
竹籠一打開,怪物便從籠中爬了出來。他雖有些像人,但卻不是直立行走,那四手四腳並用的模樣,活像一隻大蜘蛛,詭異又可怖。
負責小嬰兒的鄉民,掐住了小嬰兒的手腕,粗暴地將他拎了出來。
小嬰兒從睡夢中驚醒,‘哇哇’地哭個不停。
怪物聽見哭喊聲,恍惚轉過頭,緩然朝那哭啼的小嬰兒走去,怪物走到小嬰兒身邊,嗅了嗅他的氣味,伸出舌頭舔了舔小嬰兒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