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歡迎來到
天空被厚重的雲層擠滿,大雨前的空氣異常潮濕,彷彿每呼吸一口,都有細細的水流順喉而下。
顧清仰頭望着直插入雲端似乎看不到盡頭的深灰色大廈,咽了下口水。
他對這座城市很熟悉,所以可以非常肯定,這裏原本應該是一片長滿了野草的荒地,不該有眼前這棟大廈的存在。
仰望了片刻,從外衣內側的口袋裏取出一張照片舉在面前,照片里模糊的陰影與眼前的灰色大廈似乎重疊在了一起。
三年前,顧清最好的朋友發來這張模糊的照片后,就此人間蒸發。
為了找到這棟神秘的大廈,顧清想盡了辦法。
就在今天,終於讓他找到了。
取出手機,按照訂單上的號碼撥了出去。
“您好,我是送餐員…”
“顧清。”
沒等說完,電話那端的人卻是直接叫出了顧清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話語讓顧清怔了一下,而後便是狂喜。
找到你了!
他曾經千百上萬次的設想過這一刻的到來。
“為了找到這棟大廈,堂堂大作家竟然做了三年的送餐員,這份毅力值得欽佩!”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聽筒里傳出清脆的掌聲。
對方的態度讓顧清冷靜了下來,壓抑住狂喜的情緒,大腦開始急速運轉起來。
“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朋友在哪?。”
思考片刻,顧清沉聲問道。
“呵呵,看來你有很多問題啊。我就在大廈最頂層,上來見一面吧,我會解答你的所有疑問。不過會面之前還需要一些小小的測試。哈哈!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不要讓我等太久哦…嘟嘟…”
聽到電話掛斷的忙音,顧清默默收起了手機。
雲層厚重的似乎已經快要壓到了頭頂,沉悶的雷聲從天邊傳來,幾顆豆大的雨滴打在了顧清臉上。
要下大雨了!
顧清仰頭又看了一眼隱藏在雲層中的大廈,深吸了一口氣,抬腳邁上第一節台階。
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旋轉門轉動的異常緩慢,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因故障而停止轉動。站在裏面的顧青皺了皺眉頭,強壓下心頭升起的煩躁,伸手用力去推扶手,可旋轉門的速度卻是絲毫沒有加快。
十秒…吱嘎吱嘎。
十一秒…吱嘎吱嘎。
就在顧清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崩潰的第十四秒,玻璃門終於露出一道可容他側身通過的空隙。
一個箭步衝出狹小的空間,顧清的額頭已經微微見汗,眼白也多了一絲血色。
“該死的!”
顧清低聲咒罵了一句,伸手解開了襯衫的第二顆扣子,以便讓呼吸能更加順暢一些。
然後才打量起此時身處的空蕩蕩的大堂。
四四方方的構造,三面牆壁上貼着暗色花紋的壁紙,看起來有些老舊。
地面鋪着正方形深灰色天然大理石,好多都已經有了明顯的裂紋,跟大理石原本的紋路交織在一起,正如顧清此時的心情。
煩躁中帶着一絲迷惘。
大堂棚高足有六七米,正中間位置掛着一副水晶吊燈,不過卻是沒有點亮。
外面微弱的光線擠過旋轉門玻璃,使得這裏猶如朦朧鬼蜮。
視線環顧一周,沒有找到電梯,只是在左側牆角看到了一扇木門。
門上貼着一張微微泛黃的白紙,上面用紅筆寫着——第一層。
字寫的不太好看,層字裏面還少了個橫。
顧清走過去握住門把手,可心裏的煩悶卻是讓他又退了回來,從口袋裏取出碳素筆,給層字補上了一橫。
退後兩步端詳了一下,覺得還是很彆扭,乾脆把“第一層”三個字都塗成了黑色。
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長舒一口氣,轉動把手,推開了木門。
出乎意料的,門后沒有樓梯,也不是通道,只有深邃的黑暗。
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可光線卻是盡數被黑暗吞噬。
“下馬威嗎?幼稚的把戲!”
收起手機,顧清嘴角微微翹起,冷笑一聲,邁步走進了黑暗。
“歡迎來到不思議大廈!友情提示,在大廈內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甚至包括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走出數步,黑暗深處傳出之前那個神秘人的聲音。
“裝神弄鬼的有意思嗎?”
顧清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冷哼道。
既然對方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也就沒有再繼續偽裝下去的必要了。
可神秘人似乎已經離開,死寂重新與黑暗相伴,再沒有一絲聲響傳來。
等了片刻后,估計神秘人不想再繼續搭理自己,顧清邁步繼續朝前方走去。
黑暗中,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穿過了一層薄膜,開始有隱約的影像在眼前閃過,模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
“假惺惺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惺惺,你想看你要看,你就仔細的看看清…”
略帶俏皮嫵媚的歌聲,自舞台中央身着紅色華麗長裙的女子口中傳出,通過話筒傳遍夜總會的每一個角落。
聚光燈下,女子配合韻律扭動着妙曼的身軀,台下觀眾如痴如醉。
“葉小曼!葉小曼!”
有人高聲呼喊着,奮力揮舞着手中的鮮花。
……
王金虎是極樂宮夜總會的經理,早上八點鐘準時上班,給幾個領班安排完今日工作和注意事項后,照例開始巡視工作。
路過二樓葉小曼專用的化妝間時,看到門縫地下透出的燈光,王金虎連忙抬手示意幾個領班停步。
“小曼姐,怎麼來的這麼早啊,吃早餐了沒,要不要安排人去給您買一份來!”
用指節輕輕地敲了幾下房門后,王金虎隔着房門柔聲說道。
等了差不多半分鐘左右,化妝間裏沒人答話。此時的走廊里十分安靜,站在門前的王金虎似乎聽到化妝間裏有水滴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難道裏面不是小曼姐,而是打掃衛生的清潔工?
想到了這種可能,王金虎臉上的笑意立即收起,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小曼姐的化妝間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進的嗎,怎麼這麼不懂規矩。
扭頭惡狠狠的瞪了身後的幾個領班,心想等查清楚裏面的清潔工是誰招進來的,一定要他好看。
隨後伸手便去擰動門鎖。
咔咔!
英國進口的球形門鎖里傳出鎖芯卡住的聲響。
從裏面鎖住了?
王金虎立刻意識到不妙,小曼姐的化妝間裏可是有一些價值不菲的珠寶啊,莫非是遭了賊。
好在他身上就有備用的鑰匙,連忙掏出來打開了門鎖。
房門打開,四人一起朝里看去。
身形婀娜的紅色倩影背對着眾人,端坐在造型精美的化妝鏡前。
射燈發出的光柱打在鏡面上,晃得幾人眼花繚亂,一時竟是無法看清鏡子裏佳人的面容。
“哎呦!真是小曼姐您啊,對不住!對不住!”
看清裏面是葉小曼那令人迷醉的身影,王金虎的臉上立刻堆起笑意,點頭哈腰的表達着歉意,就要關門閃人。
“經理,不太對勁啊!”
這時一個領班用胳膊肘頂了王金虎腰間一下,同時小聲說道。
“嗯?”
王金虎不明所以,正要詢問,就見那個領班指了指葉小曼椅子下面的地板。
濕漉漉的長發披散着,有水滴自髮絲上滑落,地板上已經積了好大的一灘水漬。
“小曼姐!您沒事吧?”
王金虎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同時輕聲問道。
椅子上的葉小曼好似沒聽到一般,未作任何回應。
走到椅子側面,王金虎定睛一瞧,入眼的那裏還是花容月貌,分明是一張青中帶紫的猙獰面孔。
葉小曼…死了!
……
模糊的影像消失,顧清的身體突然開始不受控制的輕微搖晃,腳下能夠感受到明顯的震顫感,耳中聽到了嘈雜人聲和隆隆轟鳴。
一瞬間黑暗褪去,光明降臨。
顧清抬起手掌遮住眼睛,一點一點的適應着驟然而至的光亮。
嗚~~!哐哧~哐哧…
視線還未完全恢復的顧清,率先分辨出了耳中聽到的聲音應該是來自於老式蒸汽火車的汽笛聲和車輪聲。
自己怎麼跑到了火車上?
心中正驚疑不定,剛剛適應了光線的眼睛就撇到有一道黑影朝着自己撞來。
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重重地撞倒在地,緊接着便被死死壓住。
胸口處傳來劇痛,而後溫熱粘膩的感覺蔓延開來。
“啊~~!”
有女人的驚叫聲響起,接着是紛亂的腳步聲和越來越多的驚呼聲。
發生了什麼?
顧清掙扎着想要起身,下巴卻是好象碰到了什麼東西,瞪大眼睛一瞧,赫然是一張驚恐獃滯的人臉。
人臉上的眼睛瞳孔急速放大,鼻孔壓住了自己的下巴,已經有些變形。
鼻孔里沒有喘息,僅有一絲即將消散的餘溫。
這是個剛剛死去的人!
自己竟然被一個死人壓在了身下。
難道——那個神秘人所說的測試已經開始了?
顧清第一時間在腦海里如此想到。
“讓一讓!讓一讓!我是警探,麻煩大家讓一讓。”
有男人的聲音在人群里響起。
圍觀的乘客們立即讓出一條道路,一名西裝革履的青年男子走到顧清身邊蹲下,自腰間取出一副手銬,銬在顧清的右腕上。
“我是上都警署的高級探長沈亦白,現在以涉嫌謀殺罪名,對你進行拘捕。”
噹!
話音剛落,一柄手槍自顧清懷中掉落,砸在了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人群頓時又發出一陣驚呼。
“槍…這人有槍…一定就是殺人兇手,沒跑了!”
沈亦白順着聲音定睛一看,地板上果然是一把勃朗寧手槍,應該就是從兇手懷裏掉落下來的。心裏當時也是咯噔一下子,慶幸多虧自己早一步將兇手給控制住了,不然很可能會發生不可想像的後果。
開門殺嗎?
很棘手啊!
自己的懷裏怎麼會有槍?
稀里糊塗就被戴上手銬的顧清,經過最初的慌亂后,開始觀察起周圍的情況。
老式的火車車廂,身着長衫、旗袍的圍觀人群…等等的一切,似乎都說明這裏不是自己原本的那個時空,更像是一百年前的民國時期。
可銬住自己的警探說什麼上都警署,自己對民國歷史也算頗有研究,卻是從未聽過上都這個地名。
那個神秘人曾說,在這棟大廈里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也許是仿照民國而製造出來的幻境也說不定。
亦或者是——催眠?
沈亦白冷着臉將顧清從屍體下拖拽了出來,拷在了過道邊的暖氣片上。手銬固定的高度非常有講究,若是站着就直不起腰,若是蹲下就要高抬雙臂,無論怎樣都非常的不舒服。
將顧清控制住后,恰好此時列車長和兩名乘警也得到消息趕了過來,沈亦白便以需要保護案發現場為由,開始組織幾人疏散乘客。
眾人所在的位置是票價相對昂貴一些的卡座卧鋪車廂,所以乘客不是很多,加之剛剛死了人,沒有誰願意跟個死鬼做鄰居。於是在列車長承諾給更換其他卧鋪車廂后,乘客們也就十分配合的迅速離去,轉眼間諾大的車廂里,就只剩寥寥數人。
吩咐列車長火車到站后立即給上都警署打電話報案。安排兩名乘警守住車廂的兩端,不許任何閑雜人等進入。扯下一塊白色的門帘蓋住死者的面龐。
做完這一切后,沈亦白才陰沉着臉,找了個距離顧清最近的位置坐下,從衣兜里取出筆記本和鋼筆,對顧清問道。
“姓名?”
顧清好像沒聽到似得,低頭沉思。
幻境?
還是催眠?
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應該都是真的。
火車始終是在行駛的狀態,窗外快速倒退的景物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遠處的景象卻是看的真真切切,這絕不是高清屏幕能夠比擬的。
之前自己在黑暗中行走,幾乎沒有任何徵兆和過度就出現在了人聲嘈雜的火車車廂里,這也絕對不是搭建的片場可以做到的。
剛剛圍觀的人群,無論衣着還是表現出來的神態,都太自然太真實了,絕不是普通群演能夠演出來的。
當然,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就是撞倒並壓在自己身上的那個死者,是真的剛剛咽氣且身體還未出現屍僵的死人,絕不是假的人偶或道具。
完全放大失焦的瞳孔是無法作假的!
所以,此時的自己到底是身處於幻境之中?
還是已經被催眠了呢?
還在思考的顧清突然身體一個趔趄,重重的撞在身後的車廂壁上。他此時是高舉雙臂半蹲的姿勢,後背感到了疼痛的同時,雙手手腕處也是傳來一陣撕裂的痛感。
沈亦白收回剛剛踹出去的右腳,嘴角掛着一絲冷笑道。
“別想在我面前充好漢,像你這種人渣,我有一百種法子能讓你生不如死!”
沈亦白這一腳正揣在顧清的肚子上,且踹的很重,顧清如同翻個的蝦米似得仰面蜷縮在地板上,緩了好一會才順過氣來。
掙扎着背靠車廂壁盤腿坐好,被拷住的雙臂成三角形舉在頭頂。
“我是冤枉的!”
話說出口,顧清嚇了一跳,這嘶啞的聲音是自己發出來的?
沈亦白聞言挑了一下左邊的眉毛,放下筆記本和鋼筆站起身來,然後作勢抬起了右腳。
“我叫顧清,拔劍四顧的顧,清清白白的清。”
本着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顧清在對方將要實施新一輪的暴行前,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賤種!”
沈亦白冷聲嘲諷道,重新坐下,在筆記本上唰唰唰幾筆,寫下顧清的名字。
寫完之後,眼神卻是有了一絲恍惚。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哪裏人?做什麼職業?”
沈亦白繼續問道。
這下子顧清卻是有些犯難了。
眼前的一切都太真實了,為了保險起見,姑且把這裏當做一個真實的世界。
那麼自己在這裏的身份是什麼?
叫顧清這種大眾名字的人應該不少,可若是再加上籍貫和職業,那可查找的範圍就縮小了很多。
等火車到站以後,這位探長只需給戶籍地打個電話,得到查無此人的結果,那即便最後顧清能夠證明自己沒有殺人,卻也會因為黑戶問題被關押。
顧清在心中快速的思考對策,沈亦白卻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不過他這次沒有使用暴力,而是走過來將顧清渾身上下里裡外外的口袋翻了個遍,然後將搜出來的物品並排擺放在地板上。
一個巴掌大兩指厚的鐵盒子、一張對摺的正面寫有身份證字樣的卡紙、一張由津南至上都的火車票、一疊紙鈔,一包香煙,一個煤油打火機,一個筆記本和一支抽水鋼筆。
顧清此時也放棄了思考對策,將注意力集中到這些從自己身上搜出來的物品上。
特別是那張身份證,如果裏面的名字不是顧清,那自己就算徹底栽了。
心中隱隱有些後悔,剛剛還是太衝動了。
沈亦白在觀察着顧清,見他沒有罪犯被抓后該有的慌張無措,心裏也忍不住升起一絲疑惑。
難道人真不是他殺得?亦或者是個慣犯?
心中如此想着,沈亦白將那個鐵盒子拿在手中,按下側面的卡簧,盒蓋便自動彈開,露出裏面碼放整齊的子彈和一本證件。
子彈一共14顆,沈亦白僅是掃了一眼,就判斷出正是剛剛從顧清懷裏掉出來的那把勃朗寧使用的6.35口徑子彈。
證件是津南市警署簽發的槍證,裏面記錄了手槍的型號、編碼和持有人信息,還有一張黑白寸照。
持有人姓名一欄填寫着顧清。
將證件舉到顧清側臉處,兩相比照之下,確認是本人無誤。
津南…顧清…合法配槍…
將幾個信息聯繫起來后,沈亦白終於想起眼前這個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