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回答他的只有獵獵風聲。

騎馬趕回上京時正遇上宵禁,趙嘉邯一摸腰間,發覺忘帶了令牌,趙青也沒有把素日便攜的文書帶在身上,兩個人正想隨處找個驛站休息,欲走之時身後駛來一輛馬車,車中傳來聲柔柔的聲音,此曾相識。

“和鈺,停一下。”

趙嘉邯止住趙青牽馬的動作,示意他稍安勿躁。

兩個人的目光都匯聚在半挑的車簾上,方才盤問他們的禁衛舉着火把上前,不經意間擋住了他的視線:“車上何人?下來一見。”

駕馬的小廝勒繩跳下來:“我鄭家的馬車也敢攔,怕不是活膩了!”

另一個坐在旁側的男子往內低聲說了句是,完了緩緩上前來,半是呵斥半是警告道:“和木,不得無禮!”

趙嘉邯這才看見來人是鄭家的新管事和鈺,能讓他這樣跟着的,不是鄭老太爺就只有一個人了。

簾內女子容顏在火把的映照下面如觀音,眉眼流轉間顧盼生姿,氣質如空谷幽蘭,人間難覓。

趙青在京中見過的女眷也不算少,李家的李雲姝也有一個國色天香的名頭,他覺得女子再美也越不過她了,卻不想這一眼看過去竟晃了神,直到佳人喚了聲“趙公子”才回了魂兒。

正想應聲,但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卻發現她喊的人是趙嘉邯。

是啊,她又不認識自己。

趙嘉邯倒是沒什麼反應,他放下馬鞭拱手道:“鄭三小姐別來無恙。”

原來這就是上京第一美人,鄭家的三小姐——鄭冷玉。

不枉此名。趙青暗暗稱讚,心裏卻有幾分惋嘆,這樣的女子竟然生到了鄭家,可惜她有那樣一個兄長。

趙嘉邯上前拍了下趙青的肩膀,對着鄭冷玉介紹道:“這是李太尉的門生,翰林學士趙青。”

趙青這才想起來還未向人打招呼,他雙掌交疊略一頷首,算是見禮;“久聞鄭小姐之名,今日一見方知傳聞不虛。”

鄭冷玉赫然垂首,面上飛起幾片紅霞,但因着天色漆黑並不能看見,她謙虛地笑言:“既是傳聞便算不得真,夜已深了,看二位的裝扮是剛從外面回來?怎麼不進去?”

女子面上露出幾分好奇,眼神清澈動人,趙青離她不過三步之遠,當下將她的神色盡數收入眼底,羞愧答道:“在下同衍之兄皆忘帶了玉牌,禁衛不肯放人通行,當下正打算找間驛館休息。”

鄭冷玉看他的模樣忍不住嬌笑道:“最近朝上查流寇查得緊,你二人未帶玉牌,此時是連驛館都住不了的。”

其實也不盡然,在外做生意的大都不會跟錢過不去,一錠銀子就能收買到今夜的兩間房,可惜她身在閨中,對於這些事是不大明白的。

趙嘉邯心下瞭然,也不點明,倒是趙青覺得她有幾分可愛,與鄭雲情那個心機深沉的兄長是毫不相似的,好感又多幾分,他附和道:“若不是今夜困在這裏,恐怕也見不到鄭姑娘這一面了。看來是天意。”

這話聽着像是市井之言,又像是官宦人家的紈絝子弟調戲女子的話,但經他說出來卻有幾分打趣的意思,沒有絲毫彆扭,反而將三人的關係拉近了不少。

鄭冷玉這才打量起他,見此人一副書生模樣,眉目生的清秀,身後的長弓卻有半人多高,又見他目光堅定,氣質如松,雖然天色深沉也難掩氣質,不由得暗暗留心。

趙嘉邯偏過頭去看他一眼,又將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道三小姐為何深夜回城?是從何處趕回來?”

禁衛已查過了他們的玉牌和文書,這個時辰本不該放行的,但聽和鈺說起二人是趙國公府的世子,又一位是翰林院的學士,斟酌一二還是打算破例放行,一個鄭家都夠讓他飯碗不保了,更別提是趙家的這位。

和鈺上前向二人拱手一禮:“我家小姐從雍州趕回來,本來是要白天到的,但因事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未想碰到宵禁與二位撞上。”

“姑姑在雍州過世,冷玉代家父前去弔唁。”鄭冷玉補上一句。

原來如此。趙嘉邯不想再和她有什麼牽連,道了聲謝就去牽馬打算回去了。

趙青亦如是。

兩方就此分道揚鑣,趙嘉邯提議要送趙青一程,牽着馬走在街上,月色照亮街上石板,馬蹄聲在路上踏出嗒嗒的聲響,一路緘默無言。

先打破靜寂的是趙青。

“鄭家最近似乎格外安分,方才那位鄭小姐此次外出當是偶然,衍之兄為何面色這般凝重?”

趙嘉邯盯着高高掛起的檐燈,臉上的凝重不減反增:“山雨欲來風滿樓,鄭雲情是不會讓風聲漏出來半分的,如今他們越發安生,倒格外不同尋常了。”

“鄭家勢大,一動起來就是能攪起整個朝堂的局,不瞞四柳兄說,最近陛下交給我一樁案子,雖然證據直至向一個人,可我總覺得是鄭雲情在裏面摻手,或許,他要以此作為和太子爭鋒的開端。”

“衍之慎言。”趙青左右顧盼幾次,湊近提醒道:“難保附近不會有他的耳目。”

趙嘉邯勾唇笑着搖頭,眼裏透出一分鋒利來:“怕什麼?他既然敢下手還怕別人不知曉?只怕是希望事情越搞越大才稱了心意。”

“再說陛下已將事交給我來處理,便是不想聽他的三言兩語,他主動提及那才是觸了陛下的霉頭,他鄭雲情幾時是個會自討苦吃的人?”

“衍之心思活絡,對陛下的想法看得通透。”趙青也覺得有理。

“至於鄭三小姐,聽說她早些年養在雍州,鄭家那位當了貴妃才召回來,鄭家兄妹跟她也親厚不到哪裏去,鄭雲情還不至於拿她做什麼。”

趙嘉邯拍了拍靈稚的腦袋,“這匹馬你帶回去好生馴養,以後定能成為你的良駒。”

“謝衍之兄割愛。”趙青臉上出現喜色,他正想摸摸身上有什麼東西可以相贈,耳畔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走水了!”

婦女尖利的叫聲隔着幾道巷子裏傳來,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幾牆之外果然有火光燒灼,濃煙迅速冒起,往天上捲去。

趙嘉邯駐足向那處看去。

起火的像是民居,這一聲驚起不少人,那處人聲已漸漸噪雜起來,想來街坊鄰居都去救火了。

趙青也順着看過去,“這些時日莫名其妙的火災還真是不少,上次跟衍之兄出來就遇見一場火,這次居然這樣巧,又讓我們碰上了!”

“怎麼樣,要不要上前去看看?”

趙嘉邯牽馬的手向內握緊,他抿唇道:“去瞧瞧也好。”

“只希望不是意外。”

二人將馬拴在街角,看着挺近的路愣是拐了七八個衚衕才轉進去,進去的時候正遇見五城兵馬司的人提着水桶來救火,一群人擠在方寸之地進進出出,瞬間就將趙青和趙嘉邯各個擠到不知何處去了。

“衍之兄——你在哪裏?”趙青伸着手向趙嘉邯搖擺。

趙嘉邯想起他不會武,這裏人多雜亂,說不定會受傷,正欲過去搭救他出來,目光卻被一個人突然奪去。

那個人是——

南棠?

他頓時將趙青忘了個一乾二淨,提步就追上去。

不會錯的。

即便她披了斗篷,還帶了面巾,她的身形他絕不會認錯的!

只見她一股煙兒似的擠在人群中,於一個巷口失了蹤影。

這麼晚了,她來這裏幹什麼?

腦海中的一根弦忽然就綳起來,他足尖在牆上一點,掠過人群隨她而去。

趙青好不容易看到趙嘉邯的背影,眼見就要夠到他了卻不想趙嘉邯撥開人群在牆上借力騰空之後就不見了。

能讓他這樣緊張的事……

直覺告訴趙青這並不簡單。

南棠今日在西山又收到一封信,這次是邀她到東城民巷之中,沒有說要幹什麼,她為防生變先行讓沈成舟派人埋伏在周圍,等人出現把人按下,打算這次一定要捉到活口。

卻不想周遭忽然燒起火來,亂入的百姓和官府的人蜂擁而至,將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為了不打草驚蛇,她只好先行把部署的人撤掉一大部分,只留幾個跟在身邊。

夜裏黑燈瞎火看不清楚,但即便如此她也看到了幾個行為異常的暗樁,讓沈成舟去把人捉下,以為就此便無他事,離去之時突然跟一個匆匆趕來的禁衛給撞了一下。

二人相錯的一瞬她回眸看見他衣擺飛盪開來,露出腳底的紫色棉錦長靴。

幾乎是同時她察覺到了不對勁,追上去卻差點不見了人影,好在街角不知道是誰綁了兩匹馬,她一腳跨上那匹渾身雪白的馬兒,勒繩喝道:

“駕!”

身下的馬兒還算溫馴,生人坐也不翻鬧,腳力極快,那賊人直朝南城而去,這裏居住的都是官宦人家,路寬道長,騎馬勉強可過,直到那賊人躍入一方窄道不見了蹤跡。

她下馬退開幾步,目光凝在府門的匾額上。

季府。

空氣中有一種奇怪的味道,隨着夜風散開,南棠自幼對氣味十分敏感,這種濃郁的氣味,從她嗅見那一刻就衝擊着她的神經。

血腥味。

鋪天蓋地的血腥味。

這樣濃重的血氣,死十個,二十個都不可能這樣濃郁。

周遭鴉雀無聲,靜的只容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和心跳。

只有一個解釋。

季家,被滅門了。

在她到來之前,就已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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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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