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洛陽 第三十五章 廉頗老矣
原來幾十年前的關中大旱,疑似穿越者前輩的田氏,也曾經嘗試過救場。
只不過,面對着掌握巨量財富和輿論話語權的清流世家,勢單力薄的田氏,連第一輪的輿論攻勢都沒有撐下來!
二十年前關中大旱,顆粒絕收,作為穿越者的田氏也提前幾個月預測了旱災。
所以她通知自己的家人,提前花錢從南方几個不會受災下州郡買了糧食。
然後靠水路運到洛陽周邊存起來,準備在旱災發生,豪強乘機壓價兼并的時候官方出面兜底,不讓局面失控。
南方的州郡過去幾年間也有存糧,所以田氏為了不引起別人跟風采購,炒高糧價,再加上自己的錢財並不多,只先採購了第一批足夠穩住局面的糧草。
而南方的糧食普遍成熟較早,等災情真的嚴重了,南方的糧食也成熟了。
到時候她又能用在北方售賣糧草回攏的資金,在南方低價購入大量糧草,徹底解決受災州郡的糧荒。
這一操作,田氏只要付出糧草轉運的損失,而對於水路直達的洛陽,這一成本完全是能夠負擔的。
雖然不知道,系統為什麼要把田氏的經歷描述成小言故事。
但是從那歪斜的字縫裏可以發現,田氏也曾提議過重建長平倉,復前朝均輸送之舊制度!
比如這次災荒之前,田氏也有和皇帝說過要有備無患(她又不能直接和皇帝說我知道幾個月之後會大旱),但是皇帝知道皇權已經很難管到州郡,設置常平倉不到災年也被貪完了,為了不一定會發生的旱災做這樣的準備沒必要,所以並沒有採納田氏的建議。
因而,田氏只能靠自己的家財救場。
但是與國家體量相比,她自己的身家又能有多少呢?
所以,要完成兜底不能一開始就救場,否則豪強就可以靠自己的錢賣光田氏的米,繼續操縱糧價。
只能糧價上漲超過一定範圍,田氏才能下場兜底把米價砸下來。
田氏如此之,也是希望能通過這一行為引發逐利者自發向關中賣糧食的風潮。
只要關中糧價上漲,利潤超過運費,且有田氏帶頭,其他地方的商人就會自發向關中賣糧,很大緩解朝廷的壓力。
世家們也知道這一點。
所以為了逼田氏提早下場,他們就利用之際所掌握的輿論的力量,將田氏名聲搞臭。
這樣如果田氏提前賑災,就是在他們的痛罵中幡然悔悟,或者懾於輿論壓力被迫放糧賑濟。
好名聲都落到他們自己的頭上。
而且此次之後,田氏救場失敗,他們可以繼續操縱糧價,賺得盆滿缽滿。
如果田氏堅持,那麼她的名聲就徹底臭了,他們就可以藉著“懲處黑心商家”的名義暴力查抄田氏家產。
至此,外地糧商不敢向關中買糧食,田氏也無法回籠資金,且糧食也落到了他們手中。
這是陽謀,田氏就算看出來了,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麼。
田氏作為男權社會中的女性,有作為清流們最喜歡用來刷聲望的皇親國戚,在輿論上天然地處於弱勢。
所以清流們動動嘴打出的輿論攻勢,對她傷害極大。
尤其是他們將田氏囤糧一事散播出去,故意散播給太學生們。
一者太學生都是熱血青年,他們都有一個“不畏權貴,致君堯舜”的夢想。
田氏這種人就是他們天然的靶子,平時沒事他們還要找一些事刷聲望呢,更何況田氏“犯了眾怒”。
所以大多數人根本不會考慮後果,直接就會一擁而上,口伐筆誅。
即時有小部分清醒者,被這樣的大勢裹挾也束手無策。
畢竟對田氏口伐筆誅是絕對的政治正確,若是反對就是和“奸商”同流合污。
二者太學生裏面基本都是自己人,那些世家子們自家就有糧米生意,就算看明白了,也沒有說的立場。
所以太學生們就集會抨擊田氏囤積居奇,百姓在一開始由於信息差距,加上有心人鼓動看不清這些事也會痛罵田氏。
即使有個別精明的反應過來,甚至廣而告之。
其他百姓也會因為想藉此給田氏施壓,看看能不能降低糧價而裝作不知。
環環相扣,陰險歹毒。
果然,田氏終於還是沒有頂壓力,把糧放了出去,救場失敗。
至此,田氏不僅血本無歸,還損害了名聲。
見此,外地商人也不敢再向關中販糧。
要是賣得貴了,就是囤積居奇,炒高糧價。
而要是想要按照平時的糧價賣出,甚至無法賺回運費。
既然如此,北邊州郡的百姓的死活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即使有些愛國商人,看到田氏的下場,一腔熱血也該涼透了。
至此豪強兼并成功,太學生們獲得名聲,幾個帶頭的獲得官位。
只有大雍的百姓被壓榨出最後一絲血汗,淪為為朱門奠基的一具白骨……
陳瞻眉頭緊鎖,誰說穿越了就是降維打擊,一路碾壓,我行我上的。
現在看來,大雍的水,遠比他想像得要深很多。
看來接下來的計劃要慎之又慎。
否則到時候穿越還翻車,自己就要成為史上最遜穿越者,掛在恥辱之上,被人嘲笑了。
另一邊,劉榮拿着陳瞻的信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盪着。
剛才陳瞻所言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回想。
自己差點好心辦了壞事,原來自己一直堅持的竟然錯了嗎?
自己一直自詡人間第一流,目無餘子,可是現在竟然出現了各個方面都碾壓自己的存在。
一時間劉榮有些迷茫。
他就這樣一邊思考着,一邊漫無目的地走着。
他正懷疑自己,卻聽得耳邊響起一聲“少主?”
劉榮回過神來,抬頭卻發現自己信步間,居然走到了自己的門口。
自己僕役看他魂不守舍,在街上來回走着,這才出言叫他。
劉榮搖搖頭苦笑一聲,自己之前迫切地想要逃離這座宅院。
可是現在信步間,無意識走回的,也是這裏。
雖然之前對於父親多有不合,但是在剛剛經歷了和陳瞻的深談,被全面碾壓之後,劉榮對於自己所堅持的也沒有那麼篤定了。
也罷,既然已經走到這裏了,回去問問老爺子的意見也好。
劉榮搖了搖頭,轉身踏進宅院,走向劉放的書房。
劉榮將剛才和陳瞻的談話一字不漏地說給了劉放。
劉放沒有像記憶中的那樣打斷他,只是閉着眼睛。
劉榮知道,這是父親深入思考時候的習慣。
以往父親若遇到難題,就會閉目以期屏蔽外界的干擾,更加專註地思考問題本身。
看來,思考這個問題對父親來說,也並不輕鬆呢。
然而他說完之後,仍然沒有得到劉放的評價。
若不是他的手還在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劉榮都要以為他是睡著了。
劉榮試探着發問:“父親?”
“唉...沒有想到啊,我看來是真的老了。”劉放睜開眼睛嘆了一口氣:“我原本認為那陳明遠讀了幾本書就妄議國事,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趙括,我沒有想到,他已經開始有一個成熟官員的模樣了。”
劉榮一愣,劉放接著說道:“戰爭打的就是後勤!就他剛才那番話,不清楚後勤調度,兵馬損耗,沒有戰爭經驗是說不出來的。以他現在展現出的能力,治理一郡綽綽有餘,若是歷練幾年便可治理一州,假以時日定然能成為王佐!”
劉榮一驚:“父親竟對此人有如此高的評價!”
雖然劉榮一直不服自己的父親,但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父親看人很准。
之前他雖然對陳瞻高看一眼,但是卻不認為對方比自己強多少,雖然強,但是強的有限,至少大家還是同一個級別,自己努力努力,補上這些年荒廢的學識也能追上。
可是聽父親話里的意思,自己不如那人遠矣。
劉榮有些不甘心的問道:“我不如他?”
劉放看著兒子,並沒有直接回答:“你與他談論北邊的戰事,卻只是將戰事看成幾場互毆,將戰事想的如此簡單,忽略了戰爭背後的東西,殊不知那些才是戰事真正的核心所在。你孤立的說著自己的計策,有自己的想法,但又不知道結合實際。而他卻極為的謹慎,考慮到了各方,不敢冒然的行事,縱使一時不能有很大的進展,但是日有所的,蠶食之下,對方終有一日無力招架,勝在穩妥。”
劉榮有些羞愧的低下頭來。
劉放看着他,知道自己說的話兒子已經聽了進去,藉著說道:“以後你會怎麼樣,我是不知道的,可是就如今,若是陛下命你為將,只怕還未等開戰,你就會因為無法調和各方,先被架空權力。最後等胡人打來,不僅落得個全軍覆滅的下場,還得落得一個防守不力的罪名,背下整個北邊失利的黑鍋啊。”
要是在之前劉放這麼說,劉榮肯定早就炸毛了。
眼下雖然略有不敢,但居然能心平氣和地聽自己說完了。
劉放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也不欲再說重話傷了劉榮的積極性,磨滅了心氣,於是出演鼓勵道:
“你天資聰穎,但是這些年一直目無下塵,所以才導致做事脫離實際,我希望你不要浪費自己的天賦。既然那個陳明遠覺得里去一趟能幫到北邊,那你就去一趟好了。還有那個什麼宗室,陳明遠既然覺得他尚可,那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只是你記住了,到時候一定要謹慎,多看多學,少說話,一旦開戰定要謹慎,你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