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江南就是鍋夾生飯

第七百九十二章 江南就是鍋夾生飯

過不多時,常掌柜聽完了袁通的講述,他用手指輕輕叩着桌面,沉吟片刻,問道:“袁老爺,府上近日可曾有生人出沒?”

袁通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常先生以前沒來過江寧吧?”

常掌柜道:“常某是兩個月前來的,之前一直在北地。”

袁通點點頭道:“這就難怪了。常先生恐有所不知,隨園每日都有賓客登門造訪。這些人里有的是家父的朋友,有的是熟人帶來的。有些人別說袁某,就連家父也不熟悉。”

常掌柜詫異道:“府上就隨便讓人出入?”

袁通道:“家父為人豁達,只要不進內宅,尋常百姓皆可入園觀賞。”

明清時代江南的大型私家園林基本上都對外開放,上至官場文人,下至販夫走卒都能進去遊玩。有些園子甚至還對外賣票,憑票參觀。

隨園之所以每天賓客絡繹不絕,除了袁枚名氣大,還有就是他貪圖享受,燒包燒的簡直驚天地泣鬼神,以致好多人都是慕名而來看稀奇。

舉個栗子。在北海鎮的平板玻璃出現以前,一塊從粵海關進口的2.77米長、1.7米寬的平板玻璃市價是六百二十多兩白銀,其價格之昂貴連清宮都不敢隨意用。

而在隨園小倉山房的正堂里,居然有一座長兩米,高兩米三的巨幅玻璃屏風!如此大的平板玻璃,就連如今的歐洲也很不容易生產,更別說遠渡重洋再運到東方。

還有就是在小眠齋的南側,有一處被稱為“琉璃世界”的所在,那屋子從門到窗戶,全都用小塊的五色玻璃拼接鑲嵌,陽光一照,光怪陸離,身處其中者無不目眩神迷。想想西方教堂里的五色玻璃窗吧,就那個調調!

此外像“山紅雪”的窗戶玻璃用的都紅色的,“綠凈軒”的窗戶玻璃都是綠色的;“蔚藍天”的都是藍色的;“水精域”的都是白色的。

在這些裝飾奢華的屋子裏,掛滿了名人字畫,傢具不是紫檀就是黃花梨,要麼就是海梅木、螺鈿鑲嵌和雕漆的,像後世難求的金絲楠和紅木都屬於最次的。

傢具如此,餐飲用具就更別說了,不是明青花官窯就是康雍瓷;設宴招待客人每頓飯都要更換酒盞四五次,而每次更換都會令在座中人傳觀讚歎。

袁枚的燒包行為還不止於此。隨園每年都有幾個放燈放焰火的日子,他可不是自家樂呵樂呵就行,而是鋪天蓋地的大放特放。

因為隨園沒有圍牆,於是去園子觀燈看琉璃就成了江寧府上元縣的一景。內室進不去沒關係,過了門房可以沿着籬笆牆進入南側的園子,群玉山頭、水西亭、雙湖、桃花堤、鴛鴦亭都是觀燈的好去處。不光是秦淮河的那些青樓女子爭先恐後,就連普通老百姓也是觀者如堵。正所謂“琉璃光動燈如海,游女爭來看小倉。”

常掌柜以前一直生活在北方,來江寧的時間又短,還沒來得及見識隨園的奢華,此刻聽了袁通的解釋不由皺起眉頭,心說這就是個大漏勺啊!別說上面調一個行動組,就算調兩個來也根本守不住。

想到這裏,他對袁通道:“袁老爺,此事我會儘快上報。照我估計,敝上定會派人來保護貴府上下周全。只是還望您回去跟倉山居士言明,能走還是盡量走。常言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也許用不了幾日便能回來。”

“好吧,袁某回去再勸勸。”袁通面露苦澀,起身拱手道:“若是家父執意不走,我袁家闔府上下三十餘口的性命,就拜託趙王和常掌柜了!”

說罷,他一撩袍子,跪在了地上。

“使不得!使不得!”常掌柜急忙上前攙扶。

當天深夜,一封從三山街發出的電報,經北海軍設在山東榮成和濟州島安平港的中繼站,最終抵達了情報局在法林河東岸的總部。

因為該封電報是以三次“滴嗒”作為開頭,代表了“緊急絕密”的意思,值班的電訊室副科長立刻就給頂頭上司王長生的家裏打了電話。

三十多分鐘后,裹的跟頭熊一樣的王長生頂着漫天大雪推門而入,身後還跟着兩名帶槍的警衛。他家就在情報局南面的一處小院裏,要不是雪大路滑,二十分鐘就能到。

王長生皺着眉頭看完了電報紙上的內容。等他在電報紙的下端簽了字,交還給副科長存檔,這才吩咐道:“馬上把這份電文一字不漏的給金門發過去,殿下親收。”

“是!”

“三山街那邊還開着機?”

“開着,在等咱們回復。”

“給他們回電,明天儘快聯繫巡撫衙門的方敬齋,一定要查出對袁枚的動手時間。再通知鎮江行動組,命令全員帶上所有裝備,帶足彈藥,明天中午趕到晉王渡,偵查隨園周邊,看看是否有清廷的探子,切忌打草驚蛇。再有,讓晉王渡那裏保持電台晝夜開機。”

他提到的這個方敬齋,幾年前曾是揚州知府馬慧裕的師爺,焦循那案子一開始就是他奉命調查的。趙新和王遠方在揚州搞出轟動天下的劫獄事件后,馬慧裕被革職拿問,方師爺也丟了差事,回了蘇州老家。后又經人引薦,在一年前進江蘇巡撫衙門當了幕僚,負責刑名。

如今的方敬齋已經被成功策反,情報局對清廷江蘇官場的刺探主要就是通過他來實現的。

電訊室副科長邊聽邊將王長生口述的電報內容記在了電報稿上,隨後讓其過目。王長生看完后做了幾處修改,簽了字,遞還后剛要出門,又停了下來,道:“把三山街的電報給阿林基地指揮部也發一份,收電人是吳中將。”

副科長詫異的道:“阿林基地?”

王長生解釋道:“對!吳中將正在那邊視察,殿下不在,參謀部的日常事務由他負責。”

所謂的“吳中將”,自然就是吳思宇了。北海軍的“五大金剛”--劉勝、王遠方、鄧飛、吳思宇、丁國峰現在都是中將軍銜,而像范統、盛海舟他們則是少將軍銜。

如今的吳思宇是“北海軍訓練與條令司令部”的負責人,主要負責北海軍新兵和特戰單位的訓練科目制定,編訂作戰手冊,以及協助趙新對新成立的士官學校、少年軍校和軍官培訓班進行日常管理,每天忙的腳不沾地。

至於王長生提到的“阿林基地”,則是北海軍在海參崴北部正在建設的新訓練基地。

話說十年前趙新他們去熊島的時候,海參崴是個僅有二十多戶人家的小漁村。如今十年過去了,那裏並沒發展起來,而且隨着漁民們陸續搬遷,已是幾近荒廢。

跟關內以家庭為單位的小農經濟不同,北海鎮搞的是工業化的農業大生產,人口必須要集中,也就是城鄉一體,所以偏遠的小型村落勢必要走向消亡。

說起來外東北適合耕種和漁獵的地方實在太多,光是三江平原和松嫩平原加起來就有二十多萬平方公里,如今又將十萬平方公里的遼河平原收入囊中,光是這些土地民政那邊都忙不過來,其他零零散散的區域完全顧不上。

從港口條件來說,鯨魚灣是天然不凍港,冬天最冷的時候也就結一層薄冰,對航行毫無影響。而海參崴是冬天海灣裏面不凍,出了外面還是會凍,走不了船,所以不管是民政還是軍隊方面一直都沒把海參崴當成發展重點。

當初北海鎮創立的時候,趙新他們是以法林河入海口的東西兩岸為中心,向北、東、西三面擴張;西岸是生活區,東岸是工業區。

東岸的最南端是海豚灣軍港和造船廠,軍港東北方的山下是火電廠,正北方是早期的鋼鐵廠、兵工廠等一堆作坊式的工廠區,再往北就是訓練基地。

隨着這些年北海軍的規模越來越大,訓練的新兵越來越多,“法林河基地”愈發顯得局促。不說別的,參謀部想搞個團級對抗演習都擺不開,每次都要單獨找地方,非常麻煩。

去年夏天的時候,經趙新同意,吳思宇安排人到各地勘測選址,準備換個更大更寬敞的地方。找來找去,負責選址的人最後看中了海參崴北部八岔河子到北蜀砬之間的廣袤區域。

那裏位於錫赫特山脈的南支脈,包含了丘陵、平原、密林、山地、湖泊、河流、海濱各種地形,非常適合開戰新兵和各種戰術訓練。因為其面積足足有六百多平方公里,比“法林河基地”足足大了五倍,搞演習也完全擺的開。

勘測人員在選址的過程中還有個意外的收穫,那就是在海參崴漁村的北部發現了數百公頃的橡樹林,樹齡幾乎都在兩百年以上。這讓海軍方面興奮不已,再也不用大老遠的從東南亞買造船木料了。

出於保密的需要,新基地被吳思宇命名為“北海軍阿林戰術訓練基地”。阿林在滿語裏的意思是“山”,外東北這麼多山,旁人要是僅憑字面推測,打破腦殼也猜不出是哪。

走出電訊室前,王長生抬眼看了下牆上的掛鐘,離天亮還有三個多小時。他這會已經毫無睡意,就不打算回家,於是讓兩名警衛去值班室休息,自己徑直來到了與電訊處一牆之隔的辦公室。

剛一進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屋裏的土暖氣燒的很熱。王長生進屋后先打開煤油爐燒了壺水,給自己沏了茶,然後便靠坐在寬大的椅子上,一邊吸嘍着茶,一邊想着袁枚的事。

剛才他看完電報后之所以第一反應要上報給趙新,就是覺得清廷要抓袁枚這件事已經不是單憑情報局的力量就能應付的了。

鎮江那個行動組固然堪稱精銳,可他們只是精於暗殺和搞破壞,並不是正規作戰部隊。十二個人就算把長短武器都帶上,也擋不住江寧城內數千八旗兵的圍攻。更別說隨園還是個沒有圍牆的大漏勺,無險可據。

現在王長生最擔心的,就是跟滿清在江寧大打出手,而由此引發的連鎖反應會對整個江南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明清時代的江南,廣義上指的是整個江蘇,也就是明代的南直隸;狹義上則是指包括蘇州、松江、太倉、常州、杭州、嘉興、湖州、江寧、鎮江八府一州在內的長江下游地區。

作為趙新的心腹,王長生深知自己的頂頭上司對江南不是沒計劃,也不是不想奪取這塊在整個亞洲經濟最繁榮的地區。關鍵是目前北海鎮在攻略江南上最大的困難,除了兵力,還有就是接收人員不足。

根據清廷在乾隆四十五年進行人口普查的結果,當時江南地區的總人口就已經是兩千多萬。如今十五年過去了,考慮到因災荒導致的人口遷徙等因素,三千萬絕對是妥妥的!而北海鎮直到打下半個山東,人口才突破了一千五百萬。

以北海軍的武力,打江南易如反掌。派兩個團從吳淞口登陸,再有海軍的配合,從東到西打到武昌就跟擠牙膏一樣輕鬆。然而打完了,能不能消化吸收才是重中之重。

依着北海鎮的慣例,新佔領的地區在局勢平穩之前,通常會實行半年到一年的軍管。就算每個縣放一個滿編營,八府一州五十六個縣,那就是小三萬的兵力。

此外按照北海鎮“政權下鄉”的要求,每個縣的行政人員除了縣長、副縣長、警署署長,其他負責農工商、教育、醫療等各方面的行政人員至少要有三十個,然後再從之前的官吏里挑選一些,如此才勉強夠用。而光是這一項,就需要兩千人的行政接收隊伍。

再有江南不是北方,不存在大規模的土地兼并,人均十畝地是常態。地主和佃戶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剝削,不如說是契約,這種情況下農協要怎麼搞?

最後就是脫離了滿清的統治,幾十萬甚至上百萬讀書人的出路。文官考試和再培訓制度如果不能及時跟上,所謂的“人文淵藪”就會成為動亂之源。

這麼大的一盤棋,光是想想都讓王長生覺得頭皮發麻。雖然他的老家在崇明,心底也盼望着能早日衣錦還鄉,可他清楚,在完成足夠的人員準備前,趙新絕不會對江南動手,寧可讓滿清先替自己管着。

不就是點漕糧和銀子么!北海鎮現在的存糧多到能吃一碗倒一碗,白銀儲備更是高達數千萬兩,誰稀罕啊!

王長生想着想着,還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到了早上八點,電訊處那邊打來電話,說吳中將來電,要他親自去一趟“阿林基地”,有事相商。

雖然外面仍然大雪漫天,可面對趙王爺的親密戰友的召喚,王長生不敢怠慢,讓副官準備了些資料,又叫上警衛,匆匆趕往了海豚灣軍港,登上了一艘海軍的巡邏艇。

別看這會已經是天寒地凍,可烏蘇里灣的海面還沒封凍,巡邏艇貼着海岸向西而行,用了三個小時抵達了馬延港。

這裏是富爾佳哈河的支流馬延河的入海口。“馬延”在滿語裏的意思是“胳膊”,也帶有分支的意思。

在另一時空中的清末,闖關東的漢人取其諧音,將這裏稱為“螞蟻屯”,而馬延河就成了螞蟻河。等俄國人侵佔外東北后,這一帶最終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變成了“什科托夫斯基區”。

即便身為情報局的一號人物,王長生一行人上岸后還是經過了嚴密的檢查,除了核對證件,連指紋和虹膜都要驗。

之後他們又登上了一輛越野吉普,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最終來到了一處名叫“二泡子”的地方,“阿林基地”的指揮部就設在此處。

走進野戰帳篷,王長生下意識的繃緊了身子“啪”地敬了一個軍禮,大聲道:“報告首長!王長生奉命前來報到!請指示!”

正趴在地圖桌上的吳思宇聽到聲音抬起了頭,立正還了禮,笑着道:“來的還挺快,坐吧。”

二人噓寒問暖一番,等勤務兵端來水,吳思宇這才開口道:“找你來,是有件事想聽聽你的意見,電報來來去去的實在不方便。”

“您請說。”

“昨天夜裏收到你的電報,我是一夜沒睡,和趙王那邊來來回回通了好幾封電報。咱們這邊是夜裏,他那裏是白天。”

王長生連忙點頭道:“明白,之前聽說過,差着16個小時。”

吳思宇從上衣兜里掏出煙,自顧自的點上了一支,又將煙盒推給王長生,說道:“趙王的看法是,光憑們情報局的力量,江寧的事怕是不好解決。”

王長生接過煙盒,抽了一支點上,解釋道:“是。我們在鎮江有個行動組,不過才12個人。”

“嗯。這是一鍋夾生飯,打,咱們還沒做好接收準備;不打,清廷跟瘋狗似的,不能讓投靠咱們的人寒了心。”

“所以趙王和我的意見是,暗中調一個連的特戰隊去江寧,幫着你們守衛隨園。嘉慶和那位定親王既然要折騰,那就好好收拾他一頓。作為配合,海軍方面將會派兩艘護衛艦和一艘補給艦前往吳淞口,以示震懾。必要的時候,艦隊會進入長江,直抵江寧城外。”

王長生的心情瞬間如同被天上的餡餅砸中一樣,又驚又喜。吳淞口啊,那可是崇明,他的老家!

一、後世常有人說東北的地名魔性,什麼砬子、頂子、溝子、坨子、崴子、泡子,讓人一聽就覺得土的掉渣。其實這些地名看似俗氣,實則直擊要害,一針見血,專治各種風花雪月。比如“砬子”是指孤立的石頭;“頂子”是山峰,禿頂子顧名思義就是山頂沒樹;“溝子”是山谷里的河,《爾雅》上說“水注谷曰溝”;“坨子”是海中的小島沙洲;“崴子”是指海邊彎曲有避風港的地方;而“泡子”一詞來自蒙語,意思就是湖。比如黑龍江城對岸的海蘭泡,直譯就是“榆樹湖”。海參崴北部是丘陵盆地區,河網密集,地勢低洼,於是就形成了王八泡子、大泡子、二泡子、三泡子這些大小不一的瀉湖和內陸湖。二、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前,外東北還保留了不少滿語地名,然而自從“珍寶島事件”后,S國政府就將所有的滿語地名都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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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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