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曾錦程
三年後的六月,延綿的細雨已經淅淅瀝瀝的洗刷江城三天,這樣的天氣總讓人覺得沉悶。一如往日武立凡吃過晚飯後回到警局,近來沒什麼案子處理,他便開始整理以前的的卷宗。
三年的時間,他已經從一個稚嫩的城南分局重案組愣頭青,成長到警局資深油膩大叔,不修邊幅叼着煙捲,邋邋遢遢卻雙眼精光四射。嗯...好吧,並不是所有的刑警都是這種形象。只是他從警開始就跟着這樣一個頭兒,潛移默化的也就成了這樣兒。
掐滅嘴裏已經快燒到過濾嘴的煙蒂,武立凡拿着手中的一份卷宗,愣了好一會兒的神,終於還是慢慢翻開了,三年前的4.14案彷彿還歷歷在目,當年的幸福里。
“頭兒,城郊福利院發生命案。”
好不容易在腦袋裏組織起一段青澀的回憶,才剛開了個頭,便被身後匆匆跑進來的手下給打斷了。
武立凡放下手中的卷宗,隨手拿起桌子上的手機、車鑰匙和半包煙,轉身朝着辦公室外走去。
“邊走邊說,具體什麼情況...”
江城南郊,永德福利院。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一道閃電在漆黑的夜空閃過,帶着轟隆隆的雷聲在黑暗中炸響。
永德福利院辦公室大樓,三樓的長長甬道中昏暗的燈光搖曳。咔嚓咔嚓的拍照聲從最裏面亮着燈的房間傳出來。武立凡緊鎖着眉頭,腳步卻在這一刻有些踟躕了。
在來的路上,案情訊息已經傳遞過來。犯罪嫌疑人的名字讓武立凡陷入深深的回憶里無法自拔,那個稚嫩又帶着倔強的臉龐,冷漠的對一切都毫不關心的眼神。曾錦程,他為什麼要殺人?
站在院長辦公室的門口,看着狼藉一片的房間,武立凡眼神快速的在每一處線索上掃過。永德福利院的院長宋乾程,五十二歲,身高一米七六,體重74公斤。如今屍體在地上,旁邊的辦公桌上全部都是血跡,沙發翻倒,書籍凌亂,一隻木質的椅子也已經摔碎。
“後背共有十二處傷口,深淺不一,都不是致命傷。致命傷在右側脖頸,一隻鋼筆刺進了他的動脈,導致失血過多而死...”
多處傷口卻只有一處是致命傷...這讓他回想起了當初他的頭兒林勝曾經問他“明白了?”。他當時並不明白,但是現在的他懂了。
當初殺害曾錦程父母的人,之所以判定是一個專業的殺手,因為哪怕他故布疑陣想要遮掩,可每次出刀的力度都是相同的,而且致命傷的一刀完美的避開骨骼直接刺碎心臟;在看如今的案發現場,同樣十幾處傷口,但深淺不一力度不同而且毫無章法,最後的一下致命傷,也是在他的生命受到威脅時慌亂之下刺出的。
“插在宋乾程脖子上的鋼筆有指紋留下,鑒定科那邊也已經做了比對,確實是曾錦程無疑。”旁邊的手下拿着剛剛電話里傳來的訊息。
“曾錦程,十七歲。在福利院裏一直都是比較特立獨行的一個,平時除了和他的姐姐有所接觸,連同宿舍的孩子都沒有和他想熟的。但是...他的智商居然高達168,在數學方面的天賦非常出眾,可奇怪的是,福利院的全國奧數大賽參賽名單里卻沒有他。”
沒有他?
“智商高達168卻沒有他的名字?為什麼?”武立凡疑惑的問,隱約間他似乎感覺這件事和整個案子有着莫大的關係。
接下來,一方面聯繫警局開始對周圍進行封鎖,並快速傳遞出曾錦程的畫像,對其進行全城搜尋。另一方面,武立凡針對今晚的事情,對相關人等進行了詳細的問詢。被問話的第一個人,正是在這福利院裏和曾錦程走得最近,也是他唯一的親人,曾錦繡。
曾錦繡端坐在武立凡的對面,雙手放在身前的腿上緊緊的握在一起。她似乎很緊張,披散着頭髮將腦袋壓得很低很低。但即便如此,武立凡還是看到了她臉上的淤青。
“曾錦繡,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聽到臉上的傷,曾錦繡把頭壓的更低,淚水已經從她的臉頰滾落,吧嗒吧嗒的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的肩膀因為哭泣抽動着卻沉默不語。
坐在武立凡旁邊的宋美秀小聲的說道:“剛剛我在去她宿舍時,她正在和宿舍里兩個女生撕打着...”
聞言,武立凡的眼神之中閃過絲許的怒意,同時又夾雜着不被察覺的愧疚感。面對着曾錦繡,他總是會回想起當年。那時候曾錦繡淚眼婆娑的哀求他,一定要抓到殺死她媽媽的人。可是案子已經過去這麼多年,終究只是成了一本卷宗深深的壓在了檔案室里。
沒想到時隔三年,他再次要抓的嫌疑犯,居然變成了當年的受害者遺孤。一個智商高達168的孩子,本該是天之驕子,是同齡人中出類拔萃被所有家長都羨慕嫉妒的天才。只因為...
“你的弟弟曾錦程最近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武立凡問。
曾錦繡低着頭,沉默不語。
“他在離開之前有沒有找過你?”
曾錦繡抬起手擦了擦淚水,輕輕的搖了搖頭,依舊沉默不語。
“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殺院長?”
“不,不是。人不是他殺的!”這一次,曾錦繡的反應有些激烈,她抬起頭有些紅腫的眼眸中透着堅決。似乎她臉上的淤青嘴角的血跡,都是因為這倔強的堅持‘人不是他殺的。’而造成的。
“現場打鬥的痕迹,以及指紋等等線索都指向了曾錦程。你說不是他?難道你知道是誰?”武立凡的語氣中透着憤怒,他瞪着眼盯着眼前這個已經十九歲的少女。
淚水再次泉涌般的從臉頰滾落,少女緊咬着嘴唇。如果她的臉上沒有淤青,如果她的眼眸不是紅腫,這個女孩絕對是個古典型的美少女。
“立凡,你什麼情況?”旁邊的宋美秀感受到他的怒氣,小聲輕斥道。
“對不起師姐,接下來你問吧。我出去透口氣,這他媽糟心的天氣。”武立凡冷着臉,狠狠的甩開坐下的椅子離開了教室。
這陰沉的天空似乎也已經壓抑了很久很久,這個讓人心情憋悶的夜晚,雨下的格外的大,好似一個巨大的鐵桶從天空傾倒的潑下,雨水如瀑般的傾瀉下來要把整個世界都淹沒。
雨水中,福利院不遠的山林里,一名少年背着黑色包裹沒命似的奔跑着,也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渾身上下都是泥水,雨水從他的臉上滑落。稜角分明的臉頰上一雙明亮的眸子裏透着股狠厲的堅決。這眼神,和他姐姐的堅決如出一轍。
離開時,他看着滿臉血跡的姐姐聲音冰冷的說:“從今以後不要找我,不要跟任何人打聽我的下落..”m.
“嗚嗚...錦程!”
聽着姐姐帶着哭腔中夾雜着哀求的呼喊,他的臉上難得露出牽強的笑。伸出手將姐姐臉上的血跡擦掉,雙手狠狠捧着姐姐的臉頰,再次堅決的說道:“無論警察問你什麼,今晚的事你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錦城啊...”姐姐抽噎的喊着,可弟弟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因為那裏的一切都已經被弟弟處理的完美無缺,她癱坐在地上的時候,就已經無力再去改變什麼。
黑夜的雨幕中,她看着弟弟轉身頭也不回的逃離,她再次跌坐在雨中無聲的哭泣。
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奔跑了多久,曾錦城的眼眸已經可以適應這漆黑而又陰森的樹林,大雨沖刷掉身上污泥,可突然間他的腳下踩空,整個人直接向前撲倒,因為奔跑的太快,天實在太黑,前方已經是下破,他從山坡上跌跌撞撞的滾落下來,摔進了一道溝壑之中,又一次被泥水包裹住。
“啊!啊!啊...”跪坐在泥溝中渾身上下都在傳來麻木的刺痛,曾錦程憤怒的揮拳砸在泥水中,他的口中發出野獸般不甘的嘶吼。臉上的泥水再次被沖刷掉,也不知有多少的淚水夾雜在雨水中。端坐了好一會兒,他才蹣跚的又一次站起身。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小小的溝壑里倒下,自己的逃亡之路才剛剛開始。
原來,他摔倒的地方是這邊山路邊一條道路的排水渠,爬上道路辨別了一下方向。曾錦城朝着一側繼續奔跑起來。這條路他還有些記憶的,自從他和姐姐註定要被送往福利院時,他就已經在心裏開始謀划如何逃離,如何帶着姐姐流浪。
可沒想到這條已經漸漸模糊的道路,在時隔三年後才真正的出現。只可惜這次是真正的逃亡,他孤身一人沒有回頭路的流浪。
雨下的很大,天空不時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閃電似乎想要把這個世界切開,巨大的白光從黑色的天空劈下,直插進遙遠的城市中。
曾錦程仰着頭看着那道恐怖的閃電,似乎是在為他指引方向。可就在這時候,他卻不知道因為雷聲掩蓋了身後一輛疾馳車輛的鳴笛聲,也因為瓢潑的大雨遮擋了人的視線。
“砰!”
“吱...”
“老林,怎麼了?剛才是什麼聲音...老林...你倒是說話呀...”
一輛黑色奧迪停在了路邊,車裏司機手中的電話掉在了腳下,裏面傳來女子急促而擔憂的聲音。在車子後方的幾米處,曾錦程躺在地上鮮血從他的嘴裏溢出,他的身體已經麻木,意識中視線里他看到前方閃爍着紅光的車,似乎打開了門...
福利院教室里。
宋美秀遞給曾錦繡一張紙巾,伸手溫柔的撫摸着曾錦繡的小腦袋。
“錦繡,聽說你的成績很好,已經到了高三衝刺階段,希望這件事不要影響了你的學業。”
聽到這樣安慰的話語,曾錦繡的身體抽噎的更加厲害,彷彿心裏最為脆弱的什麼被深深的觸動了。成績優異,影響學業?自己的優異,與弟弟相比不過其十分之一而已。
“好好的活着,你的未來還很長。”宋美秀安慰的撫摸着曾錦繡的腦袋。
“好好的活着,忘記今天,忘了我。”
弟弟一雙手捧着她的臉,丟下了最後一句堅決的話。一雙還很稚嫩的手,還很稚嫩的話語,卻要為自己扛下一輩子。
“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