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咆哮總統
兵變事件查處完,邊義夫的西江省督軍的位置才算坐穩了,雖說東江省的麻侃凡和其豢養的賣省賊子劉建時、黃會仁仍時有叫囂,坐在北京中南海西花廳的段先生不發話,這些人吵破天也沒有用。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這時的中華民國是黎黃陂的總統,段先生的班底。這期間,在徐次長的支持下,西江省的軍政格局又作了些調整:全省達成了統一,直屬中央的新洪護軍使署便撤銷了,另設新洪鎮守使署,江南虞城也設了個鎮守使署。兩個鎮守使人選又讓邊義夫好動了一番腦筋,最終選定了四旅旅長鬍龍飛和一旅旅長陳德海。陳德海沒話說,為人膽小怕事,又背着兵變黑鍋,帶着第一旅到新洪做鎮守使絕無反叛問題,況且,新洪又是他的老地盤,有點風吹草動,消息就傳過來了。胡龍飛卻讓邊義夫費了些躊躕:不給胡龍飛一塊地盤說不過去,胡龍飛是革命老同志,勞苦功高,能力很強;可正因為能力很強,便讓邊義夫不太敢放心,按邊義夫的心愿,最好是能派王三順或查子成去做虞城鎮守使才好,可這兩個忠臣實是扶不上牆。王三順若做了鎮守使,只怕會把辦公室設在**窩裏去,查子成這吃貨沒肉吃的時候,沒準敢吃活人。
秦時頌出了個主意:不讓胡龍飛帶自己的老弟兄,而讓他帶周洪圖的第二旅去虞城做鎮守使,倘或胡龍飛不幹,便證明該廝異心已生,就提該廝一個有職無權的副師長,擺在身邊看着。邊義夫採納了自己師爺的建議,找胡龍飛談,理由堂皇。說是省城劉建時原來的兩個旅都要調開,以緩解軍民關係,請他帶着周洪圖的二旅去虞城做鎮守使,不願干就留在省城做副師長,協助自己主持全面工作。胡龍飛知道邊義夫的軍事思想,早已懂得明升暗降的道理,愣都沒打便同意去虞城,還笑着對邊義夫說,你升周洪圖去做副師長,協助你主持全面工作吧!邊義夫便去升周洪圖,說是周旅長主持此次兵變功勞最大,得提提。
這一來皆大歡喜:省城只留下了一個周洪圖,邊義夫了卻了心頭的隱憂,再不擔心誰給他來場兵變。陳德海和胡龍飛獨立門戶,得了地盤,自無話說。尤其是陳德海,對邊義夫感激涕零,四處宣揚邊義夫任人為賢,不搞幫派,人格偉大。周洪圖沒得地盤卻升了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加上自己的親信團長左聾子又得了邊義夫的重用,也挺滿意。水漲船自高,前兩任侍衛副官王三順和查子成都得了實缺:邊義夫既已堂堂正正做了中將師長,第三旅旅長就不兼了,王三順由代旅長而旅長。胡龍飛帶走了周洪圖的二旅,周洪圖又升了副師長,查子成便由副旅級團長而一舉升了旅長。這些安排徐次長全認了賬,沒多久陸軍部的電令就下來了。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原想增加兩個旅建制,中央絕口不准許,只認西江省一師二旅的原建制。邊義夫便覺得這次論功行賞最吃虧的不是部下,倒是自己了,他實際擁有四個旅十個團,卻仍然只能做師長,不免有些遺憾。徐次長便來電批評說,老弟呀,你就別遺憾了,中央沒讓你把搞兵變的兩個旅遣散就很不錯了,現在的趨勢不是要擴軍,而是要裁兵,你們地方上兵這麼多,中央豈能放心?!
風頭既過,大煙還得賣,不賣日子過不得,加之做了一省最高統治者,也得造福省民。為了讓省民少吃點觀音土,不抓大煙土就不行。邊義夫便親自出任省禁煙聯合會會長,讓王三順兼了個省禁煙司司長,好好去賣大煙,繁榮全省經濟。萬沒想到,對王三順的這一重用,競又惹得王三順大鬧情緒。任命宣佈后,王三順連影子也不見了,第三旅旅部沒有,省禁煙司也沒見他去上班,幾千箱收繳上來的雲南煙土和收購上來的新洪地產煙土山一般碼在那裏,沒人去處理。邊義夫讓新到任的侍衛副官左聾子親自帶人去找,找遍省城,找了一整天也沒找到。左聾子猜測說,“邊督帥,這王三爺該不會叛省投敵吧?”邊義夫說,“這廝不會叛省投敵,許是投了**,左副官,你再給我去怡情閣找,一個房一個房搜!”這一搜,就把王三順從**的被窩裏搜到了。
邊義夫真是火透了,衝著王三順一口一個“王三爺”地叫,問“王三爺”,“你狗東西這叫啥毛病?啊?老子每次提拔幹部,你都找事!不提你你有意見,提你你還是鬧情緒!你現在不得了了,成了爺了!王三爺,你說吧,這回又是因啥!”王三順照例滿臉淚水,照例說起了當年,“邊爺,你老高官盡做,駿馬盡騎了,你用不着小的拉着兩個小姐隨你投桃花山了,小的我也活到頭了……”邊義夫氣道,“難怪朱元璋一當皇帝先殺老弟兄,現在老子也知道了,像你這種貨就是欠殺!老子真想一槍斃了你!”王三順不哭了,正經問邊義夫,“邊爺,這麼說,你是真要殺我了?”邊義夫見王三順不像開玩笑,也認真了,“三順,你狗東西胡說些啥?啊?平白無故我殺你幹什麼?”王三順淚水又下來了,極是委屈地說,“邊爺,那你咋讓小的去兼省禁煙司司長?等中央一查,你讓小的我做畢洪恩啊?”邊義夫這才想到了畢洪恩,恍然悟到,是煙犯畢洪恩的死嚇壞了王三順,便呵呵大笑起來。王三順在主子的笑聲中看到了光明,“邊爺,你笑啥?小的說得不對呀?”邊義夫道,“當然不對!你這淫棍,想到哪去了?此一時,彼一時了!老子敢當這禁煙會會長,你就不敢當禁煙司司長嗎?就不想造福省民嗎?真白跟了老子這麼多年!”拍着王三順的肩頭,又說,“咱這大煙得換着法兒賣了!以禁帶賣,明禁暗賣,咱省煙民有多少?你我都吸大煙嘛,新洪不種大煙,咱不賣大煙,這些煙民吸什麼?不關心民眾疾苦呀?當官做老爺呀?要好好賣!當然嘍,不能像過去那麼張揚,風聲緊時,也當街燒它幾箱,抓幾個不曉事理的賊人當煙犯斃斃嘛!”王三順這才破涕為笑,勁頭十足地跑到省禁煙司賣大煙去了。
民主建設也很重要,邊義夫責成一心想當議長的民主專家鄭啟人教授重組省議會,專辦民主。特別提出,要將帝制罪犯劉建時的六個太太議員予以堅決的清除,把應該補選進省議會的各界傑出優秀的代表全補選進來,請鄭啟人教授找些具有革命精神的資深議員好生議議,先拿個名單出來。鄭啟人教授沒幾日便拿出了補選名單,頭一個便是邊義夫的二太太趙芸芸,第二個是邊家大小姐邊濟香,第三個是邊母李太夫人。邊義夫看了名單很滿意,心中已認同了教授先生對民主問題的深刻理解——該廝如此孝敬長官,其操辦民主便可放心。然而,進一步的考察還是必要的,邊義夫便故意繃著臉,拖着漫長的鼻音問,“鄭教授啊,本督軍家眷一下子補上三個,這,合乎民主么?”鄭啟人教授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極是認真地答道,“邊督帥,這完全合乎民主!兄弟遊學列強十四國,對民主有專門的研究。民主須有代表性,督帥軍政事務繁忙,難以對本省議會進行訓導,便由二太太代表了。督帥的女公子邊濟香小姐代表青少年,青少年是本省的希望啊。而督帥的母親大人就更不必說了,代表本省偉大的母親哩。”邊義夫聽了鄭啟人的回答,認定該廝完全具備了奴才的資格,遂結束考察,提起筆審批民主,將二太太趙芸芸和大小姐邊濟香的名字劃掉,明確告訴鄭啟人,“你鄭教授民主,本督軍卻要來點小小的獨裁,這兩個人不要考慮。至於家母,本督軍倒可以毫不客氣地說,比你們哪個議員都要高明些,沒有家母,就沒有本督軍的今天!如果說今天誰還敢和本督軍鬧點真正的民主,恐怕也只有她老人家了!我擔心你鄭教授請不動她做這省議員呀!”鄭啟人忙說,“兄弟親赴新洪去請!”邊義夫笑道,“不怕挨罵,你就去試試吧!”
遊學過列強十四國的鄭啟人教授以為自己臉大,不會挨罵,便興緻勃勃去了趟新洪桃花集,結果,還真挨了罵,李太夫人罵教授斯文喪盡,遊學過列強十四國,洋進士賜了好幾個,還授了洋翰林,竟去給破秀才出身的邊義夫當狗,還民主!李太夫人尖銳指出,“民若是能做主,還要那麼多官幹啥?宮是啥?官是民王!邊義夫那蟊賊做着全省最大的官,是最大的民王,他那狗屁民主我不信!”鄭啟人見李太夫人的見識這般不同凡響,益發想把李太夫人請到省城——是真心想請,讓這刁蠻毒辣的老太太往省議會一坐,也就等***朝廷有了個慈禧太后,日後對付起邊督帥來就可得心應手了。李太夫人像似看出了鄭啟人的心思,“鄭翰林,你別說了,我不上邊義夫那賊的當,也不上你這狗的當,你們就賊喊捉賊,狗去咬狗吧!打從進了你們民國,我這小民就沒碰到過一件舒心的事!我罵邊義夫是老娘訓子,和你們狗咬狗沒什麼關係!鄭翰林,你請回吧,我這馬上還要去餵驢。”李太夫人餵驢時,鄭啟人告辭走了。李太夫人卻又想了起來,“哦,對了,回去和你們邊督軍說一聲,做了一省的民王了,少賣點造孽的大煙,好歹也得給小民百姓辦點積德的事!讓他把新洪到省上的官道修修,別等我哪日上省晉見他時崴了我家的驢腿!”
鄭啟人回到省城后,馬上向邊義夫稟報了李老太后修官道的懿旨,特別指出:官道之破爛已危及到了老太后毛驢之驢腿。邊義夫欣然表示,老太后難得下一道懿旨,困難再大也得辦。當月便由省財政司撥洋五千五百元,省禁煙司撥洋一萬五千元,專事啟動省城至新洪的官道工程。還本着四民主義的原則下了一道命令,從省城第四旅和新洪第一旅各調了五百名官兵,會同徵招來的工匠並省乞丐協會八千乞丐大軍共同修路。開工之日,邊義夫親自到場,發表了造福省民的重要演講,省城天意報、民意報和新洪共和報都全文刊登了邊義夫的演詞,且發表了邊義夫揮銑鏟土的大幅照片。西江省各界民眾紛紛為之感動,都道邊義夫這新督軍和劉建時那督軍就是不同,一個坑民害民,一個為民愛民。新當選的省議會議長鄭啟人教授更發表長篇文章為邊義夫鼓吹,稱邊義夫為“三民督軍”:民主督軍,民心督軍,民福督軍。邊義夫路就修得更帶勁了,忙軍政賣大煙之餘,時常會在左聾子衛隊的精心保衛下,跑到官道工地上去巡視,和修路乞丐們促膝談心,情形感人至深。民國六年新春佳節來臨之際,邊義夫在省議會團拜會上公然宣佈:從民國六年到民國九年,要在三年之內將省內官道全修一遍。
然而,這一偉大的建設計劃卻因着北京政局的突然變化擱淺了。民國六年四月間,本來就隔膜甚深的黎黃陂先生和段祺瑞先生因着歐戰參戰問題徹底鬧翻了,總統府和國務院的矛盾驟然尖銳起來。四月十八日,北京陸軍部發來一道電令,要邊義夫趕赴北京,參加擬定於月內召開的全國軍事會議。而偏在這時候,東江麻侃凡又蠢動不已,在虞城兩省邊境地區不斷挑起事端。據虞城鎮守使胡龍飛彙報:麻部犯境滋擾部隊一律便裝,兵匪難辨。在這種情勢下,邊義夫實是不想去北京開這不明不白的全國軍事會議。因此,當天意報、民意報記者就歐戰參戰問題徵詢他的高見時,邊義夫絕無好氣地回答:“歐戰戰於歐羅巴,是列強之間的破事,於我中華民國何干?我們去湊什麼熱鬧?請大家睜開眼睛好好看一看,中國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樣子!本督軍認為,中國的財力打不起這種歐戰,中國老百姓也不願打這場歐戰!現在我們須得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諸如本省的官道修建,諸如虞城的剿匪!虞城地區近來匪患猖獗,背景十分複雜……”這番談話一登出來,北京徐次長親自具名的電報馬上來了,很短,只兩句話,“邊義夫,閉住你的臭嘴,即刻進京。段先生主張我國參加歐戰。”邊義夫這才知道自己沒能和段中央保持一致,一下子慌了,忙又把天意報、民意報記者召來,臭罵了他們一頓,要他們擔起嚴重責任,自己重新發表了談話。在重新發表的談話里,邊義夫的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聲言:歐戰中國必得參加,中國民眾,尤其是西江民眾參戰呼聲很高,中國民眾,尤其是西江民眾都想抓住這一歷史賜給的絕好機遇,站在日本、米國等優秀列強一邊,和德國、奧國這種並不優秀的列強好好打一仗,一洗國恥!諸如修路,諸如剿匪,均得往後放一放……
雖說迅速改正了錯誤,到了北京,仍是挨了徐次長的罵。徐次長親自到前門火車站接了邊義夫一行,還代表段先生舉行了歡迎式。在軍樂奏鳴的歡迎式上,徐次長笑呵呵的,一坐到汽車裏,臉便拉了下來,無情地斥道,“邊督帥,你怎麼這麼糊塗呀?啊?北京的情況一無所知,就敢在西江胡說八道,你老弟知道不知道:為了歐戰問題,段先生和內閣已擱了一次車,才逼着黎黃陂在對德國的絕交書上蓋了印。絕交之後必得宣戰嘛,姓黎的又不幹了,段先生才要開這個全國軍事會議,想讓你們各省督帥們給姓黎的施加些壓力和影響,逼他在對德國的宣戰書上蓋印。你倒好,公然對抗段先生,口聲聲反對,和黎黃陂唱一個調!”邊義夫直到這時對參戰內情仍是稀里糊塗,可頭腦里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自己是段先生的人,段先生說什麼都得支持,就算段先生說天下煤球自如雪,自己也得跟着去說;黎黃陂說什麼都須反對,既便黎黃陂說月亮是圓的,自己都不能認賬。於是,便對徐次長表示說,“徐次長,兄弟以前確是糊塗,不知道是段先生要打歐戰,現在既知道了,一切就按段先生的主張去做,不行就把總統捉起來,用槍逼着他去蓋印!”邊義夫以為自己這話說得猖狂,決無實施的可能。卻不料,徐次長競認可了這話,“對,你們這些督帥就去好好逼他,這個總統一貫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喜歡人家用槍逼他!宣統三年,他就是人家用槍逼着才做了湖北軍政府都督的嘛!”
車到國務院所在的中南海西花廳,便又見到了恩公段先生。段先生看起來老了許多,一臉憔悴,正和幾個前來拜見的各省督軍說著什麼。在邊義夫後來的印象中,那天在座的好像有安徽督軍倪嗣沖,直隸督軍曹錕,山西督軍閻錫山。段先生見邊義夫進了門,簡單地和邊義夫打了個招呼,讓邊義夫坐下,自己又對着滿座高朋繼續說了下去,“…我和內閣認為,米國放棄中立,德國便無戰勝之可能,如果我國今日不對德宣戰,則戰後便元資格參加世界和會,那麼,被德國強佔之青島無異於俎上肉,是拿不回來的。所以,我國必得參戰。我國參戰,分了三個步驟,抗議,絕交,宣戰。抗議之後須絕交,絕交之後須參戰,一經發動,不可廢止。如今,前兩步走完,宣戰則成了問題。總統受人挑唆,橫加反對,國會那邊也喋喋不休,把一個很簡單的事情搞得十分複雜。所以,我就請了各位來京會商此事。有人說,外交上的事你們軍人不懂,擔心此風一開,日後國事不可收拾。我的看法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何況諸位督帥都是國家干城,在系乎國家興亡之大事上,如何可以一言不發呢?諸位一定要說話。”
在座的督軍們馬上叫了起來,個個表示參戰的意思。叫得最凶的是來自段先生老家的安徽督軍倪嗣沖,倪嗣沖衝到段先生面前說,“段總理,這沒什麼說的,參戰!馬上參戰!越早越好!國家軍事大事,我們帶兵的將軍不說話,誰來說話?!誰他娘的反對參戰就是賣國賊,老子崩了他!”邊義夫也跟着叫嚷,激動之下,臉漲得豬肝一般,眼中且有淚水溢出,當場創作了一番動人的謊言,“段總理,舉國百姓強烈要求參戰啊!我省民眾近來一直在向督軍府請願,要和德國、奧國這些壞列強殊死決戰!不少民眾情緒激烈,寫了血書。中央再不決定宣戰,就是不尊重民意啊,只怕要鬧出亂子哩!”段先生十分滿意,尤其對邊義夫的話頗為重視,肅然看着邊義夫說,“邊督帥,關於你們省民意的情況,你要在軍事會議上說,在內閣會議上說。更要到國會去說!”邊義夫益發激動,恨不得馬上為段先生死上一回,“總理,卑職還要去找姓黎的,問問這位混賬總統:他知不知道各省民意?是不是想當賣國賊!”
邊義夫以地方軍閥插手中央政治的序幕,也就此拉開了。民國六年四月的那個春風拂面的夜晚,邊義夫走出中南海時,沒來由地想到了自己當年在桃花山發表的竊國宣言,覺得黎元洪總統像個即將被綁架的肉票。又想到,段先生有大恩於他,自己今天總算找到了報答的機會。想着想着,就咧嘴笑了,回到住處,仍是笑個不停。秦時頌問,“邊先生笑個啥?”邊義夫興奮地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明日老子要去東廠衚衕找黎總統,叫這狗總統快快下令去向德國宣戰!”秦時頌嚇了一大跳,呆果地看着邊義夫,像聽了什麼胡話,“邊先生,你說什麼?你去讓黎總統下令?你?”邊義夫很正經的柯子,“就是我。我得去和姓黎的談談,告訴這狗總統,不宣戰戈不可以的!就是用槍逼着,也得讓他蓋印!”這回,連鄭啟人畦怕了,鄭啟人此時正喝咖啡,忙放下手上的咖啡杯,急急走矧來道,“邊督帥,您這次既讓兄弟跟您到北京,兄弟就斗膽勸傷一句:這裏可是中華民國首都,不是咱西江省城,不能由着督帥您的意思亂來呀!”邊義夫見這土進士和洋進士都這般說,心裏也有點吃不準了:人家老黎畢竟是一國總統,自己雖說有些槍杆子,卻也不好當真用槍杆子抵着老黎的腦袋讓他在宣戰國書上蓋印的,自己在段先生和徐次長面前像似把話說得太滿了。
只好和秦時頌、鄭啟人兩位謀士好好商量應付的良策,既不能得罪段先生、徐次長,也不能把老黎逼得太狠,日後沒個退路。國產進士秦時頌因系國產的緣故,最講究君臣父子,道那總統為君,以下為臣,不但邊義夫是臣,連權可傾國的段先生也是臣。過去是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現在雖說是民國了,也不能這麼犯上作亂。邊義夫氣白了臉,大罵秦時頌迂腐,不識天下大勢,道這天下已是段氏天下。秦時頌便搬出歷史上奸相亂政的經典故事說與邊義夫聽,指出:凡亂政之奸相,可得逞一時,總歸無甚好下場。說罷,紅着眼圈感嘆不已。道是再沒想到這中華民國會鬧到這種不堪入目的地步,又把中國不可無皇帝的老話重提了一回。邊義夫越聽越煩,一聲斷喝,“老秦,你別說了,再說下去,我就不認你這個師爺了,把你當本省帝制罪犯抓起來,和你老賬新賬一起算!我知道,你這人很反動,是一貫反動的!”喝罷,再不理睬反動的帝制罪犯秦時頌,把威嚴的後背拋給秦時頌,面向洋進士鄭啟人虛心討教,“鄭教授,你遊學過列強十四國,見多識廣,識得天下大勢,你且說說高見!”見多識廣的鄭啟人先生眼見着土進士秦時頌轉眼間便由督府師爺淪落為帝制罪犯,而且變得“一貫反動”,自是不願隨之“反動”,支支吾吾不談高見,只賠着一臉生動地笑容說,“邊督帥,兄弟咋着也不能比您老高明,您老覺得如何好便如何辦嘛!”邊義夫正因為不知咋辦,才要和這兩個謀士商量,見鄭啟人這般滑頭,更不高興了,臉拉得老長,“鄭教授,你知道的,我這人很民主,要你說,你就得大膽地說!說錯了我也不會怪你!可你和我耍滑頭是不可以的!”鄭啟人教授這才硬着頭皮說了,道是儘管如今已是中華民國,民眾當家做主,可以地方督軍身份要挾總統仍是極不妥當的,在當今世界各國民主政治中均無此等事情發生。因此,很難找到經典事例作為參考對照。“—當然,”鄭啟人教授怕邊義夫不高興,又微笑着補充說,“中國有中國的國情,中國也有中國的特色,或許您邊督帥和進京的各省督帥們把總統府圍上一圍,也能成功地開創****政治之一代先風。兄弟認為,你們這些督帥們也有自己一份神聖的民主權利,完全可以,也完全應該向總統表示意願,這似也符合通行世界的民主原則。”
邊義夫便受了啟發,暗想:對嘛,自己不但是督帥,也是中華民國一個武裝國民嘛,也完全應該行使自己國民的民主權利嘛,就是去找老黎扯扯宣戰的事情也沒啥大不了的!再說了,老黎同志當年是被革命黨從床底下拖出來的總統,比他這三炮將軍出身的督軍高強不到哪裏去,雖說老黎同志算武昌首義的參加者,可老黎同志首義時一炮沒開,他邊義夫雖說是“后義”,卻在新洪認真開了三炮,他完全沒必要太高看這個總統,太高看了這個總統,民主精神也就喪失了。
於是,邊義夫從陸軍部徐次長那裏要了一輛車,帶着強烈的民主精神,於左聾子一行的保衛下,驅車前往黎元洪官邸所在的東廠衚衕。車到衚衕口,總統衛隊的一位官佐帶着十幾個士兵把邊義夫攔住了,說要見總統須得事先約定,問邊義夫約了沒有?邊義夫不敢說是來行使民主權利,和總統討論歐戰參戰問題,只說是來參加全國軍事會議,拜見總統。總統衛隊的官佐便去稟報,讓邊義夫等着。等了大約有半個多鐘點,官佐回來了,說是總統國事繁忙,今天抽不出時間了,請邊義夫明日下午到中南海懷仁堂見。邊義夫心裏不悅,卻也不好說什麼,畢竟自己沒和總統約好,只得掉轉車頭打道回府。次日下午,及早趕到中南海懷仁堂,總統侍衛仍讓邊義夫,等,一等竟是三個多鐘頭,害得邊義夫犯了煙癮,涕淚交流,百爪搔心,躲到汽車裏去抽大煙。大煙抽完,再精神抖擻去見總統時,總統卻已離開了懷仁堂,說是回了東廠衚衕。邊義夫氣得恨不能一槍斃了回話的懷仁堂守門侍衛。一不做二不休,邊義夫驅車追到東廠衚衕。照例被攔,照例問約好沒有?邊義夫怒不可遏叫了起來,“約過了,你們去問總統本人好了!”值班官佐問過總統,最終放行,邊義夫這才在黎元洪官邸見了這位可惡而又欠殺的現任中華民國總統。
中華民國的總統先生心情顯然也不好,一副快快不樂的樣子,見邊義夫進根本沒起身,只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算是給予了邊義夫傲慢的歡迎。邊義夫穿着一身中將軍裝,雖說來鬧民主,雖說心裏有氣,仍是筆直立正,向總統敬了禮。總統對槍杆子奉獻的敬意毫不理會,要邊義夫坐。待得邊義夫坐下后,便將疑慮且鄙夷的目光投向邊義夫,問,“你就是那個一直要見我的督軍?”邊義夫道,“是的,總統,卑職前來參加全國軍事會議,既然到了北京,總要拜見總統。”總統冷冷道,“拜我幹什麼?你們去拜段芝泉嘛!是他找你們來的嘛!”邊義夫知道,黎元洪說的段芝泉便是內閣總理兼陸軍總長段先生,段先生字芝泉。邊義夫也不客氣,“是的,總統,國家面臨參戰大計,舉國民眾強烈要求我國參加歐戰,我們帶兵軍人不能不表示意見,因為戰端既開,仗便要由我們去打的。”黎元洪帶着明顯的譏諷問,“誰告訴你我國要參加歐戰呀?啊?國會尚未議及,本大總統尚未決斷,你們這些地方督軍全跑到北京來了,想幹什麼?是不是要逼宮呀?成何體統呀?!”越說越氣,黎元洪的聲音嚴厲起來,“你們知道不知道段芝泉想千什麼?他瞞着本大總統,通過交通銀行曹汝霖向本借了五百萬日元買軍火!他在1本寺內內閣的支持下,以組建中國參戰軍的名義擴大實力,準備向南方護國軍開戰,武力統一全國!本大總統竭力維持時局,維持和平,身心交瘁,他段芝泉卻沒有一天忘掉武力統一!”
邊義夫這才知道,參戰競還有這種玄機,可覺得武力統一中國也沒錯,段先生武力統一了中國,於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因之便道,“南方各省的護國軍不聽中央號令,就該把他們統掉,統一總是好事!南北對立的僵局總要解決的!”黎元洪繃著臉,“可本大總統要的是和平解決和平統一,不是武力解決武力統一!我勸你們都不要上段芝泉的當!況且,外交上的事情你們這些地方軍人也不懂!”邊義夫不願被總統牽着鼻子走,拋開國內統一和外交上的問題都不談,又談起了全國民眾強烈要求參戰的問題,雖是信口開河地胡說,卻說得極是動情,像真的一般。黎元洪根本不相信,神情也很不耐煩了,“…民眾,民眾,請你們好好聽聽南方各省民眾怎麼說!本大總統聽到的民眾呼聲均是反對參戰!孫文先生,南方各省的督軍們,南方護國軍,還有廣州、武漢各地商會、民眾團體紛紛致電國會和內閣,眾一詞,全都反對參戰!”邊義夫辯道,“總統說的是南方,兄弟說的是西江!兄弟是西江省督軍,兄弟所在的西江省民眾全是支持參戰的!全是!連寫血書的都有!”
黎元洪怔了一下,注意地看着邊義夫,一臉的不屑,“西江省?你就是西江省督軍邊義夫?那個大土匪出身的鴉片販子?”邊義夫覺得受了很大的污辱,禁不住大吼起來,“總統,我;是督軍,不是鴉片販子,也不是土匪出身,我一天土匪也沒做過,更甭說什麼大土匪!”黎元洪打量邊義夫的眼光透着明白無誤的厭惡,像打量一堆垃圾,打量過後,一句話也沒再多說,站了起來,冷冷說了句,“送客!”邊義夫被這透骨透心的蔑視氣瘋了,更囂張地咆哮大叫道,“黎黃陂,你不要給我端這總統的臭架子!誰不知道你是從床底下拖出來的總統?宣統三年我邊義夫帶着兩千民軍炮轟新洪時,你在哪裏?啊?你他媽的在床底下篩糠呢!”黎元洪氣得渾身直抖,指着邊義夫咻咻大罵,“土匪,土匪,無法無天的大土匪……”總統侍衛們聽得客廳里情況不對,全都跑了進來,硬把咆哮總統的大土匪邊義夫架走了。黎元洪余憤未消,衝著已被拖到客廳門口的邊義夫又嚷,“你們,你全是土匪!綁票綁到國家頭上來了!”邊義夫也不示弱,於衛兵的綁架中,強行扭過倔強不屈的頭顱,“黎黃陂,你是賣國賊!我倒要看看你這賣國賊總統還能當幾天!”
邊義夫前去咆哮總統時,左聾子帶着四個衛兵守在衚衕口等,原以為要等很長時間,沒想到才十幾分鐘,邊義夫便被總統侍衛們趕了出來,且很不禮貌。左聾子親眼看到自己敬愛的邊長官小雞般抓在兩個高大侍衛的手裏,兩腳完全離了地,身上中將軍裝的紐扣也崩裂了兩枚。左聾子一下子怒火中燒,和手下兩個弟兄把槍一拔,和總統侍衛們形成了武裝對峙。然而,到了衚衕口,被四月帶着涼意的晚風一吹,邊義夫頭腦卻清醒了不少,自知在這裏和武器精良的總統侍衛們對峙下去斷無美麗的下場,手一揮,帶着左聾子和那兩個弟兄上了車。鑽進車裏,左聾子一邊幫邊義夫整理扭縐了的軍裝,一邊關切地問,“邊爺,他狗日的總統訓你了?”邊義夫余怒未消,“訓我?黎黃陂他敢!是我訓他!這賣國總統,被我訓得無話可說,就給我動粗!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手上沒有真理!”左聾子贊同道,“是的,邊爺,真理都在您老手上哩!這誰不知道呀?!”咂了下嘴,又不無遺憾地說,“邊爺,若是把咱四個旅的弟兄拉到北京來,把這裏一圍,你的真理准勝利!”邊義夫拍拍左聾子的肩頭,“是的,也許會有這一天的!也許!”
對總統的這一場咆哮,讓邊義夫在督軍團里大大出了名,第二日,在國務院見面時,老帥曹錕便誇邊少帥幹得好,大長了督軍團的志氣,大滅了黎黃陂的威風。曹老帥後來還送了邊義夫一張一筆寫出的“虎”字,要邊義夫生龍活虎,和總統好生斗下去,直到把總統變成飯桶,把總統公府變成豬圈。說這話時,曹錕先生還沒有想到不久的將來自己也會跑到北京買個總統玩玩,對邊義夫咆哮現任總統黎元洪抱着欣賞的態度。邊義夫那時也沒想到布販子出身的曹錕六年後會當上中華民國總統,對曹先生賜予的一筆“虎”沒當回事,在北京時就隨手丟到了一邊。應該說,在民國六年春夏之交的北京,北洋軍界從整體上說還是團結的,以段先生為首的皖系和以曹錕、吳佩孚為首的直系的分野尚未形成,段祺瑞先生不僅是皖系的首領,而且是整個督軍團乃至整個北洋軍界的首領,未來為直系鼎定天下的玉帥吳佩孚還未嶄露頭腳,關外的那位大帥張作霖先生還沒有抗衡中央的實力和野心。四月二十九日,當參加全國軍事會議的督軍團督軍們在一致贊成對德奧宣戰的大白布上共同簽名時,誰能想到嗣後他們之間會打得那麼難分難解?!這團結已是最後的輝煌了,當時卻沒有任何人意識到這一點,邊義夫更無如此遠見。
團結一致的督軍們堅定支持段先生,肆無忌憚地和總統作戰,和國會作戰,各種手段都用上了:組織公民請願團包圍國會,毆打議員;當街攔截總統車隊,嚇得總統逃離公府;最後,督軍團競威逼總統立即解散國會。這一搞,連段先生也看不下去了,斥責督軍團某些督軍簡直是流氓。一貫軟弱的總統,這一回態度十分強硬,因着國會的支持,誓不屈服,莊嚴提出了“三不主義”:“不違法,不蓋印,不怕死。”後來乾脆不顧死活的下令免了段先生內閣總理兼陸軍總長的職務,以外交部長伍廷芳兼代總理。段先生豈會買賬?抱着總理和總長印信去了天津。北京亂成了一鍋粥,中央權力出現了此前從未有過的真空。遠在徐州的辮帥張勳發現了可趁之機,打着調解府院之爭的旗號,應黎元洪之邀,率五千辮子兵由徐州北上,進駐北京。辮帥進京后,不去東廠衚衕見總統,卻跑到皇宮去朝拜宣統小皇上。調解府院之爭的事也不提了,馬上解散國會,繼而,宣佈復辟,改民國六年為宣統九年,把小皇上又扶上了龍座。一時間,久違了的龍旗在北京街頭四處招展。黎總統見大勢已去,只好逃到日本大使館避難。段先生的機會便又來了,通電宣佈決不背叛民國,指認辮帥張勳為逆賊,當天在天津馬廠誓師討逆,五之後便在廊房把張勳先生的五千辮子兵打得屁滾尿流,也把大清王朝最後一個勤王忠臣張勳先生打進了荷國大使館。北京轉眼間又成了段先生的天下,先生再造民國,功德圓滿,可先生人格偉大依舊,並不居功,把黎總統從日本使館恭請出來,讓他老人家繼續當總統。黎總統因着引狼人室,險些喪送民國,羞愧不堪,加之嘗夠了被槍杆子咆哮的滋味,通電辭去了大總統一職。繼任大總統是副總統馮國璋,馮國璋先生就職十餘天,便依着段先生的主張,對德奧宣戰。
段先生到底贏了,儘管贏得是那麼艱難。
這番國家級最高檔次的政治好戲看得邊義夫眼花繚亂。眼花繚亂之後,便是認真而嚴肅的思索,把這參與過的和未參與過的重大政治事件梳理了一下,這才發現段先生是多麼頑強,多麼英明,又是多麼勇於負責!事情發端於歐戰參戰,先生的參戰理由十分充分:為了奪回青島,在未來之世界和會上為中國爭得戰勝國的發言地位,即便按總統之說,是以參戰為名,行武力統一之實,也是為了國家,決不是為了先生自己。先生一心為國,卻步履艱難,最困難的時候內閣開會竟見不到各部總長,滿目全是他們這些髒話滿口的督軍。可這空頭總理先生照當不誤,仍是談笑自如,傲視公府。國會反對,先生親赴國會說服議員,在議員的叫罵聲中是那麼鎮定如磐。據邊義夫所知,督軍團的許多做法,諸如包圍國會,攔截總統,先生事前並不知道,局面鬧得不可收拾了,先生自擔責任,毫無推諉。後來就更妙了,巧用辮帥,破了北京對峙僵局,既搞垮了總統,又再造了民國,其偉大實是天下無二。總統和先生不可比較,論起軍國政治,老黎同志遜色遠矣。經過這番過細的梳理,邊義夫學問見長,自認為日後對付麻侃凡並那賣省賊人劉建時、黃會仁時,又多了不少寶貴的政治經驗。心中便感慨:北京可真是個讓人長知識、長學問的好地方啊!
離開北京時,邊義夫已是戀戀不捨了。
隨邊義夫同來北京的土洋兩進士,心境卻和邊義夫截然不同。土進士秦時頌失落得很,大清忠臣張勳先生勤王復辟,在北京鬧得如此轟轟烈烈,竟然不到十天便煙消雲散,中國有了這般忠臣良將,竟然還是沒能有個皇上,由此可見,中國已毫無希望,只能等着天下大亂,而且越來越亂了!洋進士鄭啟人教授見列國會議員競吃包圍,吃毆打,驚悸萬分,算是比較深入地了解了中國的民主和列強各國民主的微妙差異,便為這微妙差異的現實存在哀鳴不休。還不敢公開就“哀”,就“鳴”,怕得罪邊義夫,回到西江省城省議會的議長不好做下去。因此,每當邊義夫眉飛色舞地述說他們督軍團的同志們如何對付國會參眾兩院的議員時,鄭啟人便違心地誇讚他們這些督帥們幹得高明,不斷刷新着當今世界的民主紀錄。現在,終於可以回去了,土洋二進士如釋負重,都有了一種刑滿釋放獲得新生的感覺。
回去的時候,又是徐次長帶車來送行。徐次長對未來的時局並不看好,認定段先生和新總統馮國璋馮河間先生處不好,“原因是——”徐次長帶着深刻的預見指出,“—馮河間這人太滑頭,久居南京,自成一統,從來不肯為國家負責任。以段先生為國為民勇於負責的偉大性格,他們之間發生齷齪也是遲早的事。”邊義夫不禁一怔,“徐次長,照你這麼說,我國宣戰後,這北京的事還沒算完呀?”徐次長呵呵笑道,“老弟,你不想想,怎麼會完呢?你方唱罷我登場,哪裏完得了呀?”邊義夫想想也是,以段先生之偉大,以段先生身後槍杆子之眾多,遍觀域內何人還能居他之上?便由衷地說,“徐次長,以兄弟之見段先生若是做了總統,北京的事就算完了。”徐次長笑着搖搖頭,“那也完不了,段先生真當了總統,別人也要和他搗亂的,你們這些理解段先生的督帥還是得經常到北平來,為段先生辦事,替段先生說話!”這話說得何等明白?北京的總統、總理都是靠槍杆子擁戴出來的,沒有他們這些督帥們的槍杆子,誰的寶座也坐不牢。邊義夫這才恍然悟到,自己和段先生也是一種互利互惠的商業關係,難怪段先生這麼護着他了。這麼說來,日後北京還真得常來走走,替段先生和中央分點憂,多辦些咆哮總統這類國家大事,也順便替西江的兄弟爺們謀點實際的好處。還有更重要的一條是,要跟着段先生多學點民主政治的好文章,擁兵自重的真本領。這麼一想,就覺得汽車車窗外不斷閃過的風物景緻一律這邊獨好,覺得北平的一草一木都透着**般的親切與溫馨,甚或連滿街亂扔的西瓜皮都像一塊塊碩大的翡翠。
到得前門火車站,於對北京無限的好感和留戀中在月台上和徐次長握手道別時,沒想到,陸軍部的一部汽車發瘋般地衝到月台上,在他和徐次長面前戛然止住了。一個戴眼鏡的文官從車裏鑽出來,急切地向徐次長稟報道,“報告次長,東江急電:東江省城昨夜發生意外兵變,督軍麻侃凡下落不明,避住東江的前西江省大都督黃會仁打起南方的旗號,自任東江省護國軍總司令,拒不承認現內閣政府,惡言攻擊段總理和馮總統,宣佈東江省自即日脫離中央而完全獨立。另外,據海軍部消息:海軍總長兼總司令程壁光並第一艦隊司令林葆懌三小時前通電全國,聲稱國會解散后之中央政府為非法政府,程逆現已率領艦隊前往廣東,投靠了孫文。”
徐次長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些意外的變化,聽罷,並沒有多少驚訝的表現,至少邊義夫沒看出徐次長臉上有什麼驚訝的表現。徐次長仍是執着邊義夫的手,不動聲色地說,“老弟,你看看,我說事情沒完吧?這不,南方又鬧起來了。前幾天一聽說孫文從上海到了廣州,我和段先生就知道南方又要亂一陣了,怎麼辦呢?沒有什麼好辦法嘛,無非是狠下心來打仗,流點血吧!還是段先生英明啊,對南方非武力統一不可!”邊義夫並不關心南方,只關心近在咫尺的東江,便問,“徐次長,東江怎麼辦?黃會仁這逆賊是孫文的黨徒,現在又搞垮了麻侃凡,公開反對中央,東江的這些叛逆們中央打不打?”徐次長沉吟片刻,“東江事發突然,究竟是什麼情況還不清楚,待我深入了解一下,和段先生商量后再說吧,會有電令給你的。”邊義夫就這樣帶着天大的懸念上了由北平開往西江的火車。
火車沿京漢線一路南下時,邊義夫眼前已是一片紛飛的炮火了。看來,北京的事情真是沒完,這兩個月他和督軍團督帥們在北京種下的種子,要在全國各地普遍地開花結果了,流血已不可避免。起碼東江和西江兩省之間將要有一場真正的血戰,也許這場真正的血戰結束之後,東江也要姓邊了。甚至想到東江姓邊以後,東江的督軍派誰去做?自己身兼兩省督軍是不可能的,必得向徐次長、段先生薦一個,薦誰呢?除了胡龍飛,幾乎沒有可用之才,那麼,就讓胡龍飛這狗東西好好打這一仗吧!其他弟兄也得好好去打,這些年說起來是打了不少仗,二次革命打新洪,去年打省城,可這哪叫打仗呀?簡直是他媽的跑步前進去集體陞官,他和他這支隊伍的運氣好得實是讓人難以置信,要風有風,要雨得雨!王三順這淫棍和查子成這吃貨正經仗沒打過一場,一個活人沒宰過,也都是旅長了。真是笑話。所以,借這場戰爭練練兵也是好的。
便把想法說與土洋兩個進士爺去聽。洋進士鄭啟人擅長民主政治,不懂軍事戰略,只熱情表示了自己和省議會對督帥練兵成功與戰爭勝利的雙重祝福。土進士秦時頌卻一副不安好心的樣子,笑笑地看着邊義夫問,“邊先生啊,你既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兵不行,咋還盡往好處想呢?就沒想過兩江之戰打輸了咋辦?萬一這四個旅讓你帥爺三練兩練練沒了,別說東江了,只怕西江也保不住呀。”這話實是太可恨了,邊義夫衝著秦時頌眼一瞪,氣道,“咋會打輸?老子根本就沒去想打輸的事!老子和東江開戰,就是向南方護國軍開戰,向孫文開戰!老子身後有徐次長,有段先生,有中央,怎麼會輸呢?一看老子快要打輸了,段先生還不把歐戰參戰軍派過來支援?秦師爺,我說你迂腐你就是迂腐!你沒聽說過嗎?我們段先生是對外宣而不戰,對內是戰而不宣!請我們督軍團迸京時就做好了掃平南方,武力統一中國的計劃!我們呢,也要學着點,也要有個完滿可行的計劃,要一邊擁護段先生,擁護中央,一邊抓住一切機會不斷擴大地盤,把我們四民主義的好主張和地產煙土一起推廣到東江去,推廣到全國各地去!”左聾子聽得興奮至極,也跟着大叫大嚷,“對呀,對呀,邊爺!大炮一響,黃金萬兩!不打仗,您老養這麼多兵幹什麼?!得打,仗打得越大越好!”在邊義夫和左聾子對戰爭的渴望與叫囂中,火車車輪轟轟作響,也像戰爭的車輪一般,呼嘯着向兩江戰區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