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病之人

第1章 無病之人

“我叫姜病樹,今年二十歲,未婚,我在病城肺區的一家早餐店打過雜。我每天凌晨四點睡,早上七點起,每天睡眠絕對不會超過四小時。”

巨大的電子屏幕忽然亮起,漆黑的屋子裏有了光,屏幕里的年輕人,正在滔滔不絕的做自我介紹。

“在每個疲勞的夜晚,我會選擇進行劇烈地運動,儘可能讓自己處於過勞狀態。”

“睡前,必定喝一杯過期牛奶刺激腸胃,然後倒立二十分鐘讓大腦處於充血狀態。”

“我會憋尿,讓昨天的廢質在身體裏停留一整夜,待到新的一天早上甚至中午才將它們排出,致病師都說我在找死。”

屏幕中的環境,是裝修風格以灰白簡約風為主的面試間。

穿着西裝的面試官看起來頗為頹廢。他與穿着格子衫的面試者隔桌而坐。

在他身後的落地窗外,是病城肺區亂鬨哄的外景。

而桌子另一端的這位面試者,面容俊美但眼窩凹陷頭髮亂蓬蓬的,似乎被失眠困擾。

兩方的坐姿都很隨意。

面試官審視着另一邊,心裏早已有了結果。

他有些同情眼前這個面試者:

“嗯,你的生活習慣很不錯,但我們很抱歉……”

另一邊,姜病樹不端正的坐姿,也並非是代表他對這份工作不重視。哪怕只是面試一個最基礎的崗位。

相反,他非常重視這個機會,所以直接打斷面試官發言:

“不僅僅如此,我飲食很不規律,喜歡暴飲暴食。吃飯都是三口吃掉一頭豬,自助店老闆見我一次打我一次。”

“我玩遊戲也是一整宿一整宿玩,勾着身子,低着頭,我的腰和脖子長期處在一種彎曲狀態,致病師說我如此下去,很有可能患有交感型頸椎病。”

他似乎還能說出一大堆不健康的習慣,卻被面試官一句話堵住:

“但你沒有生病,非常抱歉,不符合本公司的錄用標準。”

姜病樹的眼神裏帶着異樣的亢奮,用連珠炮一樣的語速陳述着自己的優勢:

“我雖然還沒有生病,但我會比生病的人更努力。我可以把馬桶刷的比您夫人做化療后的光頭還要亮,把地板拖得就像您油膩的臉一樣濕滑。”

這個冒犯的比喻,竟然沒有讓面試官生氣。對方甚至還露出了被拍馬屁的表情。

“瞧您看我時這同情的小眼神,設想一下,貴公司如果打破常規,破格錄用了一個健康人,然後造勢宣揚,那該能對企業形象起到怎樣的幫助!”

面試官還是那副招牌式假笑,只是由於長期患病,導致他氣色極差,讓他看起來笑得像恐怖片里的鬼咧開了嘴。

顯然為了面試成功,姜病樹特意給自己化了妝。

那種食堂大媽打菜顛勺時,都會減少手抖頻率的病態妝。

而面試官給自己病態的臉上塗了一層粉,讓自己的臉色看着儘可能紅潤一點。

但即便如此,在氣色上,依舊是對面的年輕人看着更健康。

他面試過太多人,一眼能夠看出一個人是否身患重病。

當然,最關鍵的是——姜病樹病孵所調查報告上,顯示他沒有長期的病史,這個做不得假。

“姜先生,真的很抱歉,我個人認可你的能力,但公司規定,沒有兩年病歷的人,不予錄用。”

姜病樹還是帶着笑容,和面試官相比,他的笑容很真誠:

“我可以接受加班,我願意以更少工資完成更多內容,帶頭內卷。”

“我會在別人試圖休息的時候,用道德綁架和心靈雞湯,讓他們繼續工作,將狼性當做我的人性,成為老闆用來宣揚福報的正面例子,起到模範卷王作用。”

面試官一聲輕嘆:

“公司規定如此,哪怕你真能夠把馬桶擦得比我老婆化療后的光頭還亮,但……我個人同情你,可我做不了公司的主,你還是回去吧。”

面試官把姜病樹的簡歷整理好,站起身走向姜病樹,拍了拍他的肩:

“願病魔與我們同在。去下一家吧。”

……

屏幕畫面的最後,鏡頭就定格在了姜病樹面試失敗后的笑臉上。

逼仄的屋子裏,電子屏幕作為唯一光源,將一男一女照出了一個輪廓。

姜病樹面試的表現,被他們看在眼裏,男人陳述道:

“這就是要營救的任務目標,姜病樹,二十歲,無法查到他的親人,只知道他在肺區一所孤兒院長大。”

“身體狀態異常健康,心理狀態也同樣如此……嗯,過於樂觀。”

“但並沒有病變。半小時前,目標進入了病域。”

男人是光頭,身材很瘦,由於個子高挑,臉頰也極為消瘦,看着像是穿了衣服的骷髏。

穿着白色病號服的他,臉色慘白的像個死人。

他的手上帶着一枚紅寶石戒指,寶石上刻有一個“馬”字。

“前面幾個進入那棟凶宅的,都已經死了。這個估計也……”

說話的女人大概十八九歲,同樣穿着病號服,不過她戒指上的字是一個“兵”字。

女人面容精緻,倒是看着不像有病。

只不過隱隱能夠看到那些類似肉瘤一樣的疙瘩,長在她脖子一側,被寬鬆的病號服遮掩住。

她有些好奇,這次營救居然還要特地看一段錄像:

“錄像似乎表明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這個營救是不是太有儀式感了?”

男人笑了笑:

“因為他比較特殊。”

“病城的人里,就沒有不生病的,的確大多人沒有孵化出病魔,但不生病捱到二十歲的,你見過么?”

“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每個人都巴不得和那些奇奇怪怪的病患做朋友。某些得了病的服務行業女性,開價都是健康女性的一點七倍。”

女人很想吐槽,你還知道這些?

男人繼續說道:

“就連男女相親,都會先問對方得的是什麼病,以此判斷對方的病魔可能具備哪些能力。將來可能在什麼崗位上工作。”

“生活中更是如此,在病魔孵化前,怎麼作踐身體怎麼來,現在四大集團和腦區的那些高層甚至出台了‘孵化假’。”

“病魔孵化期的人可以享受產假待遇。你能想像男人和孕婦在家裏一起休產假的情景么?”

“再說就業,雖然所有企業都明白,有病和有病魔是兩碼事,但哪怕是最基層的崗位,都會優先招收病患,進一步擠壓健康人的生存空間。”

“這一切都說明了什麼,你應該很清楚。”

女人點點頭,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得病的人可比健康的人有人權多了。

腦區決策者們的政策,也趨向於“舉世皆病”的方向。

為的就是能夠儘可能培養出病魔擁有者。

所以她也漸漸反應過來:

“病魔的存在,導致沒有人不想生病,雖然病紀元後,人類的免疫功能越來越強大,但只要想生病,總歸能生病。”

男人點點頭:

“是的,可姜病樹是個例外——他沒有病。”

“從‘士’發來任務后,我已經觀察了他很久,他不是沒有病魔,是沒有病。”

“他的生活作息非常不規律,飲食,運動,睡眠,種種行為習慣,全部都非常反人類。”

“這樣的人,十個裏有十個會得病,甚至會因為過於不正常,而導致病魔無法孵化。”

“簡單來說……他為了得病有些用力過猛。可孵化病魔,需要一個溫和的過程。”

“但即便如此,他身體也沒有任何病變的特徵。據孤兒院反饋,他從小到大,連一次感冒都沒有患過。”

“別的小孩因為易病體質而被人領養,他則因為始終無法患病而被院裏的人嫌棄。”

“可以說,所有能夠自然生病的糟糕生活方式,姜病樹都有嘗試並且保持着,但病孵所里,他的各項數值始終是健康範疇。”

自然生病,這是一個病紀元後才有的概念。

在人們發現生病可以孵化病魔后,自然也有不少人想到了通過現代醫學的技術來“人工患病”。

但後來人們發現,彷彿病魔的孵化有着某種無法解釋的判定一樣——

凡是有“人為干預”痕迹的,這些人都無法孵化病魔。

即便有孵化的,也是因為一些非人為干預結果下的其他病種。

明明在醫學上的表現,都是感染病毒,二者也沒有任何癥狀差別,甚至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能夠孕育病魔的,只有那些因為生活習慣導致患病的“自然患病者”。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數據表明,除了極少數人可以在重病環境下孵化病魔,絕大多數人只能在病情非常薄弱的時候孵化。

因此病城有專門的機構——病孵所。

裏面的致病師,主要職責就是提供一些足以導致人生病的生活習慣建議,以及幫助病人穩住病情,控制在一個適合病魔孵化的範疇。

男人又說道:

“醫學上來說,這個世界沒有絕對健康。”

“健康,是身體血液乃至細胞體液的種種數值在某個正常範圍內,這個正常範圍,是人類不斷不斷通過觀察對比得出,這些數值具有時代上的局限性,醫學上也一直在修正這些數值。”

“而姜病樹的身體……”

男人稍作停頓:

“在肺區二十五號病孵所的記錄里,他是各項指標最為健康的,簡直就是……只有理想模式下才能達到的狀態。”

“簡單來說,他健康得彷彿健康這個概念本身。”

女人隱隱有些明白了這個少年的特殊,她有些懷疑:

“怎麼你好像是很了解他?他是怎麼進入病域的?”

“因為始終沒有生病,沒有公司願意用他,但士認為,姜病樹具備某種資質,也許能夠成為我們的同事。”

男人看了看錶,又說道:

“所以這是一場營救,也是一場面試。進入那間凶宅,成功撐到我們去救援,便算他面試合格。”

女人先是一愣,隨即怒道:

“白痴嗎你?你讓一個普通人,前往那種地方參加面試?”

假如姜病樹不是自己誤入凶宅,而是被組織誘導進入,那對方如果出事了,就不能叫意外死亡,而是謀殺。

男人沒有解釋原因,目光從腕錶上離開:

“時間快到了,你該去凶宅里看看了。正常來說,姜病樹該是死了,但說不定,他會帶來驚喜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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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名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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