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二十七章 江水遙連別恨深

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二十七章 江水遙連別恨深

漆黑的天上沒有風,只有夜雨無聲地落下。

雪白的屏風上,映照出兩個對坐的身影。

鹿寧一手支着頭,一手拿起酒杯不斷地往嘴裏送。

可燕寶華面前的酒已涼,他卻一滴未沾。

這個女人不簡單——他不斷地告誡自己。

「你不必瞞我,我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鹿寧忽然發出一聲感嘆,眼光里閃現出一閃而過的憂鬱。

「七嫂,有句話我不得不說……」進來后,燕寶華始終垂着頭,正襟危坐:「我知道這麼多年來,你的心思都在那北渝新皇身上。可這次你還是死心吧,北渝輸定了!」

「我從小就跟在義父身旁,自然看得出,北渝這次占不了便宜。可南詔如此硬抗下去,想必也元氣大傷,又能有什麼好處?」鹿寧微微歪着頭,被頭髮遮蓋一半的耳朵透着微醉的紅。

「老將軍的事我很抱歉!我也知道你對我們恨之入骨!可戰爭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插手了……」燕寶華低着頭,始終不敢正視自己的七嫂。

他擔心自己的一個眼神,就會出賣自己的心。

「是呀,我一個女人能做什麼呢。就像被困在籠中的金絲雀一樣,也就能唱唱歌兒哄着主人開心罷了。如果哪一日,這個主人死了,我落在新的主人手中,也不過還是只用來消遣的鳥兒罷了。」鹿寧的話伴隨着一聲深深的嘆息。

一陣說不出的悲涼湧上心頭,燕寶華終於緩緩抬起了眸華,卻瞬間呆住了。

一滴淚珠慢慢地滑過鹿寧的臉頰,帶着微黃的燭光,無聲地掉落在酒盅里。

這一幕重重地撞擊在他的心上。

「放我走吧。這場戰爭是由我而起,就該由我來結束!」鹿寧突然抓住他的手,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這是燕寶華第一次觸摸她的肌膚,她的手是那樣的蒼白、柔弱卻又炙熱。

她的淚一下子觸到了他的心房。他發現自己看向嫂子的眼中,摻雜了男人的眼神。

可當他想用男人的眼光來看她時,小叔子的身份又立刻跳了出來。

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他早已被鹿寧身上的、悲傷和苦悶深深地迷住了。

「七嫂,你知道的……七哥是不會放你走的。對他來說,你就是他的命。」燕寶華本該抽回手,卻沒有這樣做。

「他自然不會放我走,但你能!」鹿寧的嘴唇里吐出淡淡的酒氣,紅紅的眼裏滿是頹然和哀怨:「不管我在羽楓瑾還是燕西華的身邊,這樣的戰爭就還有可能會發生,直到一方徹底死心或者無力反抗。只有我徹底消失,他們才會罷手!」

燕寶華沉默了,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絲猶豫。

他不了解羽楓瑾,卻很了解燕西華:他這一輩子看似擁有了一切,可實際上卻什麼都沒有得到過。

愛他的母親短命,父親又從未愛過他,太后對他的疼愛里全是利用……

或許在燕西華心裏,鹿寧就是他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情感寄託,哪怕要付出一切,他也不會放手的。

為了她發動這場戰爭,想必燕西華心中一點也不後悔。

可如果她不在了呢?

他會怎樣?

「如果我不在了,也許燕西華會傷心、會暴躁!卻也是暫時的,他是個明君,一直以江山社稷為重,總有一天他會走出來的。」感受到了燕寶華的動搖,鹿寧繼續用悲涼的口吻勸道。

「那你準備怎麼做?」燕寶華再一次被蠱惑了。

「現在,我是你們唯一的籌碼!先用我的性命逼着羽楓瑾退兵,然後帶着我離開這裏。遠離南詔和北渝,再也不出現在世人面前,好不好?」鹿寧耷拉着

腦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眼淚一滴滴落在燕寶華的手上。

燕寶華彷彿被擊中了般,壓抑許久的感情從胸中噴涌而出,流泄到指尖上。

「好!就照你說的這麼辦!」他握住了鹿寧的手,鄭重許下了承諾。

他的內心告訴自己,於公於私,這一次,都不能再退縮了。

鹿寧終於破涕為笑。她微微垂下頭,露出嬌美的脖頸。

這一刻,燕寶華心裏的那團烈火,再也無法熄滅。

哪怕為她赴湯蹈火也心甘情願!

突然,屏風上閃過一個清晰的人影。

隨後一個冰冷的聲音撞進耳朵:「八弟!你要帶朕的皇後去哪兒?」

一身戎裝的燕西華突然出現在二人面前,如刀的眼神,死死盯着二人握在一起的雙手。

「七哥……」燕寶華嚇得立刻縮回了手。

鹿寧卻帶着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眼神凄美而冷峻。

她不在乎傷害他,這是天下皆知的秘密。

燕西華心裏一陣酸痛,卻只能衝著燕寶華髮火:「你幹得好事!」

「七哥,事情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燕西華的一個眼神,就讓燕寶華亂了分寸。

他像個小孩子似的,急於向哥哥解釋。

一瞥之間,卻看到鹿寧臉上露出的嘲諷和失望。

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竟在一夕之間失去了一切。

「報!」

一個急促的聲音打破了三個人的對峙。

燕寶華逃也似的沖了出去,連出口的聲音都變了調:「什麼事?」

「譽王殿下,大事不好了!燕家軍開始進攻扶風了!」

「你說什麼?」燕寶華一把揪起士兵的領子,一臉的不可置信:「明知道是死路一條還硬往裏闖,他們是瘋了嗎?」

小兵戰戰兢兢地說道:「他們的人馬都停在城樓下,大聲喊着要我們歸還他們的皇后!還說……還說……」

「還說了什麼?」燕寶華憤怒地大聲質問。

小兵吞了口唾沫,才吞吞吐吐道:「他們在大罵皇上,而且……罵的很難聽……」

「媽的!他們活膩了!」

燕寶華鬆開小兵的領子,也顧不上向燕西華稟報,便隻身趕往前線。

他離開后,帳內安靜得能聽見雨滴從屋頂掉下的聲音。

因此,外面二人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傳入帳內。

鹿寧挑釁般看着燕西華,唇角一挑,冷聲笑道:「如今兵臨城下,把我交出去或者殺了我,就能結束這一切。」

「你休想。」燕西華的臉陰沉了許久,語氣冷靜得要命。

「你就不怕他們攻進來嗎?你以為扶風真的是銅牆鐵壁嗎?」鹿寧不由得緊盯着他的臉,聲音裏帶着一絲憤怒。

「這場戰爭勝負未定,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會放手。對你,我亦如此。」燕西華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神卻異常堅定。

這句話對鹿寧來說,無異於一記反擊。

氣憤過了頭,她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而燕西華卻並沒有因為燕寶華的事而責備她。當下的情形不容樂觀。

他將鹿寧留在營帳中,轉身就離開了。

時間緊迫,北渝的大部隊正等着衝進門,鹿寧又怎會坐以待斃。

她緊隨其後出了門,騎上一匹早已藏好的馬就直奔城門樓。

——解冤結——

此時,城門外鼓聲陣陣。

火海般的火把照亮了陰沉的夜。

燕家軍氣勢洶洶,頗有一副

破釜沉舟的氣魄。

同時,南詔的弓弩手也在扶風的城頭上準備就緒。

一個個早已對準敵軍咽喉的箭頭,在漆黑無邊的夜裏閃着寒光。

一群大象正躲在城門后,暴躁地跺着腳,準備隨時衝出門去,與對方決一死戰、一雪前恥。

新一輪的戰事一觸即發。

無論是城下的燕榮,還是城樓上的燕寶華,臉上都掛着胸有成竹的得意。

然而,誰也沒有對對方展開攻擊,似乎都在等待着恰當的時機。

這一等,便是一夜。

城樓上的燕寶華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他們從晚上就在門外叫囂,氣勢很大卻未見有什麼行動,不知是何意!」

正在此時,燕榮一聲令下,排山倒海的呼喝聲陡然而止。

隨即,走出來一個膀大腰圓的士兵,氣沉丹田深吸一口,便用高亢的聲音向著城頭上的二人口吐蓮花。

他將南詔已故高太后的風流韻事,編成朗朗上口的口打油詩,一遍又一遍的複述着。

每一遍,都會引起身後燕家軍的哄堂大笑。

聽到敵軍在羞辱南詔已故的太后。牆頭上的戰士都拉緊了弓弦。

「可惡!」

燕寶華一拳砸在城牆上,額頭上青筋暴起。

「不能讓他們如此胡說八道,我出去和他們拼了!」

「不可!」

燕西華雖然也心中火起,口氣卻十分冷靜:「他們自知攻不進來,便要激怒咱們,逼着咱們開門迎戰。說不定,現在羽楓瑾的軍隊正藏在某個地方,躍躍欲試地等着咱們上當呢!」

皇命如此,誰敢違抗?

燕寶華感覺自己的血管要爆裂了,卻也只能咬牙忍耐。

可城牆下的笑聲愈演愈烈。

終於,燕西華開口下了指令:「命弓弩手就位!讓他們都閉上嘴!」

「是!」燕寶華如死灰復燃般,重新恢復了激情。

或許是預知南詔的行動,在箭離弦的一剎那,燕榮突然下令,改變了原有的陣型:

只見每個士兵都舉起盾牌,撐開一張張閃着銀光的小傘,讓漫天蝗蟲般的羽箭,瞬間變得一無是處。

眼看着攻擊無效,燕西華下令停止了攻擊。

而此時,燕家軍再次變換了隊形:

只見士兵以中線為準急速地往兩旁退去,漸漸露出藏在後面的十架攻城弩。

負責攻城的士兵早已不慌不忙地擺開陣仗,正躍躍欲試地將矛頭對準城門。

「不好!」燕寶華大驚失色,口氣更急了:「那玩意兒不可小覷,就算一下子攻不進來,也會讓咱們無可招架!」

看到燕家軍的擺兵佈陣,燕西華也沉默了。

以前有朵顏三衛的光輝在,燕家軍絲毫不顯眼。

可今日,他對燕家軍竟有了敬畏之心。

「讓我來吧!」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鹿寧目不斜視地登上了城樓。

帶着她一貫的興味索然似得傲慢,一步步走到了最前線。

看到她的那一刻,每個戰士突然覺得空氣彷彿都繃緊了。

似有一種刀鋒般的力量迎面而來,這是一個女人身上不該有的東西——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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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枝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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