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鴻雁 第一章 風雨欲來驚夢覺
“喂!裏面的人呢?你們的少幫主來了,怎麼沒人出來迎接嗎?”
他一步跨進門去,山呼海嘯的叫聲,惹得門裏門外的人紛紛側目。院中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划拳、賭博,初見托托還以為是鍾馗降世,嚇得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你們都在院裏,為何不出來開門?”
托托扛起狼牙棒怒瞪着眾人,全身都寫着不好惹。
見來者是人不是鬼,所有人鬆了口氣,也換上一張兇狠的臉,紛紛擼起袖子叫罵道:“你這廝是哪裏來的孤魂野鬼,竟敢在這裏撒潑?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當然知道,這裏是馬幫!”未等托托回答,一個清脆又威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話音方落,一抹紅色身影翩然邁進門。鹿寧背着手面無表情的站在眾人面前,從腰間取出一枚金色牌子,置於眾人眼前,冷聲問道:
“這次換我來問!你們可認得這牌子?”
眾人面面相覷,不情不願地說道:“自然認得,這是老幫主的腰牌!”
一雙盈盈妙目掃過眾人的臉,鹿寧正色問道:“既然你們都認得此物,為何卻不見有人行禮?難道說老幫主不在,你們就不把這牌子放在眼中?還是說你們都要退出馬幫,自立門戶?”
眾人相互交換着眼色,心中難免憤懣:盛京分號百十來號人,各個在江湖上都叫得出名字。老幫主若要選擇一個頭領,大可以在這些人里挑選。
即便不在他們這裏挑選,也不該派個如此年輕的丫頭,來帶領他們這些漢子。豈不是叫江湖上的人笑話!
“見過少幫主!”一個男人從人群中走出來,畢恭畢敬的向她拱手行禮。
鹿寧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又黃又瘦,長着一臉貧相,一條貫穿眉骨到耳根的疤十分奪目,醜陋又嚇人。
“敢問兄弟貴姓?”鹿寧微笑着向他抱拳還禮。
“平四。”男人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視她的臉。
“平四兄弟,嗯,很好。”鹿寧收起牌子,轉頭向慕容先生吩咐道:“先生,麻煩您帶人將守門的幾個人,拉出去各抽十鞭子。日後若再敢偷懶,就加倍懲罰!其餘人立刻到議事廳集合,誰要是去晚了,就休怪先生鞭子伺候了!”
說罷,她一甩風袍,轉身大步往正廳走去。
主廳議事堂在第二進,連接着兩條長廊和一個方正的院子。平日裏議會,只有幾位長老級人物方能坐在廳內,其餘弟兄都拿着馬扎坐在院子裏聽訓。
邁進正廳,鹿寧逕自走向正中的主位上,一甩風袍,瀟然轉身落座。托托則扛着狼牙棒,威風凜凜地站在她右側。
很快,其餘人也陸陸續續走進來,待幾位長老走進廳內,所有人向新來的少幫主齊齊抱拳行禮。
鹿寧微微勾起嘴角,隨即玉手一揮。一干人紛紛起身,卻依然低垂着眼帘,雖然大家心中不服,卻無人敢逼視這位,嬌艷之中帶有幾分端嚴的少幫主。
她剛要開口,門外卻忽然傳來此起彼伏的痛吟聲,和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噼啪之聲,聽的眾人心中一顫,都明白這是少幫主在給他們下馬威。
收起笑容,鹿寧乾脆利落的吩咐道:“去把那個大鬧酒館、害人性命的狂徒,給我綁過來!”
不過片刻,一個被五花大綁的高壯男子被推搡至廳中,托托闊步走到他身後,猛地抬腿一踢,那人一個趔趄,就在鹿寧面前跪了下來。
鹿寧也不說話,只凝眸細細瞧着這個人,心道:此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凶神惡煞之人,怎會做出如此殘暴之事?
未及她開口問,一個白髮白須,身材清瘦的老人已走上前來,說道:“少幫主,此人便是在瀟湘別館酒後鬧事、誤傷人命的王半山。不過,翊王殿下說了,此事他並非刻意為之,便只是略施懲戒,就將他放回來了。”
鹿寧淡淡一笑,抱拳問道:“老人家,請問您是?”
那老者微微一笑,昂首答道:“在下乃是馬幫盛京分號首席長老,風寶南!”
他說話的時候,面上神采飛揚,聲音中氣十足,一點都看不出是個年逾七旬的老人。而幫中其他兄弟看他的眼色都畢恭畢敬。
“風長老,我出來匆忙,並不知這事情的前因後果,還得勞煩您細細講來!”面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鹿寧說話也柔和了許多。
風長老輕蔑的看了她一眼,將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王半山到瀟湘別館去喝酒快活,卻因銀兩沒帶夠而被歌姬嘲笑。他本就醉酒,羞怒之下推了歌姬一把,那歌姬恰好撞到石柱上,當場就香消玉殞了。瀟湘別館的老闆娘二話不說,便命打手將他綁了起來,交給翊王來處置。翊王得知他是馬幫的人,又不是故意為之,便訓斥幾句就將他放了回來。
鹿寧聽完之後,盯着王半山,正色道:“雖然這件事你不是有意為之,可誤殺也是殺!再加上你酒後鬧事,壞了馬幫的規矩。王半山,你知錯嗎?”
王半山全身被捆綁着所以動彈不得,卻梗着脖子,昂然道:“我沒錯!是那小娘們兒口出惡言在先!我若不出手,難不成還要任娘們兒欺負嗎?那才是丟了馬幫的臉呢!”
聽到這話,其他兄弟也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鹿寧沉吟了一下,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一邊走向院子一邊說道:“士可殺不可辱。我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是寧可流血,也不願低頭的硬漢,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們雖為江湖中人,卻是做生意的,講究以和為貴。平日裏跑馬走鏢最忌諱惹是生非。你也是老人了,這些規矩不是不懂,還說沒錯嗎!”
“哼!”王半山一扭腦袋,憤憤不平地說道:“你說錯就錯吧!隨你怎麼處置,我是不會向他們低頭的!”
看他態度始終強硬,鹿寧也不惱,只斟酌地說道:“按照幫規你本該被處死!但念在你是無心之失,便將你從輕發落。這樣吧,就打你四十馬鞭,將你逐出馬幫,從此你不可再以馬幫人自居!”
王半山扭過臉去不看她,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少幫主未免小題大做了!”風長老突然緩緩起身,義正言辭地說道:“王半山乃是酒後誤殺,而非故意為之!連王爺都沒有苛責他,身為自己人卻如此重則他,未免有失公允吧!”
“哦?”鹿寧娥眉一挑,笑着反問道:“那依風長老的意思,此事又該如何處置?”
風長老捻須一笑,洋洋自得地說道:“老夫認為,應該先記下此過,打他十板子以示警戒!若他下次膽敢再犯,絕不輕饒!”
聽他說完,鹿寧忽然臉色一沉,反問道:“依照風長老的意思,只因他是無心之失,咱們便如此袒護。那日後幫內的兄弟犯了錯,是不是只要一句無心之失,咱們都要袒護到底?如此以往,咱們馬幫還有什麼臉面立足於江湖?”
風長老輕哼一聲,不屑地說道:“少幫主這樣說,未免有些強詞奪理了吧!幫規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我們對待每一位兄弟都照綱辦事,完全不考慮兄弟的苦衷。長此以往又有誰敢加入馬幫,那我們豈不是很快要散夥了?”
鹿寧聽他這麼說,知道這是在故意刁難自己,卻也不急於責備,只淡淡道:
“風長老,馬幫自老幫主創立以來,一向做得是正經買賣。正是因為大家都兢兢業業、不辭辛苦,才有了今日兄弟們吃穿無憂、安穩平靜的日子,這些都和森嚴的幫規分不開!如果今日我剛上任,就草草處理此事,不但會壞了幫規,讓兄弟們越來越沒規矩。事情若傳出去,日後我們在江湖上,也難免會遭人輕視!”
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說得底下的兄弟面上也有了些許愧色。
風長老眯起眼,重新審視面前的少女,忽覺此女並非善類,竟是自己輕敵了。他不甘心被一個女娃娃壓過頭,立刻辯駁道:
“少幫主此言差矣!以往老幫主每每處置兄弟之前,都會徵求大家的意見。少幫主口口聲聲說要維護老幫主的幫規。可如今看來,少幫主卻是不顧眾兄弟意見,偏要執意而為了!”
鹿寧緩步走到主位上坐下,一字字緩緩道:“既然老幫主欽點我做少幫主,這個主我還是能做的。”說罷,她拿起身旁的茶杯,淺飲了一口。
見她這副架勢,幾位長老迅速交換了眼神,由風長老帶頭說道:“怕不是因為那瀟湘別館的背後是翊王,所以少幫主不敢得罪權貴,就拿自己兄弟開刀吧!”
鹿寧放下茶杯,不疾不徐地說道:“還是那句話——以和為貴!別館的背後是權貴,可被打死的歌姬卻是貧苦百姓出身。我既不想欺壓百姓,也不想得罪權貴。我想在座各位都有這樣的想法吧。”
底下的兄弟都低下了頭,誰也不能反駁這話。
“再說。”不等風長老開口,鹿寧目光幽幽的一掃眾人,繼續娓娓說道:“東都盛京不比別處,在天子腳下做事,必然要事事小心些!咱們雖在江湖上有些虛名,卻也鬥不過朝廷勢力。如果在座兄弟一時意氣用事而害了性命,那苦得還不是家中的孤兒寡婦?”
放下方才的威嚴,緩和了口氣,幾句平平淡淡的話,讓大家有些動容。
風長老見說她不過,便氣急敗壞道:“論資歷,我風寶南乃是幫中元老,我說的話連老幫主都得給幾分面子,如今我要保王半山,少幫主卻固執己見,那不如就上報到老幫主那裏,讓他來評評理!”
鹿寧明白,自己的到來擋了他的晉陞之路,所以他才會處處和自己作對,還特地用資歷來壓制自己。而自己最缺的就是資歷,若一直順着他爭執下去定會落了下風,那自己說的話日後怕是沒人聽了。
“身為少幫主,我只能照章辦事,如果風長老執意破壞幫規,雖然覺得惋惜,但我也只能按照幫規,將您和王半山一併處置了。”
她看着風寶南的臉上雖然帶着笑,可口氣中卻帶着不容輕視的威嚴。